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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林氏问完这句,似乎也没想着我回答,重又伸手向许琉璃。

      她作这番鲜血淋漓的剖白,好像也只是为了让我们不再阻止她自尽。

      我正想说什么时,还不待开口,窗外传来一声嗤笑。

      那人笑罢了,扬声道:“今日一听,皇子妃不愧为林老将军嫡孙女,大事上还真是一模一样的软弱糊涂。你一个有手有脚的聪明人,有在这里寻死的功夫,怎么就不能出去把毁了你好日子的那些东西全抓出来扒皮抽筋,挖出肠子来喂狗?”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我恰巧认识一个。

      郭凌春边说着已经边拉开了虚掩着的窗扇,翻身落下房檐,手一撑坐在窗沿上,神色如常。

      我心道果然是他。定睛看去,只见郭四今日穿了一身黑衣裳,更比华服时显得匪气深重,幸而他总是这副眉目间带点笑意的模样,就好似在择人而噬的压迫之上浇了层糖衣,使不站在他敌对面的人在升起警惕前每每先要暗自赞许那抹金灿晶莹的从容贵气。

      郭四也不在意屋里诸人用什么神色迎他,只接着对林氏道:“哦,对了。谋逆之罪诛九族,那你还能再把他们全家老小都抓了来,按在牌位前头挨个儿剁。

      “——林老将军的掌珠大约没杀过人,不知道砍头也看手艺。新手下刀地方不对,血很容易喷到身上,握着刀的手就会打滑,你就只好格外使力气握刀,攥紧了一个一个地砍过去。这样等杀完了一松劲儿,心胸也自然就跟着开阔了,比哭有用。

      “你说是不是?许小六?”

      “四公子说笑了。”我谨慎答道。郭凌春也只一笑,显得没那么喜怒无常。

      郭凌春拿一双瑞凤眼在屋里又扫了圈,仍旧稳稳坐在原位,只说:“不知照王妃在此,郭某有伤在身,有失礼数,还望王妃见谅。不过郭某方才来时见有几位夫人正点兵点将的张罗着来救驾,恐怕来者不善啊。”

      许琉璃微微一愣,而林氏脸上看不出情绪,缓缓道:“确有此事,几位大人的家眷今日来哭灵,甚是悲恸,几度昏厥,是以被安置在后头暂时歇息。”

      但许琉璃仍然捏着那小瓶,不动声色地笑道:“她们来得倒巧,是惦记夫君安危,要找我讨降火的茶叶喝么?不过几个娇客,倒是好打发。”

      与所谓娇客们相对的,“不好打发”的不速之客郭凌春听了只当做万事不知,道:“那王妃自便,郭某已经替许六妹妹解了难题,便先走一步了。”

      他说罢,取出绸布紧包着的一物搁在旁边案上,又对我道:“早先答应给你的添妆,虽不到五尺,料子是比珊瑚的好多了。来日你要卖,没有一万两加三个响头可不能成。”

      原来当日水榭中的随口许诺,郭四少爷当真记得。

      因他穿的这一身束腰紧袖的黑衣,旁人根本看不出他说的所谓有伤在身,迎风坐着也没飘出血腥味或者药味,神态语气一如既往,全然不是潜逃之人应有的做派,倒仿佛是深冬时分结伴出猎的贵公子,寒风吹不透貂裘,眉目热烈得挂不住碎雪,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得出樊笼的畅快。

      放下了东西,郭凌春一翻身离了窗沿,消失得无影无踪,许琉璃快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见的确走了,掏出自己的帕子裹着那布包,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过来。

      我拆开布包看了一眼,里面却不是什么观音,反而是枝雕得格外精致的如意。

      这玉如意质地细腻如膏,外面微透粉绿的玉桃花枝快将一体的白玉如意主体裹得不见踪影,而花间竟还藏着一只小小的天青色玉蝴蝶。

      分明只是一块不大的石头,凭雕工之巧硬是做出了春意盎然的热闹劲儿,花蕊蝶须都好像能迎风而颤似的。我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能看出郭凌春没说大话,这添妆礼既喜气又巧夺天工,碰见想要的人的确能价值万金。

