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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笑阎罗 ...

  •   烈日熏炙,潮气蒸腾。此等艳阳高照的喜庆气象,在这个时节的汝南鲜少遇上。

      任是刁钻毒辣的日头,将人晒出个红脸黑皮,头昏眼花,魂魄与肉身分了家,也教人拍手称快。

      皇城街道上,晏梅故步履淡然,翩翩然往文渊阁去。

      他高抬起大袖,堪堪遮蔽烈日,难免还是让阳光刺得昏头,心想早知如此,还是该坐轿。

      转念一想,这暖阳难得,该好好烤一烤浑身的潮湿,去去阴雨天的霉气。

      于是垂下了袖子,慢走几步,冷不丁问:“杨阁老可审问了?”

      赵迁在身后亦步亦趋跟随,往前一步不敢,退后一步不恭,分毫不差地隔开两步远,闻声立即便作答:“不曾。”

      而后略顿一下,补充道:“杨阁老说,定要干爹您到场了,才可开审。”

      闻言,晏梅故冷哼一声,嘴上没半点忌讳,骂骂咧咧,“老家伙。”

      这话意味不明,让赵迁心中一惊,榆木脑袋左思右想掂量许久,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说了句:“他这是尊敬干爹。”

      而后那张丧气脸上平白添了几分讨好的笑。

      阴间客赵迁从不笑脸示人,只有在晏梅故面前,可勉强笑上一笑。只不过长久不笑,看起来直冒傻气。

      晏梅故原本脚步流利生风,腰肢挺拔有力,听了这话,却突然停了下来。赵迁险些撞上去,惊恐抬眸,正撞上了晏梅故阴冷的瞳孔,凉飕飕注视他。

      赵迁呼吸一滞,浑身发寒。

      他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在这眼神儿中,犹豫要不要跪下请罪。可又实在不知,究竟哪里有罪。

      刹那间,晏梅故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肩膀骤然麻了,连脊梁骨也随着窜下去一股寒意。简直是,无常鬼遇上阎罗王,半点威风也杀尽了。

      “干爹,儿子说错话了吗?”赵迁轻问,觑了眼晏梅故的脸色,却见其毫无怒意,只眼底戏谑,意味深长。

      晏梅故紧捏住他的肩,顿了一顿,逐渐松了力道,将神色敛去,眯眼笑了起来,口气甚至称得上温和:“赵迁,你还是应当多读些书。”

      意料之外的话,赵迁彻底愣住了。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一时又无地自容,细细想起干爹总是苦劝他,不要一味睁开眼睛杀人,张开嘴吃饭,闭上眼睛睡觉,也该多读读史书,瞧瞧人世间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但他总觉得,管那么多做甚?

      世间多少道理,也抵不过腰间一把锋利的绣春刀。他只要为干爹办好了差事,便是万事大吉了。

      不过这下晏梅故笑劝他,赵迁即便再傻,也听出了言下之意。

      恐怕他又头脑简单了。

      于是极其谦虚地单膝跪地,仰起脸来,“请干爹赐教。”

      晏梅故见状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榆木脑袋,叹他小小年纪,身手绝佳,胆气绝佳,可惜脑子却是锈的。

      薅住他衣领,扯他起来,边走边说:“你以为,杨阁老不肯审问,是敬重我?”

      赵迁一头雾水,傻愣愣的,“难道不是吗?”

