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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藕丝香萦搏卿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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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艾卿促息不稳地斜靠在廊柱上,晕乎乎地蹙紧眉头,不一会儿,就疲惫不堪地睡了过去,以至于之后,他是如何被那位胆大妄为的随从大哥抱进房间,又是如何被换了衣服,他都迷糊不清,一概记不起。
等他醒来时,先扫视过两侧,待看到桌几上的茶壶后,不由地润了下干涩的喉咙,随即撩开被子,起身下床。
他蹒跚不稳地摸索到桌几处,刚欲提壶倒水时,眼底余光忽地落在自己薄衣上,紧接着,胸腔里莫明鼓动了几拍。
镜辞蓁端着白粥进来的时候,艾卿正抱着茶壶,愣愣地蜷缩在床上,随后看向镜辞蓁的眼神都夹杂着浓重的幽怨。
“殿下还难受吗?”镜辞蓁继续用咒法写道。
艾卿抬眸望着这些字,然后皱起眉头,与面前的狗头对望,许久,他不悦地质问道:“蓁叔,你不是去人界了吗?”
镜辞蓁一顿,接着浅然笑笑,摘下面具,一双沁溢清潋秋水的眸眼兀自映装艾卿一人。他取过艾卿手里的茶壶,牵起他两只手,温柔笑道:“这不是听到有人说想我,所以回来了嘛。”
“没人说想你……”艾卿垂眸,羞赧嘟哝道。
“是吗?”镜辞蓁俯身凑到他胸口,“许是我听错了,再听听……”
艾卿一愣,等反应过来后,一把推开他,浅嗔道:“别闹……左隐大仙呢?他也回来了吗?”
“他……”镜辞蓁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不知道,反正跑不了,等忙完殿下的事,我再去找他。”
“哦……”艾卿揉了揉刚经历过翻江倒海的胃腹,埋怨道,“你既然回来,直接来找我不好吗?干嘛装成随从,还和那大羊一起,欺负我……”
镜辞蓁端过粥,凉好一勺后,喂给艾卿,然后边喂他边认错道:“是我不对,不该瞒着殿下,我只是担心被其他人发现,给殿下惹麻烦……不过,殿下是怎么认出我的?”
艾卿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他贴身的衣裤全都被换了,除了镜辞蓁,哪个随从敢如此大胆。而且,衣服尺寸如此合适,普天之下,谁还能比镜辞蓁更了解他的喜好脾性。
镜辞蓁供认不讳:“唔,殿下的衣服是我换掉的,换洗的衣物都在行车内,所以,我就给殿下买了一套桃色的衣袍,殿下明日穿上,肯定特别好看。”
“我衣服……”艾卿无奈地哀叹一声,旋即扯了下自己里衣衣襟,忿忿然道,“我不就是吐在衣袍上了吗,你至于全给我换了嘛?!”……况且,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吐成这样!
镜辞蓁委屈皱眉:“殿下为何生气,我又没有趁机做什么。”
“拜你所赐,我都这样了,你还想趁机做什么?”艾卿一气,又头晕肚痛,难受起来,他轻挡开凑到唇边的碗勺,有气无力地道了句,“我吃不下……”
镜辞蓁见他面色难看地缩回被中,知道自己这次真不该不知轻重的带艾卿骑什么灵兽。毕竟护送一事,已经让艾卿心神不安,他如此一闹,艾卿心火加胃火,整个人火气都大了不少,寝食更愈难安。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受不了艾卿同风燃溪说笑,总觉得那家伙对他的小殿下不安好心。
晚上的时候,护送的车队也来到此处。风燃溪派人打听到艾卿宿处,唯恐他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便亲自去看望他。
然而,他刚想扣门,身侧突然传来一声:“你谁呀?大晚上的也敢惊扰我家主子。”
风燃溪侧身一看,只见一人提着食盒站在廊道中,这人虽带着狗头面具,但兀自气度不凡,其眸眼中虽沁出阴鸷的狠戾,却又不似地狱冰冷的鬼魅,身周仅有三分邪气,不乏七分浩然。
“你是殿下的……侍从?”风燃溪已然猜出对方是何人,两人其实皆心底明通,只是不愿揭穿摊明。
“是。”镜辞蓁冷冷应了声,丝毫不愿与其谈废话。
风燃溪轻笑一声:“既然是殿下的侍从,那我便多提醒一句,殿下身子弱,禁不起灵兽颠簸,你即是侍从,更应多为自己主子着想。”
他说完,不等镜辞蓁回应,便清雅转身离开。镜辞蓁怫然盯着他离开的身影,却无理反驳,毕竟他也知自己今日确实做错了事。只是这斥责从风燃溪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忍不住磨了下后槽牙。
艾卿睡醒后,望过屋里淌着烛泪的火烛,然后摸了下自己乱叫的肚子,嘀咕道:“我不就是难受,说了他几句嘛,怎么还真不管我死活……”他扁扁嘴,接着哀怨地喊了声,“骨汤!”