      许琉璃出身皇商,见识宽广,更比我明白常人多喜欢这样花团锦簇又穷工极巧的东西,也看得赞叹不已。

      她托着玉如意给林氏看了眼,林氏微微笑了笑,缓声说:“这东西丝毫经不得磕碰,那旁边我记着有个放老参的匣子,厚得很,放它正好,免得摔坏了。”

      许琉璃赶紧拿来匣子,我依言把玉如意放进去,林氏则喝了一盏照王妃亲手斟的热茶,慢慢呼出口气,正要再说什么,便都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

      我隐约听得出是侍女嬷嬷们在劝阻外人进来,那当中又有个尖利嗓音的妇人大声道:“王妃有难,尔等横加阻挠,莫不是恶贼同党!”

      许琉璃等的就是这个,撑起一身气势,风风火火地掀帘而出,扬声道:“我倒是不知哪有贼人□□,只见到一群无知妇人仗着阿枝心善,趁她病中来火上浇油了!”

      我示意林氏躺回床上,款步跟了出去。

      这五位官家夫人模样的来者领着大大小小的丫鬟仆妇,直占满了门前四周。看其布局,可知她们方才的来势大约是有几分汹汹的,只不过都被许琉璃顷刻间打个粉碎。

      我还发现这中间没有未出阁的姑娘,看来她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情,特地让自家的女孩儿避开这乱子。

      ……官宦家的夫人仿佛都是自降生起就带着这份周全。我的嫡母李氏也是这样的周全人,她确实对我没半分喜欢疼宠之类的情绪,但出去赴宴时如果碰上什么事情,她也记得当即叫丫鬟带我避开歇息。

      她已经礼了五年的佛,如今回了娘家仍然是在家庙中休养,也不知有没有人早些传信给她,告诉她,你亲生的儿子和养过一个月的儿子其实都十分安好,金尊玉贵地做着天家人。

      我走到许琉璃身旁,慢慢对她们道:“皇子妃本就哀痛过度,身子有些不妥,是以王妃特特带我来陪着说话儿散心,也刚歇上不到两刻钟罢了。逝者家宅,生人入内当静而敬,怎么诸位来吊唁时忘喝些清心降火的茶么?竟如此急躁吵嚷。”

      其中一个有些面熟的妇人却吊起眼睛来看我,复又大声向屋内喊道:“我等一片忠心赤胆!请皇子妃明鉴啊!殿下英年早去,照王年富力强,而我等为哭灵纷纷晕厥不能立,照王妃如今却红光满面,携罪臣之女前来,又是居心何在!究竟是谁包藏祸心!——天下人,都有眼睛!”

      我被这掷地有声的铿锵嗓音吵得有些气短,门外守着的侍女立刻来扶,我抬头一看,却是曾有一面之缘的空翠。她带着我往后退了退,示意我将剩下的交给许琉璃便是。

      前一个喊罢,另一个妇人紧接着应和道:“正是!我等是得知有人要毒害您,才拖着病体前来!证据想必还在照王妃等人手中!奸人不除,大殿下一脉危在旦夕!请皇子妃明鉴啊!”

      许琉璃独对这群愈发吵嚷的妇人,抬手将那瓶子狠狠摔在她们脚前。

      碎瓷飞溅,众人惊而噤声,她则冷笑道:“本妃是不是奸人还两说,诸位夫君可尚未洗清刺杀大殿下的嫌疑呢,岂能让你们见她!昔日麟将军在朝上呵斥奸臣回护皇后,我心向往之,却想不到今日有效仿的机会,为大皇子妃驱驱你们这些鹰犬!——就算不辩正邪,也先好好想想,开罪了本妃,你们夫君岂有活路?”

      妇人们静了静,哪怕心知已经无路可走,面对许琉璃这样明晃晃的威胁也不由得气焰一窒。

      许琉璃趁势追击,昂首道:“尔等再敢乱吠,须知巡城的是本妃夫君,掌刑的是本妃叔伯,连王府侍卫的令牌都叫皇子妃交于我手,诸位既没穿什么刀枪不入的银甲,那还扯什么祸心明鉴,且先掂量看看自己能不能再有命过夜罢!”

