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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张口结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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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放好,周秋山上了车。
他摘了一只耳机,瞟了一眼驾驶座:“林叔。”
“小山,好久不见。”
一阵沉默。周秋山长指在屏幕上戳动。
界面还停留在和【妈】的聊天上。
【我回来了,在白鹭园】
【回来住几天,我叫小林来接你】
林叔轻轻叹了口气。周秋山侧脸映在车窗上,睫毛垂落的阴影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你妈妈……”
“我休息一会。”周秋山打断道,“待会她会跟我说。”
列表里“c”的聊天框很安静。不同往常,可能在复习。明天就期末考,他也不想带着繁复的情绪和东西去打扰他,只能说回家拿东西。
也许是许久没人住,这里还是一股潮湿的霉味,已被清新剂掩去了不少。但周秋山嗅觉一向敏锐。
他走饭厅,一盏孤灯照在女人的身上。他事先说了没胃口,瞧起来菜色也不油腻。
餐桌上,很简单的两菜一汤。
“我说了可以不用等我。”他笑着拉开凳子。
何萱仍然神色严肃,视线没有移动分毫。气色很好,看起来好像瘦了一点。半晌,周秋山先打破了寂静,说:“吃吧,最近工作忙吗?”
夹了菜,放进嘴里。味淡且冷。
何萱开口,直当了断:“搬回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筷子磕在碗沿上声音清脆。
何萱退了一步:“我没说回东城,从你合租的地方搬出来。阿姨和小林我都给你叫来了,又有人照顾你……”
“还有班也转了。”
周秋山还是没说话。
她声音透着不耐:“说话啊。”
周秋山放了筷,说:“不行。”
啪——
话一落下,一记清亮的耳光。
何萱手臂僵在半空。
旁边一直无声整理着厨台的阿姨愣住了。
过一会,她将手放回腿上交握,防止继续抖动。劲使太大,她的掌心火辣辣得疼。面前的人脸颊发白之后红色不断涌上。
何萱声音震颤着,道:“你疯了?”
“……”
她一向这样,满心底的只有“听”与“不听”。
周秋山抑制着冲动,还有几乎要支撑不住的疲倦,脸上的热在不断把他从麻木的状态里扯出。
何萱最不想承认的,就是她对自己的儿子并不熟悉。
他话少,又时常都不在身边,而自己满世界各地跑。眼前太多事情工作纷乱复杂,有时候她甚至都会忘记他。
每当这时她又会感到惶恐不安,急忙忙地赶回去见他,所有慌乱和亏欠在见到他时却又都会消失。
因为她最爱的儿子,永远在沉默中不断细数她的失败。
周秋山翻涌着何萱看不懂的情绪。半晌,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被他又搅乱。何萱顿时失语,反应过来之后极力忍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她的语气还是逐渐激动:“你想做的哪一件事情我没答应你,你到底想怎样?”
周秋山俨然不想再和她继续争执,道:“我明天考试,先休息了。”
“我不叫小林来接你,什么时候能找得到你?你为什么就这么不听话?”她跟着人影追了出去。
“周秋山。你要不要自己看看网上都在说你什么?”
“你非要毁了自己才甘心?”
她朝楼梯上看去。
漆黑的廊道像一个怎么也摸不着的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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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志艰难地咽下干得卡嗓子的面包:“怎样到底才能稳进前五十?语文都给我整傻了,家长会被欢姐点名咋办,我妈才同意我放假出国,我旅游计划都做好了。”
“过年关一直都比较难。”邓潇一发出老成的感叹,“你看陈哥每次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他们站在第二考场和第一考场的交界处,来来往往不少人搬着东西,他们侧着身子让人,颇为艰难地朝陈长见那边吼着:“陈哥——考完去水吧不?”
