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事起 ...
-
正是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
东陵酒馆的店小二正伸了伸懒腰，准备迎接这一日之计，明媚晨光，就听见一声怒吼。
“封贳童！”
一个娇艳女子从怡春阁二楼探着身子冲前面那个溜地飞快的身影怒吼道。
奔走在前的那个身影嘹亮地回道：“芸姐，莫气嘛，不就是赊个帐吗？待我这个月领了月份，就给你。”
“封贳童你给老娘滚回来，我怡春阁还没有赊账的先例。下次别让老娘逮到你，要不然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芸姐发了狠地骂道。
店小二打了哈欠，看着这基本上每个月月中都会发生的闹剧。看着封礿快到酒馆就停下了奔跑的脚步，闲庭信步地往封府走。
“早啊，狗壮！”封礿好心情地冲店小二打招呼。
“早啊，二少爷，您又惹着芸娘了。”
“打是亲，骂是爱……”
还未等封礿说完，店小二就接口道：“此中深意，不可言说。女人都嘴硬，这是别样的含蓄”
封礿震惊地看了小二一眼：“兄弟，上道啊！”
小二客气地拱拱手：“谦虚谦虚。”
不知怎的今天的芸娘极度暴躁，封礿都走出一里地了，芸娘还在二楼冲封礿吼：“月末我要看到银子！”
封礿回首无奈地笑着说：“知道了，别吼了，你也不嫌废嗓子。”
这封礿今儿这是转性了，这般温言软语，属实罕见。小二盯着封礿心想。
封礿自打见人以来，一直都是风云人物，自是不理会他人奇异的眼光。想当年，那无数求亲者，又或是“一楼之上，那句正大光明“家花哪有野花香”又岂是闹着玩的？
封礿悠哉悠哉回到封府，找了个角落，避开巡防的守卫，抬脚一蹬，稳稳地站在了墙头。
封礿像往常一样先去了膳房。
“最近二公子得了风寒不见好，你们膳房在二少爷吃食上多上点儿心。”春娟的声音从膳房传到了封礿耳中。
“是，春娟姐。”膳房的做饭丫头说。
春娟是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说起话来自是有底气，有威信。
封礿听得毫不意外一挑眉。
一个和春娟关系不错丫头小声问：“春娟姐，礿少爷呢？”
春娟不屑地说：“一张好皮相罢了，他算哪门子的少爷？一个养子。在这封府侍奉这小主子只有清安少爷和清煦少爷就可以了。至于这封礿只不过冠了姓而已。”说罢，顿了顿，觑了一眼这丫头：“不过，再怎么说封礿也姓封，不是你这小丫头能肖想的。”
封礿心想：不巧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坏话，说坏话的人尴不尴尬？但他其实真的很尴尬。
“咳咳。”
春娟听着声音向后望去，就看见封礿冲她莞尔一笑。
春娟先是闪过一丝尴尬，然后脸却不争气的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这封礿长的着实清俊，让人心动不已。待那阵慌乱过去，她强行定了定神，心中因美色而升起的那点涟漪，在一想到大夫人的话就歇了心思。复而有昂起头来，长的好又怎样，让夫人厌弃自是没有什么好前途的，而她只要跟着大夫人怎么不比这少爷过得舒坦。想清楚的春娟抬着下巴，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投来一个鄙夷又刻意撇清关系的眼神，这才扭身快步离去。
封礿看着她的神气，笑了笑。听见自己肚子“咕～”神气地叫了一声，迈步入了膳房。
其他人可没春娟这底气，他们不过是膳房的粗使丫头，哪敢惹主家的人。只规规矩矩地行礼：“二少爷！”
封礿直接无视了他们吓得苍白的脸。枉议主家真是大胆。但封礿向来没心情理。
封礿顺手捞了一根洗好的红萝卜，然后一边用嘴叼着萝卜，一边拿出一个大碗就撸起袖子，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早已结疤的地方割了一刀。那劲瘦白皙的小臂上全是狰狞的疤痕，有的还可以看出这显然是多次反复割开的结果。好好的平滑的一条胳膊变得凹凸不平。