话音未落,骨汤难得及时地从门外跑进来,脑袋上还顶着和它一般大小的食盒。
艾卿一惊,喜道:“吆喝,咱爷俩可真是心有灵犀,爸爸刚想让你去拔根胡萝卜,你就给我带了吃的,好儿子,等爸爸吃饱,陪你玩哈……我先看看什么好吃的……”
他取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盘桂花藕粉糖糕,还有一小碗的糖桂花,另外还有一束桂花枝,上面挂着一个小木牌,牌子上写着:
秋藕养神,桂花暖胃,藕断丝连,愈牵愈念,好花难得,搏卿一笑,燥气伤身,怜君莫怪,祛寒安眠,良药当为——蓁。
“蓁叔!”艾卿把木牌握在手里,恨恨地唤了声,但嘴角笑涡溢出的欢喜,却比糖糕还要软糯清甜。
镜辞蓁听到喊声,迫不及待地从门外探进头,然后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盯着自己的脚尖问:“殿下还气吗?”
艾卿瞧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哑然失笑,随即轻咳一声,趾高气扬道:“十分的气已经去掉九分,剩下一分,看你表现喽。”
他说罢,指了指糕点,又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巴,安然等着某人投喂。
镜辞蓁眉眼倏地染上一抹笑意,忙不迭地舀了一勺糖桂花,浇在一块桂花藕粉糖糕上,然后塞到艾卿嘴里,温声问:“甜吗?”
艾卿满意地点头,含糊道:“不错。”
“我尝尝……”镜辞蓁说着,蓦地凑上去,在艾卿唇瓣上啄了下,“嗯,真甜。”
艾卿:“……”这人咋干啥都能占到便宜?!
今夜重得桂花的香甜,艾卿一夜好梦。而且镜辞蓁也难得老实,只把手轻轻搭在他腰间,丝毫没有闹他。
翌日,艾卿果然如帝君所愿,穿上了那件桃色的衣袍,面容潇洒恣意,更胜灼灼其华。而帝君则自觉低调隐晦地穿了一身蔚蓝,似有雨过天晴的清淡心安,又有雨雾云烟的飘忽莫测,只是脸上的狗头面具太过扎眼,一般人见过仅兀自怀疑帝君的审美。
不过镜辞蓁不在意,只要他的小殿下看得顺眼便好。
然而,艾卿这一路却没空欣赏他,他一直记得镜辞蓁说过今日入鬼蜮,所以凝神盯着窗外,每隔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他就问一次镜辞蓁,他们到哪儿里了。
镜辞蓁见他惶惶不安,颇为疼惜,待艾卿不知道第几次问他时,他一把带过他,将他牢牢按在自己怀里,用一种不容反抗的语调安抚道:“乖乖歇一会儿,不许再问了。”
“哦……”艾卿乖顺地凝视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我再问最后一句……蓁叔,如果我们能安然无恙地护送那位公主去妖界,万一我们回来的时候,在鬼蜮遇到不测,到时候没有妖界的人相助,我们带的鬼卫也不多,怎么办?”
镜辞蓁已经习惯他家里的这位杞人忧天的小殿下,听到他问,只浅然一笑,轻描淡写道:“我们回鬼界的时候,借人界的路,从忘川渡口回去,不会出事的。”
“为什么去妖界不走人界的路?”艾卿不解。
“人界也不乏野鬼恶妖,而且比鬼界更甚,此外,若是真的在人界遇到什么事,让凡人跟着遭殃,妖王不主人事,仙界和鬼界八成都要向妖界问责,就算鬼界不究,那帮尸位素餐的仙官,也得以普渡众生为由,横插一脚,但是,鬼界在人界借道便不怕出什么事,反正出了事,把凡人的魂往地府一勾,也不是大事,殿下觉得,是不是?”
艾卿一听,好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入鬼门关之前,车队停下歇息了一会儿,期间,风燃溪派侍从给艾卿送了些吃食,并问顾是否安好。镜辞蓁在一旁,虽不动声色地盯看着,但内心的波涛汹涌早就化成眸眼的一瞬寒刃,直直射的人发怵。
艾卿自是感觉到砭骨的惊寒,他静坐在车内,揉搓着双臂,对镜辞蓁嗫嚅道:“鬼界的秋日就是比人界冷……”
镜辞蓁倒不怕自己冷着自个儿,他取过披风,往艾卿身上一裹,然后顺势一拉,就把他按倒在自己怀里。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镜辞蓁蓦地低头,温柔且霸道地咬了下怀中人的唇瓣。艾卿一霎吃痛,禁不住唔了一声。随后,镜辞蓁又把他欲逃离的身子锢住,似是为了安抚,便在他唇上轻柔描摹起来,直到艾卿放下戒备,开始回应他的缱绻。
许久,他才释开艾卿,然后面额抵在他额间,稳着沉促的气息问:“殿下还冷吗?”
艾卿压着紊乱的呼吸,歪头看了眼窗外,虽脑袋晕乎,却不忘问一句:“快到鬼门关了吗?”
镜辞蓁无奈笑笑,指腹掠过他唇边时,又忍不住俯身触了下他红润的薄唇。
“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艾卿凝望着这双沁含怡人清辉的眸眼,任清醇的嗓音缓缓浸过耳畔,竟真的平复下内心的不安,哪怕前方迷蒙惝恍,也因一人万里澄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