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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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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季同快马加鞭,顺利在第二日晨练时赶到。
老将军才殉国,朝中无能将,三军统领之职便落到了其侄卫长卿肩上。
封季同与卫长卿同岁,初入军营时同在老将军营帐做亲兵,两人都是敢说敢做的直率性子,偶有意见不同会就地争吵起来。
老将军看着热闹,不仅不加以阻止还怂恿两人用拳头见真章,卫长卿常落下风,嘴上却从没服过软。
对于卫长卿这个人,封季同还是很钦佩的,初入军营时不显山不露水,明明是从都城过来的贵公子却没有一丝骄矜,后面众将士从老将军口中他是自家亲侄,他还埋怨叔父嘴太快。
两年多来大小战事打了好几场,出生入死间兄弟情谊日渐深厚,哪怕最后那场事关大渠存亡的战事之后,封季同也一直跟在卫长卿身旁。
上一世,老将军殉国没多久,潜伏在斥候营的聂都已是卫长卿身边最为亲信之人,作为军中斥候,他只用一道假敌情将大渠七万精兵引入圈套,东临以此不费一兵一卒,几乎将七万精兵全灭。
而同去的聂都早在踏入绝境之前就已脱身,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聂都同其他人一样葬身在冰天雪地里,直到数月后,卫长卿带着残兵在都城做困兽之斗时,看见东临军为首将领竟然是聂都。
再见昔日好友,双方脸上只剩腾腾杀气。
卫长卿这才恍然大悟,接着便不顾阵法提剑就杀向聂都。
带着悔恨与自责,他与封季同合力将聂都斩落马下,最终两人也被东临兵合围而死。
加上这一世,封季同总共杀了聂都两次。
老将军一生忠勇磊落,最后却死在了阴谋之下,封季同之所以用计强拉聂都离开军营,就是为了用其其人头祭老将军在天英灵。
将军出殡那日,聂都同其他人一样满脸哀戚,灵柩前也曾说出肺腑之言,三个响头更是落地有声。
待众人离去,老将军墓前,封季同直言:“七殿下身份尊贵,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莫不是在大渠待得久了,忘了原来的身份?”
聂都才磕完最后一个响头,听得封季同一席话,惊出一身冷汗。
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封季同不愿与他多做周旋,不论昔日情谊是真是假,总归老将军是死在他见不得光的手段之下。
老将军不仅对封季同有栽培之恩,就连封爹也受过其庇护,不论是念私还是大义,聂都也是必死无疑。
“动手吧!”
往日训练场上,向来都是聂都占下风,就连卫长卿也屡屡胜他,封季同知道他敛了锋芒,所以不敢掉以轻心,出手便是杀招。
两人身上都有佩剑,封季同不拔剑聂都便也以空拳回应,两人纯肉搏战打了数十个回合,技巧上谁也不输谁,但论持久力,封季同略胜一筹。
聂都逐渐体力不支,在退无可退之时,他开口道:“我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出老将军的坟地了,有些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作为东临的皇子,我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任何事,但对于你和长卿我确实心中有愧。
“今日死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回营后代我转告长卿,如果没有这层皇子身份,我是真心拿他当兄弟,当然……也包括你封季同。”
聂都的脸上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在封季同的印象里,聂都的眉宇从未舒展过,眉心似挂着千斤铁锁,偶然间露出笑容,也是转瞬即逝。
想起往昔一起打闹的场景,封季同的胸口犹如蹿进一股飓风,裹着霜夹着冰,周身血液凉透,握剑的手也不听使唤。
他迟滞了片刻,当冷剑刺入聂都的胸膛,封季同终于如释重负。
因为在此之前,他有担心过自己会做不到。
聂都也只是站着,躲都不曾躲一下,甚至觉得剑刺入得不够深,又挺身往前走了半步。
两年来封季同杀的人并不少,但只有这一次,手里的剑沉到他握都握不住。
聂都的眼睛缓缓阖上,常皱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就像在熬了无数个夜之后,终于深睡入梦。
封季同在老将军的坟旁挖了深坑,然后割下聂都的头颅将身子埋了,他在做这些的时候,身上没有半点鲜活之气。
直到后面回家,看见久违的亲人,丧失的热度才一点点从指尖传送到身体各个脉络。
封季同回营时卫长卿正在监督晨操,因着老将军的死将士们意志本就有些消沉,当见到封季同走入营中后,回想起几日前的败仗与老将军的死,个个更如霜打的茄子。
卫长卿见他来了即刻从高台下来:“叔父的后事可办妥了?”