      她一扬手中令牌,我不知这东西是林氏何时给她的,只看着这没说几句又现出狐狸尾巴的照王妃尽情逞威风,吓得一群被权势压倒的夫人面无血色。

      见火候差不多了,许琉璃喊人送客,而我想着贺凤韶与诸位侍卫护送我们两个冒风险赶来这一次,是为了陪伴宽慰林氏母子,花功夫对付这些喽啰实在不值,也不愿意再留下让她们稍后卷土重来的余地,便对她们说:

      “贺氏天下是锉尽昏君贪官的尸骨铸出来的,焚蠹台血火烈烈,已传七十九载,到如今却又有尔等图谋火中取栗……朝臣们可以故作不知,但诸位夫人也都知书达理,那么伸手前能否去翻翻史册,看本朝所废的动辄诛十族、老幼妇孺尽入官伎终生为奴、下官须献妻女给上官才能升迁的那些前朝规矩,都是姓什么的高官定出来的?”

      我缓了口气,对那最先开口且声量最大的妇人轻轻颔首,才又接着道:“……韩夫人,您夫君是五品,倘若那些人如愿以偿,把朝堂重新变为让他们踩着敲以吸髓的行尸,您和您家阿姣是否要一同在不知几位上官的榻上承欢,好接着给一家人换前程呢。”

      韩氏脸色愈加惨白,站姿僵硬,眼神说不出是惊恐还是什么情绪,整个人像蓦然老了十岁还不止,被空翠上前亲手搀走也毫无反应。

      我们进屋后许琉璃径自扑向林氏房中的书架,拎出好几册厚厚书卷来搁在桌上,问我:“桐桐,我得读什么书才能会说你这些话?”

      林氏并没听话躺着,她像是由衷相信有我们在那些人就进不来,正坐在桌边喝着贺麟月趁乱端进来的药汤,平静地把门外那段争执听得一清二楚。

      贺麟月在我开口之前就对许琉璃道:“二婶,这些书都没有用的。文人的笔一直都困在世家画出的框里,曾外祖父和许将军都是太祖的将军,只有他们写的可以信。”

      许琉璃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握拳一锤掌心:“怪道上一个照王妃是赵家的!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就说他们都认定是陛下为了收兵权挑了一筐将门出身的儿媳妇,可赵老将军死得早,她们家从第二代就是混吃等死的主儿,哪还有什么兵权!”

      她提起前一位早逝的照王原配就好像议论事不关己的人,看来也没犯什么当局者迷的毛病。这样好得很。

      没想到我也逃不过,许琉璃接着说:“说来大嫂也是差不多的出身,桐桐啊,这么看倘若三殿下和小七没被偷换,没准儿你早就被定给他了。”

      照王妃眉飞色舞地挤兑人,炒热气氛的功力着实深厚,逗得林氏都不由得神色轻松许多。

      而我想了想,如果贺凤韶跟我真正的五哥不曾被换过,他还名叫贺长安,一直长在宫中做着天潢贵胄,没做大儒的弟子去游历山川四海,应当会被养得比现在要贵气内敛些,配上凤凰般的模样,到哪儿都是万众瞩目,也就不必在年夜孤零零立于廊下听着远处宫宴的丝竹声,独对落雪。

      而我就会在宫宴上见到他,我跟在夫人身边,听见夫人的侍女悄声讨好说着三皇子长得跟五少爷倒是有几分相像,抬头望去便见得到他站在大皇子和熙王照王等人之间,雍容而温秀。

      和这样的人自幼定下姻缘,或许我就不会被害,贺翡回京时能放心带我去跑马射箭,太上皇他也会觉得我更像麟将军的后人,多了却几分心愿。

      然而这都是空想妄论罢了,能与那样的贺长安般配的绝不是我这个许若,而赠我小字为桐的终究是贺凤韶,也只会是贺凤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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