      正说话间,二人便踏进了文渊阁。

      过了一重院落,老远便瞅见杨承晦站在当院儿,晒得老脸通红,仰天看了看就躲进了阴凉里。

      晏梅故没着急过那道拱门,站定下来,含笑对赵迁淡淡道:“这位才是老奸巨猾,生怕担上一丝半点的干系。”

      “杵在这儿,是等你干爹我,来当这个恶鬼呢。”说罢,低沉阴森咯咯笑了几声,扭头便迎了上去。

      那脸色一变,脚步也凌厉起来,三两步就到了杨承晦面前。

      嗓音清悦:“阁老来得早啊,咱家来迟了。”

      赵迁听完傻眼了,浑身起鸡皮疙瘩,连怎么迈脚也忘了。

      他满脸狐疑端详杨承晦,见其哈哈大笑,不急不慢地与晏梅故叙话,丝毫没有要审问奸细的严峻神色,仿佛今日只是寻常会面,没什么特别的。

      不由觉得,干爹说的是对的。

      杨承晦听晏梅故上来就讥讽自个儿,也不恼,呵呵笑两声,没事儿人似的,“哪儿的事,我才来。快进,快进。”

      他在文渊阁办公,却说自己才来,这老狐狸。晏梅故摇了摇头,率先迈进去了。

      正堂之上,五花大绑跪了一位年轻男子,素衣白面,很是斯文。他垂下脑袋,安静待着,只是晏梅故经过身边时,忽而喉咙中低低笑了。

      晏梅故在他身边止步,微微斜睨。

      那男子抬眼瞧来,四目相对,清秀的面容陡然狰狞,咳出口血沫儿啐在晏梅故衣摆上。

      破口大骂:“死阉党,禽兽!”

      不待晏梅故将话听尽,赵迁飞身一闪,揪住那男子衣领,一拳砸在他侧脸上。

      血沫儿成了血珠子,喷了一地。

      晏梅故皱眉瞥了瞥衣摆,抬眼却还噙着笑意,下意识瞅向杨承晦,歪头看他怎么反应。

      谁知杨承晦压根儿没往他这处瞧,径自寻了把侧首的椅子,就这么坐下了。

      甚至还仰头问他,“咱们开始?”

      眼见杨承晦坐视不理,赵迁举起拳头还要再砸。

      怕把这位身子骨孱弱的小郎君一拳归西,晏梅故坐在正首,扬声道:“别打了。”

      赵迁才撒开那人,转身站到身旁。

      “程继清,咱家念你斯斯文文的,是个体面人,本不欲多为难你。”晏梅故仰进椅子背里,浑身放松下来,不由更垂眸睨他,眼神阴冷,“不成想,你竟然是个有骨气的。”

      他短促笑一声,不知怎么竟然又直起身子,探上去看他。

      还使劲儿鼓了鼓掌,刻意捏起嗓子,细声细气:“骂得好。”

      在场之人全愣了,连程继清也屏气凝神,瞪眼怒视着他,不知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骨气是个好东西,多数人身上没有。”

      “咱大堇若是多有你这样的文人,还不至于丢城弃地,灰溜溜逃到汝南来。”晏梅故无遮无拦的,这么说出来。

      杨承晦暗自瞪大了眼睛,恨不能将耳朵堵上。

      这是多么狂妄的话?若不是顶了个九千岁的威名,这话说出来,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程继清咬了咬牙,想说话,突然觉得口中不适,啐了一口,两颗牙就这么被吐到地上,血淋淋的。

      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痛骂道:“大堇正是有你这样的败类走狗,才沦落到如今,王朝将衰的下场!”

      吼声回荡在堂上,震耳欲聋,撕心裂肺,可看出其中情真意切。

      只是听者不买账。

      “啧啧啧,”晏梅故目光还生出不少赞许,“你骂咱家败类走狗,禽兽阉党,咱家认。只不过——”

      他踱步过去,俯身掐住程继清的脖子,什么神情也没做,只是轻轻问:“说大堇将衰,是怀了什么心思?”

      程继清不过二十几岁,最是血气方刚,热血沸腾。可让人这么一掐,却霎时软了下来,抖成一团。

      杨承晦掩面不语,皱眉叹气。

      这位阎王似的的千岁爷,谁能不忌惮三分?还是太年轻了。

      “你恨咱家擅权,厌咱家承宠,生怕毁了大堇的半壁江山,所以才自小投奔了荆王,想为大堇换个明主?”晏梅故字句严厉,却又字句轻巧,十足十往人心口砸去。

      程继清眼神慌了一瞬,攥住晏梅故的手腕,“诬蔑!你凭什么说我投奔荆王?”