“学霸,叫你。”
陈长见被人拍了一下,胡乱地朝人群点了下头。他并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急着想转回去,但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
第五考场之后的人全部都被赶到了礼堂,据说几百个人同时坐在一个地方,找位置都要些时间。早自习周秋山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说的这样。
许多人朝图书馆走去,下着蒙蒙的细雨,湿冷的风吹打着脸。陈长见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身影。一直追到门口,终于看见了周秋山。
播报开始,监考老师提醒:“进考场了,快点进来。”
他手从栏杆上放下,又最后看了一眼才转身进去。
这几天关于周秋山的讨论根本就没有偃旗息鼓的势头,陈长见一开始还会看,看久了便觉得腻烦。
他们讨论堆积起来的那个人很陌生。索性就不看了。
网络评论这种东西,一两个扔在那里倒还能给人值得研究的错觉,海量倒来声音,太多最后看不懂听不清了,也就每句话前三个字说与不说都明显——“我觉得”。
陈长见不是喜欢听别人说闲话的人。
这时他就想起来之前周秋山说过的话。
“我的精力很有限。”
不想浪费在无关的人身上。
考完数学,陈长见一直写到了最后一秒打铃收卷。这情况很少见,监考第一考场的老师眼熟他,就在他的位子前面一直转悠。似乎也觉得稀奇。
倒不是陈长见效率不高,今天他感觉挺不错的,甚至还有点发挥超常。
每次他总会扣那么几分,或是步骤不完整或是写错了某个符号。陈长见丢了就丢了,但这次他从头到尾认真检查了两遍。
远中期末周管理都比较松,考完距离放学也就半个小时。愿意就回教室自习,想直接回家的就回家。
陈长见直接放了邓潇一他们鸽子,为表歉意他出水钱。
他存款不多了,但马上寒假就来了又可以出去打工。他得抓紧时间去联系。
一路朝家的方向走。一开始走得很快,走一半又想起来周秋山说自己还有点事,不着急。又放慢了脚步。
拐进了老巷弄,他一直走到槐树口。想着周秋山估计进来费时间,又踱了出去。
他在一个石梯旁上上下下。周秋山一直没来。
陈长见把包单肩背着,找出错题本靠着墙看了起来。头顶的灯亮了。
“在这凹造型?”一个大叔从拐角出来,嘴巴上的烟已经烧到屁股尾巴。
天色渐晚,火星子在黑暗中映亮了他青黑的胡渣。
“等人。”
陈长见把本子合上,又掏出手机。脱离专注的思绪后,冷风就不断钻入衣领,有点冷。
冬天吃薄荷糖还是不太合适。
上次放在包里的糖,在周秋山公司楼下买的,他忘记吃完了。
“这年头你们学校的人都喜欢在这种地方钓妹子?”
陈长见抬眼,附和着:“我们学校?”
这里住有远中的学生吗?陈长见微微皱眉,没遇见过。
“不是你们学校是哪?上次也有个人……”转头人已经不见了,大叔呸了一声。
“妈的,年轻的都真他妈烦人。”
陈长见从楼梯上下去,周秋山打着一把透明伞,橙光笼罩在面上,随着移动不断变换光路。还没走近,周秋山先牵着他的手臂,将他拉进伞下:“别跑,地滑。”
陈长见从支起的伞下一点点看清周秋山的模样。
他怎么会拥有这种雀跃的心情,心里绒绒得很模糊,但鼻息间的清冽却醒神,寒冷似乎让视觉都清晰了不少。
再次看到周秋山穿上校服站在自己的眼前,陈长见莫名有一种怀念的感觉。明明才过了十几天,但他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周秋山说:“我送你回去。”
“不吃个饭?你时间很紧对吧?要不你先回去。”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送你。”
之前周秋山复习的书资料什么的陈长见都给他寄了过去,也不知道这人在那么繁忙的情况下备考得怎样。
陈长见想着,并肩和他往前走。他伸手往外,“你妈妈回来了?”
他怔了一下,说:“是。”
陈长见抬眼看他:“能和我说吗?”
明明经常迟钝得让人生气,但有时候就敏锐得让他无可奈何。
周秋山摇头,笑了笑:“过几天吧。”
“你担心说的话影响我考试?”