汩汩鲜血顺着手臂从狰狞的刀口中流出，沿着手臂，漫过指缝，流入碗中。封礿显然对这痛楚早已麻木。一只手在这里流血，另一只手配合着嘴，飞速解决了一根萝卜，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不适。倒是有些粗使丫鬟，侧过了身子不敢看。
见着血流满了一碗，封礿还算红润的面色，也变得苍白。封礿受不住的一踉跄，小臂一撑，懒散地倚着案桌，不知在发什么呆。待缓过劲儿来，他要把这碗血送给他的便宜三弟弟喝。
这是封府人尽皆知的事情，上到主家，下到丫鬟粗仆，除了封府最平和的三少爷，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前些年连这东陵城内都传这那风言风语，只不过没两天叫歇了声，变成了人人歌颂的光荣伟大的兄友弟恭事迹。当然他那便宜弟弟自然是不知道，也不会知道这背后的腌臜事儿。
封礿接过膳房丫头的汤药，将自己的血兑了进去。细细的晃荡了半天，待血液和汤药充分融合，药液颜色愈深，血色与血气也就被遮掩住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药里本就有去腥的药材，待混匀后，体弱的三少爷对药又向来是一口闷完再咂巴个蜜饯，自是不会品出来这药里藏着的血。
话说这三少爷为什么要喝血。这封清煦早产体弱，封家人倒是好生养着，但封清煦仍是进气少出气多。封清煦做为嫡次子，又受老夫人爱惜，封家人自是心忧的很。这封大夫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老道士说找一个气运旺盛，八字和谐的童子与三少爷养一块儿，每隔一个七曜就喂三少爷这童子的一碗血。久而久之，这童子气运就旺了三少爷的命格，三少爷的体弱自是不治而愈了。
听着是扯，可魏晋遗风盛行，少有人不信神明，不顺老庄之道。与封家家主一商量，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封礿就是那个借回来的孩子。至于为什么封礿成了二少爷，老道又说：“这稚子气运旺盛，要好生待着，让这孩子心甘情愿的提供引血，要不这孩子可能会抢了三少爷的气运。然恐是不保险，大夫人也要时常打压啊。要不三少爷恐是活路太少。”就这样封礿被借了过来，成了封府的二少爷。
封礿扣了扣门扉：“小煦，我来给你送药了。”
“二哥，你直接进来吧。”门内传来虚弱的声音。
封礿递给封清煦药，看着封清煦喝完。
封清煦抿了抿唇笑道：“今儿个二哥怎的想起看我了。我还以为二哥流连花丛早忘了我这个弟弟了。”
封礿挑眉一笑：“哪能啊？这不是来看你了。”
“我看是二哥宿夜未归，怕娘唠叨，来我这儿避避了。”
“看破不说破。”封礿捏了捏着封清煦的脸说。
封礿一撒手封清煦苍白的脸上就多了两个红印子。
封礿“啧”了一声：“皮儿真薄。”
说罢揉了揉自己掐过的地方，又说：“倒是温润滑腻，手感极好，倒也不枉我这几年的好养。对了，爹娘跟我说晌午大哥邀咱们去城外的山庄子吃饭，正好那有几口好汤泉子给你泡泡去去病气。”
封清煦：“二哥，你又是临了到头才记得说。要不是我见青桃忙忙碌碌，问了一嘴我又是被闷在了鼓里，真是哪天被你卖了，还要替你数钱。”
封礿嘻嘻哈哈地赔了罪，又做了无数次没起过作用的保证，才离开。
封礿回到自己屋子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他向来不允许有人碰他东西，虽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伙。这屋子是封礿年岁十七时搬过来的，因为他亲爱的三弟弟已经不需要贴身照看了。这屋子倒也不错，就是空旷了点，总归算是没亏待他。