      晏梅故甩开他,将其掼出去数尺远,转身走回去坐下,接过狗腿子赵迁送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他又笑了,新奇道:“诬蔑?哈哈哈……”

      赵迁也哼声冷笑,眼皮一掀,寒光乍现,“诬蔑你?千岁爷若是想杀你,何须诬蔑,自有千万种法子取你性命。”

      他父子俩在此苦苦相逼,杨承晦却只字不言,淡淡听下去。

      晏梅故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又仰回椅背里,如数家珍般将这番话脱口而出:“程继清,字元吉,荆州籍人,兄弟三人,老父曾在荆王府当差,你也自幼与小荆王交好,可有其事?”

      这下,程继清安静如鸡,无话可说了。他不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晏梅故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只是还梗着脖子,满脸不忿。

      “前些年你进士及第,便是荆王动用京中人脉,才得以名列前茅。”晏梅故不仅知道这些,还深知此人与小荆王之间,是何等情深,纠葛缠绵。

      否则程继清一介文人,怎甘愿为荆王赴险,做此等叛逆不臣之事?

      桩桩丑事让人细数出来,程继清一张白脸红成了灯笼,恼羞成怒。

      他为荆王卖命,与小荆王交好,全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何况如今乱世,先帝崩殂,新帝无能,自该让能者继位,为万世开太平。

      荆王便是最好的人选。他不是为一己之私,绝对不是。

      “只是程继清,你忠心为荆王赴汤蹈火,咱家敬你是个能人。可你别一腔衷情错付了人。”晏梅故幽幽道。

      程继清脑袋一嗡,任脑海警醒自己千万别轻信,可嘴上还是问了出来:“什么?”

      若说心中没鬼,怎的这会儿又没了底气?到底还是有所挂念,有所奢望。而人一旦有奢望——

      再犟的骨头也能当即敲碎。

      晏梅故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抬手示意赵迁。赵迁从怀中摸出一块芭蕉玉扇形状的玉佩,丢到程继清胸口上。

      程继清接过来,看清楚东西后怒喊,“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是小荆王,咱家哪能动他一指头?”晏梅故悠然道,只是看热闹似的,戏谑而望,“你应当问问小荆王,这东西怎么落入秦楼楚馆的……”

      顿了顿,“还束在妙龄男倌儿的杨柳细腰上。”

      这话一出,赵迁头一个嗤笑出声。待晏梅故稍稍扭头,眼神威胁,俩人才一唱一和地收敛下来,眼神儿一同瞧向程继清。

      程继清满脸通红,目眦尽裂,紧紧攥住玉佩,泪都快掉下来了。

      晏梅故适时再捅上一句:“程继清,程元吉,可别痴情错付了人。”

      “那又如何?!这劳什子与我何干?别再假惺惺了,令人作呕!”程继清彻底崩溃了,砸了玉佩,还在强抗。

      如此看来,晏梅故不得不告诉他了:“那程家满门呢,你那在荆王府当差的老父亲呢?你不会半点也不在乎吧?”

      程继清傻眼了,“你什么意思?”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明白吗?”赵迁板住脸,很有学问地说道。

      晏梅故点头刮目相看,再捅一刀:“咱家只要把话放出去,说你程继清身份败露,正在镇抚司受审。”

      “你觉得那远在荆州的荆王,听了消息,难道不会屠你程家满门,以遮掩罪证?”

      程继清听后吓得两腿一软,瘫坐在那儿,瞳孔都涣散了。

      晏梅故看出是时候了,“你还不说吗?”他温柔笑问。

      程继清泪花翻涌,“我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笑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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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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