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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南城 不恨 不复 ...


  •   夜深,秋枫树在和风下摇落一地叶子。韩书白站在阳台,缓缓地点燃了一根烟。

      他不抽烟,郭天玉是知道的,但不妨碍郭天玉老是挑逗他抽。在风月场待久了,竟也习惯在烦闷时点上一根,好像真能拂散一室愁绪似的。

      南城大学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这个自上世纪二十年代就成立的老校一直荣登地区榜首。只是建校早,建筑说好听点古色古香,民国风情;说不好听点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走在医学院的楼道,韩书白都觉得这是个迟早要拆的危楼。

      而不出韩书白意料,南城大学确实在新城区里新建了新校区,只是安娜倒霉,她的专业还在老校区□□着,属于不搬的那一批。

      今夜难得南城附中的校友团聚,同在南大长大的发小喊他,说他自从考上京大后一走就是八年,这次可不能拒了。

      人也不多,都是韩书白的旧相识。他虽不喜人多的地方,但都是熟人,还有几个许久未见的发小,韩书白便应了下来。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经过八年岁月的洗礼,陌生得让韩书白都无所适从。只是他向来从容,神色不改,安静又疏离地坐在角落——黄冠荣的身侧,那是他最为熟悉的发小,也是今夜做东的人。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玩笑便也从最初小心翼翼地试探,变为更大胆的逾越。

      人人都知道韩书白在国外混得很好,但具体多好,大家心里也没数。借着酒意一声声的寒暄、试探、确认……小道消息被搬上台面,Von.D女婿的名头也开始透过有色眼镜,不怀好意地落在韩书白身上。

      冠荣有他自己的应酬,虽替韩书白挡了不少冒昧的问答,但总有顾不上他的时候。

      在座不是郭天玉那个圈子的人,并不懂名利场的弯弯绕绕,说话不过大脑,也没有察言观色的习惯,声酒一圈,染着沾亲带故鸡犬升天的陈词透过麦克风,在包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韩书白有些后悔来了。

      他轻轻地晃动着玻璃杯,有人来敬,韩书白就微笑着喝一点,他不想闹得太难看。况且,他等的人也没来。

      直到他的耐心几近耗尽,梁越卓才匆匆赶到,他一进门就对着冠荣“卧槽”了一声,“我刚刚路过操场的时候好像看到安娜了。”

      “谁?”冠荣没反应过来。

      韩书白却拎着外套,大步走了出去。路过梁越卓时,韩书白掐了掐他的肩膀,低声耳语,“有点事,下次我们三个再聚。

      “好……”梁越卓怔怔的,下意识应了声。

      这个局,如果不是黄冠荣和梁越卓,韩书白根本不会来。

      记忆中的少年被酒色世俗污染得什么都不剩,他在远处遥望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不信神不信佛的韩书白居然在祈祷,祈祷流年宽容,能把韩书白在安娜记忆里洗得慢一点、忘得少一点。

      他承认他今夜失了控,他的心在见到安娜的那一刻就像失速下降的电梯,刺耳的警报和四散的火花在脑海里交替爆炸,刺得他神经发疼。

      韩书白迫不及待地抽丝剥茧,十几分钟前他正厌恶着他人的冒昧试探,如今,确是换成他在逾矩。

      安娜明显不适应他的逾矩,即便搬出了陆征作挡箭牌,却依旧放了耐心在哄他。

      她在解释,在逼迫自己放下对他的戒备,只因他今夜失了控的不寻常。

      他是重要的。

      韩书白提到嗓子眼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而下一秒,安娜的道歉却像给韩书白泼了一层冷水,让他失了深究的心情。

      十六岁的安娜不会这样沉静又疏离地给他道歉,即便是做错事,无论多九曲十八弯,安娜都会想方设法怪到韩书白头上来。

      岁月对他还是残忍,他担惊受怕了四年,结果确与他内心深处最不想接受的,完美契合。

      他失去了十六岁的安娜,永远。

      二十岁的安娜有了别人,他的位置已被挂卖。

      像板车上的水果摊,凌晨一过,便染上腐气。

      *

      学校里的事情仅剩一个答辩。

      安娜泡在练习室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八九点才回到公寓。韩书白下班晚,两个人居然也能频繁遇上。

      两人会自然地打招呼,但不过多停留,几乎都是匆匆一面,二人便各行其事。

      郭天玉的手笔在南城已经开始掀起风雨,他尽力将韩书白撇清,却也挡不住一些风言风语。郭家人对郭天玉的性子门清,他们都在猜测郭天玉身后必有一个替他出谋划策的人,这个人不是在商圈叱咤风云的狠戾角色,而是一个极度聪明,智商超群的技术性人才。