封季同点点头:“去时我与聂都轮换着赶车,不到两日便到了都城,一切顺利。”
说起聂都,卫长卿四下看了一眼也不见人影,于是问:“那聂都人呢?”
封季同捏着包裹的手紧了紧:“回帐中再说。”
进帐前,封季同叮嘱帐外守兵:“不论里面有什么响动,也不要放人进来。”
他不知道卫长卿在面对聂都的死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卫长卿一脸不解:“你俩怎么没一起回来,是马匹出了问题吗?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一下?”
他如何也想不到聂都已经死了,而且就在封季同手中的包裹里。
封季同把包裹放在了卫长卿素日处理军务的桌案上:“你先看看这个。”
“怎么神神秘秘的,什么啊这是……”卫长卿说着就去解包裹,在看到熟悉的束发玉冠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谁?”
他与聂都关系亲近,可以说是同进同出,所以对方身上的配饰都很是熟悉。
只不过一时间没能想起来会是他。
封季同走进桌案,将包裹拉开,另用一块布隔着将人头拎了出来。
距头颅被砍下来已有四日,此时聂都脸色青白,皮肉开始腐烂,死时溅在脸上的鲜血也成了深黑色,不论远看还是近看,对于曾朝夕相处的亲近之人来说,这一幕都极其骇人。
卫长卿如同掉进冰窟,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凝固,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昔日好友的头颅,愤怒又痛心的问道:“这是谁干的?”
封季同没有回应,只是走到帐布前,抽出了悬挂在布壁上素日卫长卿用来刮胡的短刀。
久经沙场之人嗅觉敏锐,加之好友死得蹊跷,刀光闪烁间卫长卿已经往后退了数步。
手掌覆住剑柄:“你想做什么?”
封季同并不急着回答,他握着短刀,用最锋利的前端抵住头颅额前发际边沿,然后一路向后将头发刮去。
“你到底在做什么。”卫长卿向前走了几步,想要阻止封季同对已死之人的亵渎。
他揪着封季同的衣领,试图将他拉开。
然而封季同手起刀落,转瞬就将重要部位刮了出来,并且在这之后,反手给了卫长卿一拳。
然后他指着头颅顶部被刮开的部分,高声道:“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卫长卿这才看到,在聂都的颅顶正中,有个指印大小的深黑色刻刺图腾。
这一刻卫长卿似乎明白了什么,喃喃道:“这是……龙七子狴犴。”
“可记得老将军曾与我们说过,东临国主狼子野心,曾自诩为龙神之尊,并在九子的身上各自刻刺了相应的龙九子图腾……”
封季同说这些的同时,卫长卿的脑中回忆起自聂都入营后的一切战事,许多次本不该失利,却因为斥候们的误报导致战败。
战败后那些提供敌情的斥候被军法处置,作为统领的聂都为此也挨了不少军棍。
若不是铁证如山,他便是死也怀疑不到好友身上。
封季同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当初斥候营的人马也是聂都一手挑选,如今看来所有的失察都是有意为之,这些人多半也都是聂都的心腹。”
封季同停顿片刻,历日来紧绷的神经搅得他头痛欲裂,余下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想再插手了。
卫长卿还在惊诧中久久回不过来神。
“所以……在送叔父回都城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他是东临七皇子?”
封季同没有回答他,只说:“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卫长卿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刻刺,想起叔父是因何而死,刹那间失去挚友的疼痛尽数敛去,眼中只剩杀伐果决的凌厉。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封季同,双目布满红丝,心下有些不忍,非但不计较刚才对方那一拳,反而督促道:“你劳顿多日,暂且回帐休息,余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封季同点点头,想到聂都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欲言又止。
“聂都死前,托我转告你……”
卫长卿即刻打断:“不重要,两年来都未听到过他一句真话,难不成死了就能有真心?”
不多时卫长卿便唤来左将,以最快的速度将斥候营所有人拿住。
封季同回到自己营帐,打来井水冲洗了一番,不多时便听见演练场传来惨叫声,而聂都的头颅则高高悬挂在日头之下。
他远远看了一眼,黢黑的眸子覆着难以消融的白霜,两世积累下,年轻的面容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肃然。
左将潘胜之负责刑讯,一夜过去还未有人松嘴。
战场上不怕死的比比皆是,但总归有比死更难挨的事,如此持续了五日,终于有人扛不住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