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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胆小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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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裹着寒气推门,带进一股凉燥的冷气。
这两天气温低,他明显有些气喘,脖子上的米色围巾凝了一层薄薄的水珠,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缩了缩脖子,似乎还想从围巾里汲取一丝暖意。
“小憬?”
他轻轻搁下手里的礼品袋,解开围巾,才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他目光扫过客厅,先定格在容憬僵立的背影,眉心微蹙。
注意到地上被砸得四分五裂的手机,容昭俯身去捡。
容憬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失态,起身要走。
容昭动作更快,快步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他身上的羽绒外衣都凝了些水珠,手心却出乎意料地温热,甚至还出了些汗。
容憬猛地甩手未果,他有些不耐地回头:
“...干什么。”
“想不想出去兜风?”容昭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眼里含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鬼使神差地,容憬点了点头。
恰好外面空气不错,恰好容昭今天的穿搭看着很顺眼,恰好,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孤寂到令人窒息的环境...
容憬第一次见他开车,一身浅咖色羊绒大衣的他坐在暗红敞篷里,显得格格不入。
“就你这体格,还开得了这种车?”
容憬坐在副驾,面上嘲讽地毫不掩饰:
“别半路给自己颠晕了,我还得把你往医院送。”
容昭低头整理着衣摆,闻言头都不抬,依旧温和地笑:
“小憬,系好安全带。”
容憬不以为意,敷衍地扯过安全带,他等着看容昭小心翼翼起步的样子。
引擎启动,低沉的轰鸣声在车内回荡。
容昭那双修长细瘦的手看起来更适合执笔或是抚琴,可它现在真真切切握着方向盘,显得格格不入。
车子缓缓驶离车库,开到大路。
平稳滑出后,车子驶向下坡,逐渐加速,几乎反应不过来,整个车子像一头被唤醒的猎豹,猛地俯冲下去。
强大的推背感瞬间将容憬死死安在椅背上。
猝不及防,容憬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摸向扶手,手滑了好几次才抓稳。
容昭面上和煦依旧,眼神却缓缓锐利起来,换了个人似的。
车子驶向就近的盘山路,急弯一个接一个,车身以一个又一个惊险的角度贴着山崖边缘划过。
在直道,油门狂踩,速度表上的指针疯狂上飙,风声在挡风罩呼啸成模糊的混响。
容憬开始还试图维持他那副“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的酷哥模样,紧抿着唇,眼神坚定瞪视前方。
但一个近乎180度的大转弯,容昭以毫厘之差擦着防护栏漂移而过时,容憬的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车门,他再也忍不住:
“容昭你他妈疯了!?开慢点!”
最令人心惊的是容昭的状态,他不是狂躁的飙车党,更像个冷静的指挥官,他在享受一场与速度,与生命的博弈,冷静到让人害怕。
容憬再也无法维持他那副不在乎的表情,他一只手死死抓着扶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连续几个S弯下来,容憬感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他面色发白,额角也渗出冷汗。
“你,,,开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他强忍不适,咬牙切齿。
但当容昭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弯道稍松油门,让车身稳定一瞬。
容憬忽然瞥见窗外那壮丽的,被夕阳染成金红的连绵雪山。
余晖在山峰投下殷红的光影,瑰丽又苍凉,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不屑地撇过头,但视线却怎么也离不开窗外的霞光掩映。
当“lemontree”的餐厅标识出现时,容昭熟练地降档减速,缓缓驶入餐厅的专属停车区。
整个餐厅坐落于山腰,装修风格给人的印象是笼统的浅咖色,像一枚琥珀,嵌在山水间。
夕阳缓缓沉下,将湖水映成暖橘色,雪山倒影其中,静谧而壮丽。
餐厅里的人并不少,但布局巧妙,客人交谈克制,热闹却不吵闹,杯碟轻碰,空气中只有咖啡豆和橙调香氛的味道。
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容憬没有胃口,随便点了些菜。
容昭是个很会聊天的人,等菜的时候,他聊到当地一个酿酒的老人。
那是一个哑巴老头,当地一直有这个传说。
他会在子夜时分,背着一个藤筐上雪线,趁着自己对路线的熟知,专割坠崖登山客的舌尖来酿酒。
上了菜,容昭慢条斯理地切着牛肉:
“至于为什么坠崖,谁也不知道,那片地方经常有登山者失踪,被找到时,无一例外没了舌头。”
容憬停下手中动作,脸还绷着,但眼神不由自主瞟向容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又有点别扭的探究:
“那他们怎么知道是那个老头干的?”