其实封大夫人对封礿也不算抠搜，起码吃穿住都是按着正经规矩来的，就是与封礿不亲，十次谈天九次都是在洗脑。这也是为什么封礿回封府能翻墙就翻墙，麻烦能少一点算一点呗。真挺烦。
马车缓缓停在山庄门前，封礿跳下车，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好是午饭时分。
“父亲，母亲，小煦。”封清安一早就候在了山庄门口，见马车停稳，便笑容可掬地迎上，对着父母，幼弟，华宣，一一拱手见礼。只是目光在扫到封礿时，如略过空气般自然移开，仿佛这人并不存在。
华宣与封老爷—封端一辆马车，二人似是时时刻刻有要事相谈一般。自前些日子从戚府归来，这封老爷便带着这华宣片刻不曾离身，比那封大夫人还来的亲近，怪得很。
封礿乐得清净，被封大夫人按了“身体不适”的由头，直接被打发到一个僻静的小院里。院子不说有多好，但是对一个上午没吃饭的人来说，这饭是真不错。
封礿悠悠闲闲地扒完饭，仰卧在床，舒舒服服地补了个觉，迷糊间在身上来回摸，两只手从兜摸到脖领，又从领口摸到枕侧，直到摸到一个椭圆球状物，才又安心睡去。一觉醒来，就是日落时分，反正已经过了饭点，封礿干脆屐着木屐，摸着拿起枕头边藏的宝贝就去了温泉。
封礿自己院里就有个温泉。出了屋门，三四步远，一个茅草小棚正正好搭在半个温泉上面，设着一个小案，辍了一个草垫。
温泉不大，是不知道哪个分支细水长流形成的。小温泉还在“咕嘟咕嘟”冒泡，他伸手摸了摸水温，心想：不错不错。
然后反手把他那宝贝，盛进早就编好的和猪笼草似的草笼子里，一起浸入了水中。
“今儿，可算是第一遭吃上着正宗的温泉煮蛋咯。”
这人宝贝了半天，就宝贝了一个鸡蛋。
半个时辰后，封礿慢悠悠地从水中站起来，手里还不忘拿走他宝贝的壳。
封礿屐着木屐，里衣系的松松垮垮，春光可见，边走边想：这温泉煮蛋还不错，就是不顶饱。啧，还得觅食去。
一路左拐右拐，穿过抄手游廊，经过垂花门，绕过影壁，这膳房就到了。
这个时候膳房已经没人了，锁着门，一片黑漆漆的。
外面忽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地而起，呜咽着穿过廊下，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往人领口钻。
寒风灌颈，激得封礿一哆嗦，暗骂：“嘶，早知道晚上这么冷，就不图懒省事了。冻死个人了。”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指间金属簧片一探一拨，“咔嗒”一声，锁开了。动作熟稔和回自家门一样，一看就是个熟手，没少晚上跑出来偷吃。
这时屋檐上的瓦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叮啷”。
正巧这时木门“吱呀”开了，一心想着觅食的封礿，哪会扭头好奇。这荒郊野岭，野猫多的很，八成是和自己一样的野猫，偷进来觅食，被开门声吓跑了。
封礿摸黑在腰间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个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轻轻一吹，微弱的火光映照出膳房的轮廓。顺着火光，依稀见着叠放着的锅碗瓢盆。这个膳房封礿实在是不太熟，要换成封府上的那三个膳房，早就被他摸透了，闭着眼都能找到。
封礿左翻翻，右翻翻：“嘶…，不应该啊，依我多年经验，一般膳房存食都放在这儿……”封家人有粮食留夜的习惯，膳房丫头们往往都会有留下几道菜或者卤制品，用竹篮子扣放在桌面上。
封礿寻摸了半天都没找到，不禁有些气馁。他哭丧着脸，摸着瘪着的肚子：“要可怜你一晚上喽……”
说着就好像想起来什么，拿着火折子，就往外走。出了门，绕到膳房右侧，就闻到一股牲畜的味道。
是个鸡窝。
封礿放下火折子，搓搓手，来了一招“佛山无影手”，悄无声息地带走几个蛋。
突然间，一声陶瓷摔落破碎的声音打断了封礿的动作。
是从膳房内穿出来的。封礿很肯定在他进去翻找时，膳房内绝对没有人。