      这个人不知从哪里搜罗出一大堆不利于郭家那两个私生子的商业证据,让他们在郭家遗产大战中失了先手。

      只是郭天玉向来伪装不着调伪装得别有一手,监视的人在富豪区跟踪了一圈,都没想到这个人会在不起眼的老城区住着,闹市里人来人往,反倒把目标盖住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郭天玉忙得抽不开身,自然没时间过来骚扰韩书白。他打电话叮嘱克洛伊别搞太过,最近韩书白忙两头……甚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还有一头,就别再给他找麻烦了。

      克洛伊表面应着,她知道韩书白在帮郭天玉的忙,但只是觉着是些法务型的文件让韩书白出谋划策,毕竟在Von.D多年,事关并购的合同韩书白做过不少。

      直到发现暗处的保镖好像比她安排得更多时,她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

      十来天后,保镖的人比高峰时少了些,克洛伊知道,应该是郭天玉的事告一段落了。

      她伸了个懒腰,让了他们这么久,是时候得开始搞点事。

      毕竟天天看着他们俩的肥皂戏码来填充克洛伊的垃圾时间,并不太值。

      这天,安娜回得早一些,便看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楼下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出于礼貌,安娜走到克洛伊身边,“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克洛伊像是找到了什么救星似的,慌忙拉住安娜的手臂,慌慌张张地说道,“我的狗,我的狗不见了。”

      “没事,先别慌。”安娜冷静地安抚她,细心地询问有关毛色、大小、品种之类的细节,以及习惯性玩耍的场所。

      二人在附近寻找了一圈,毫无所获。看着克洛伊越发苍白的脸颊,安娜忽然问,“会不会他自己跑回家了?”

      克洛伊摇摇头,“我在家装了监控,它没回去……不会是被抓了吧。”克洛伊越想越不对,从兜里掏出哨子,“安娜小姐,我吹哨子的时候你帮我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狗叫声。”

      克洛伊的哨声响彻傍晚,安娜仔细侧耳听着,好似还真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回应。

      “在这边!”

      安娜朝克洛伊挥手,循着声音跑进了楼梯口,白色的旧瓷砖被打扫过,却留着刚踩踏不久的泥爪印——应该是这边没错。

      穿过连廊,哨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安娜后知后觉,这好像是韩书白的住处。

      只是他们向来走的是另一个梯口。

      夕阳的余晖擦过墙壁,安娜在拐角处停下,屏住了呼吸。

      正吐着舌头傻乐的边牧此刻正被面无表情的韩书白勒着绳索,听见动静,韩书白蹙眉朝安娜这个方向看来,克洛伊大喘气地从安娜身边擦肩而过,边走边抱怨,“天哪,你在这儿。”

      克洛伊非常自然地接过韩书白手中的绳索,蹲下来揉搓着边牧的脑袋,嘟嘟囔囔,“可找着你了小宝贝。”

      “遛毛毛的时候不要松绳。”韩书白低头,淡淡地提醒。

      “知道啦。”克洛伊吐了吐舌头,恶作剧地握住边牧的前爪抓了韩书白一腿,“来,谢谢爸爸。”

      安娜站在背光处,此时像个多余的第三者。

      夕阳流连于天空,把整个城市都染成了橙红色。过路的旅人如自带了一层滤镜般,只是并肩站着都显动人。

      安娜的心,却像即将到来的夜空,一贫如洗。

      她想走,但是腿却像注了铅,一动不动。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很多年后的文桑,在彼得罗夫机场拖着行李箱,红着眼问她这个问题。

      安娜想,恨过的。

      出车祸的时候没恨过。

      与巅峰期的奥运奖牌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恨过。

      被医生告知两年内不能上冰,硬生生蹉跎了三年的时候没恨过。

      但此时此刻,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傍晚,看着般配又合衬的两人,金色的夕阳落在长廊某处人家摆放的鱼缸里,游鱼灵动,搅动春水,扭曲了一池艳阳,一如她的思绪、她的过往、她的不甘……无限延伸、无限放大,扭曲得不成样子。

      那天晚上她不应该去找陆征。

      韩书白也不应该三番五次来找她。

      她不应该帮克洛伊这个忙。

      陆征不应该把她介绍给郭天玉。

      她十二岁那年就不应该……

      最后的念头一闪而过,安娜忽然如梦初醒。她猛地掐紧自己的手臂,逼着自己转身,似乎是用尽了全力般迫切逃离这个地方。

      “安娜?”韩书白不知从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臂。

      安娜转头,看向他的目光复杂、冷漠,像看一个陌生人,一个讨厌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把韩书白吓得不自觉地松手,他难得有些无措,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恨过的。”安娜说,“我恨他离开得不彻底,恨他出现得莫名其妙、也恨我自己,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并非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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