“听说是某次雪崩后,山腰处每晚都会传来惨叫声,各种语言都有,搜救队上山去调查,在酒窖里发现十来个酒桶,里面浮起的,全是发青发紫的舌头。”
容昭慢条斯理道。
“那个老头呢?”容憬提起了一丝兴趣,身子往前微微探了探。
“那个老头的尸体就倒挂在酒窖的屋顶上,咧着无舌的嘴笑。”容昭突然笑起来:
“所以当地一直流传着一首童谣。”
“其中一句就是,冰川其实记得所有声音,只是要等雪化时才能开口。”
他抿了口红酒,余光观察容憬的反应。
果不其然,容憬听了进去,他晃神了,心不在焉地扒拉盘中的配菜,显然还在想刚才的故事。
容昭又开始聊徒步时遇到的新奇事,聊湖边偶然发现的稀有鸟类....
容憬开始只是安静地听,容昭抛出问题,他就回应,哪怕只是简短的评价,容昭也会专注地听。
夕阳沉入湖面,天际只剩下一抹深蓝,变得更加沉静。
容昭望向窗外的湖面,他的侧影略显迷茫,随即又转头,缓缓开口:
“小憬,我真的很羡慕你。”
“你恨父亲,恨容家,我也恨的。”
他自嘲一笑:
“但我...太胆小了,我早就知道,反抗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
容憬本来看着窗外发呆,听他这话,回过头来:
“这么多年,我在容家都被容庆良压得翻不了身,何况你在老宅,那一群老狐狸也够你受的。”
之前…是我说话重了。
这话被容憬咀嚼许久,却还是没说得出口。
容昭摇摇头:
“母亲...她一直身体不好,但那么大的庄家,我好像只有母亲一个亲人一样。”
他苦笑,语气里的无奈更甚:
“所以我学会顺从,我想在夹缝里寻找一点喘息的空间,保护好她,也是保护我自己。”
“在你看来,我大概是容家里一条听话的狗吧。”
容憬沉默着听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容昭卸去伪装,露出底下的疲惫,隐忍。
两人准备离开,容昭转头,刚走出几步,忽然身形一晃,猛地扶住旁边的廊柱,慢慢蹲下,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口。
他脸上缓缓褪去血色,惨白如纸,呼吸也急促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容憬吓了一跳,下意识俯身要扶住他:
“喂!你怎么了?”
容昭费力地喘息着回应:
“没事...老毛病了...歇一下就好。”
他试图站直,却因为剧烈晕眩和心悸再次脱力下滑。
容憬伸手接住他,立刻叫来服务生,叫车去医院。
拉车间,容昭的袖子不小心被扯高一截,容憬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截苍白的手臂内侧,靠近肘弯处,布满了大片大片青紫色的,新旧交叠的皮下瘀斑,触目惊心。
容憬震惊,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庄家人做的?他们也打你了是不是?”
容昭靠在他身上,一抹苦涩的笑出现在他脸上,他费力地摇头:
“庄家都...乱成什么样了...他们哪有空打我。”
他闭上眼,浓密地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显得整个人更加不堪一击。
把人送到医院,从医生口中,容憬才得知,容昭手臂上的瘀斑是因为长期被抽取骨髓。
抽得太过频繁,心脏供血跟不上才会显化在皮肤上。
这种后遗症很难根治,患者不能太累,也不能有过激的情绪。
容憬缴费回来,安静地站在病床前,隔门看白色被单下的单薄身影。
在异乡,两人竟然只能依靠彼此。、
愧疚,责任,一种近乎酸楚的,雏鸟般的依赖在心里悄然滋长。
容昭只在医院住了两天便出院了。
暮色渐深,容憬开车载他回去。
副驾上的容昭裹着厚外套,头微微歪向车窗,闭着眼,呼吸清浅。
窗外斑驳的光影飞快地在他脸上掠过,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整个人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
车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暖气细微的呼呼声,沉重的安静笼罩两人。
容憬的视线不敢在容昭身上停留太久,他喉头滚动几下,迫切地想要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冷么?”
容憬声音紧绷,像拉紧的琴弦。
容昭眼睫颤了颤,没有睁开,只轻轻摇头,似乎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声,呓语一般。
他动了动,似乎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手臂无意识往怀里缩了缩。
车子缓缓驶入疗养所,容憬开进停车所,缓缓停了车。
突然,一阵来电铃声打破车里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