陈长见脚步没停,声音微愠,“周秋山,我信你不会被网上的言论影响,你就应该信我。如果每一件事都需要我问你你才告诉我,那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怎么办?”
“我不希望这样。”
一把伞两个人,走路时肩膀不经意就会撞着对方,陈长见又不小心撞到了周秋山。
用劲了。周秋山转头瞧他一眼:“她让我搬走。”
细雨绵润。这才察觉渗进衣物里的寒般,陈长见打了个冷战。他站在原地,就像踩空了一样,心重重地落到地上。
雨水点点打在他身上,他僵硬地勾着笑:“她……她知道了?”
周秋山退了回去,伞罩在陈长见头顶,半晌说:“我不确定。”
说没想过是不可能的,但陈长见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不止一次,他思考过和周秋山的关系究竟对不对。时常会想,短暂地堕入蜜糖后醒来被兜头泼一层冷水。
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是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也无所谓。他从来就没有怕过,谣言铺天盖地涌来,如果第一次解释没用,他就不会再去理会了。
他就算被淹死,就算被所有人唾骂,只要在乎的人没有受到伤害就好了。
他看着周秋山的,裹着薄袄的少年眼睛清亮平静。在现在这样的寒冬里,像一层玻璃。曾无数次笑着向他眯起。
“她无论找你说什么都别听。”
周秋山最终斟酌了一会说了这句话。
“如果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陈长见突兀地问道,“不单是你妈妈。”
他抿了抿唇,感觉难以启齿,但习惯让他下意识地继续:“对不起,我现在才问。其实……”
其实我一直都在想。
陈长见滞了一下。
可是……为什么没有问出来?
已经走到槐树口。何奶奶店铺的灯光铺洒了过来。
这里就是暂停的标志。讨论会暂停,放在手心的手会抽走。他们一直没有言说,又习以为常的默契。
陈长见适时地沉默。但周秋山的声音却变得斩钉截铁:“那就让他们知道。”
陈长见震惊地抬起头。随即朝便利店望去,没人。
但直到楼梯口,陈长见才问他:“你说什么?”
周秋山敛眸,又看他一眼,低下头神色有点暗淡。
“我妈妈……她很厉害。”
陈长见吐了一口气,意识到气氛太过严肃,故意玩笑道:“有多厉害?和你们迟总一样嘛?”
两人躲进黑暗里。黑暗无声地敲磨着疲惫的神经。
他没说话,无声地笑了笑。他们的声音点亮了声控灯。陈长见避开眼神,耳尖有些发红:“你快回去,先准备考试。”
他笑:“好。”
陈长见急着赶人:“快走,我也要复习,没时间分给你了。”
周秋山站在楼道没动。
陈长见看了一眼,心里有几分难受。他又往上走。
脚步略显沉重。再回过头,发现周秋山还在,他又走快起来,声音在楼道回荡。
陈长见身子微弓,往下朝招手:“走啊。”
“等一下。”周秋山几步追上来。
陈长见疑惑:“做什么?”
“很重要的事。”
话刚说完,人影上前,他被往前轻轻地拖了一下。整个人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秋山闭上眼紧紧地抱住他,几秒后松开,印了一个吻。
陈长见砰得炸掉。
周秋山笑道:“很想你。”
不管怎样,我很想你。
一切太快。
陈长见眼睛蓦地瞪大,眼底映下一抹少年的影子。
“你……你!!”
他张口结舌。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下了好几阶楼梯。手触在铁栏杆上冰凉,脑袋跟着击打的震动嗡鸣。
他又飞快地奔到阳台,往下望,下面的人对着这边挥手。
他想说话,但又忍住。
周秋山像个小孩得意地挥手。
陈长见气得笑了,目光一直追着瘦高的人消失在石墙后面。僵了半晌,才无措地把伸高的手臂放下,笑容慢慢地跟着消失。
心里一个念头破土而出,这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风的温度。
陈长见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不敢问周秋山这些问题。
他太不聪明,也太坏。
即便什么也想过,但也希望周秋山能够一直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