是猫吗？老鼠？还是……？
封礿把蛋揣进怀里，故意放大了脚步声，慢慢向屋里靠近。
是猫或者老鼠的话，早就激灵地跑走了。然而，封礿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他摸黑走进去，关上门，没有其他动作。
“谁？你最好自己出来。”
……一阵无声。
“别等我抓住你。”
等了半天，也没人说话。封礿只好狐疑地吹亮火折子照明。就在封礿看了一圈，没看见啥，似乎放松心神的时候。
封礿突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掌风袭来。火折子骤然熄灭，五感一时无法适应，堕入黑暗。他迅速侧头，右手如铁钳般反手一抓，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黑衣人想要撤回右手，挣脱开禁锢，孰不知，此人的右手竟像铁钳一样，无法动摇。
黑暗中，黑衣人没有犹豫，左手瞬间弹出一把短刃，迅速扎向封礿。
封礿骤然松手后撤，身形似箭旋开半步，反手从旁边的柴火堆上，抽出一根树枝，划向短刃。“铮”一声顷刻间，短刃竟然无法那斩断细削的树枝，无法再进一步。
封礿实在是饿的不行，懒得在这里耗，瞬息间打掉短刃，右手成爪，钳住黑衣人的脖颈。同时，左手卸了他的下巴。
黑衣人没料到封礿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本想着这人也就是会点三脚猫功夫，结果武功实力远出他所料。这人是谁？情报里怎么没有这些？
封礿可不管黑衣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沉着脸，不耐烦问：“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我劝你老老实实交代，不然……”说着威胁地收紧右手。温软的指腹下是激烈跳动的脉搏，隔着一层皮也能感受到，皮下汩汩流动的鲜血。
封礿手臂一抬，黑衣人便如鸡雏般被凭空提起，双脚徒劳地蹬踹。其脸色逐渐涨红，双手用力的掰封礿的手指，但显然无济于事。绝对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挣脱，像一只垂死的，奄奄一息的，被戏弄的阴沟里的老鼠。
“啊…啊啊…”濒临死亡的感觉让黑衣人不由得求饶，喉间模模糊糊发出声音，意思是放开他，他马上说。
“好啊。”
重新获得自主权的黑衣人匍匐在地上，粗喘着气，说：“我…我是来……”，说话间突然暴起，手里攥着刚刚被打掉的短刃劈向封礿面中。
“……杀你的。”刀刃斩出的厉风声中，黑衣人阴森森地接上话。
封礿一挥袖，闪身躲开，脚步碾转间，来到院内。透亮的月光下，月辉与阴影交织，映在墙壁上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封礿看着虚晃一招，翻墙想逃的黑衣人，握起院内的砍柴刀，飞掷而去。砍柴刀一脱手直指目标，冷月下射映出寒光，在空中飞旋几周后，裹挟着裂帛般劈空声，瞬息间追上黑衣人，将其头颅钉死在墙头。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头骨被砍柴刀的余劲完全劈裂成了两半，支着脊柱，歪斜着挂着，红白之物，淋漓而下。
……一阵沉默。
“……不好意思，劲儿使大了，下次我一定注意。”说着，封礿上前，拔出深入墙面的砍柴刀，用随手捡来的树枝，在黑衣人身上翻找。
叮——
一个铜制牌子掉在了地上。
封礿蹲下，仔细的看了看，火折子燃起的火光里，油黑铜牌微弱的反光中，赫然雕着“润兰泽”三个大字。
封礿勾起令牌，收入袖内，还不忘摸摸自己怀里的蛋。
他放松地呼出了口气：“还好还好，幸好蛋没破，也不知道被摇匀了没。唉，一天天真麻烦。觅个食还得舞刀弄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