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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夺与舍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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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梧逸抱着师妹哼童谣的时候,那封师父的信掉到了师妹身上。
  他没发觉,信渐渐如萤火散了。
  王傲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梅花开得比现实里更红,红得漫天遍野,红得天空都装不下来了,一瓣瓣一缕缕,她伸出手来,却不在梅峰。
  花楼里的客人骂骂咧咧,龟公拿着鞭子跑上来,老鸨劝着客人去别的姑娘处,这个不听话,换一个。
  王傲安只是伸手接梅花,怎么会有这么高一棵梅树开到了她的面前。
  她往上望,是无数的血滴啊。
  她看见仙人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和妖魔争斗,这血不知是哪一个的血。
  太高了,她看不清。
  龟公的鞭绳要触上她身体,王傲安不喜欢。她一栽头就掉了下去。
  这下子,又多了她的血了。
  梦境总是混乱,她又来到一片真的梅花林,她看见一个女子长着她的模样自尽。
  看到那看不清的仙人背着女子的尸体去秘境。
  他俩跟郊游一样,一路上仙人讲了好多故事,可尸体日渐腐烂,魂飞魄散的尸体留不住。
  仙人抵达秘境的那一年,他背上的女子早就成了白骨。
  后来,她看见好多人追杀那仙人,说是仙人邪魔歪道夺舍偷生。
  修仙界人人喊打,昔日英雄如今比过街老鼠都不如了。
  追杀的人说,只要他交出神的遗留,就饶他一命。
  再后来,仙人还是死了。
  魔族再次入侵,难以抵挡,仙人如同当初一般站出来,死得干干净净。
  王傲安梦醒之际,恍惚间明白,命运有无数条线,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可能通往每一条不同的道。
  若当初师兄没从那条路经过,没碰到王傲安,碰到一个邪魔,打得昏天黑地。
  而王傲安被抓进青楼,跳楼而亡。
  可现实她碰上了师兄,来到剑宗。
  梦里她为给师兄续命,逆天而行夺舍,后自断魂魄自尽梅林。
  而师兄成了邪魔外道,人人追杀,后背着骂名上了战场,还是死了。
  王傲安感觉自己成了冤大头,赔上那孩子,赔上她,只是给师兄找了些罪受,该死还是死。
  死前还多遭了这些罪。
  王傲安眨巴眨巴眼睛,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信如萤火散。师父,你都走了,还操心我和师兄。
  我不做傻事了。
  真的,你相信我,我不做傻事了。
  王傲安抬眸,看着师兄闭着双眼,仍然哼着童谣哄她睡觉,都不知道唱了多久了,渴不渴。
  大概不渴。
  王傲安看到师兄有泪流下,啪嗒落到王傲安额头。
  师兄真傻,刚刚装出冷漠样子吓她,还真把她吓到了。
  师兄真傻。
  王傲安不要再傻了。
  她把那孩子放回去,她陪师兄走最后一程。
  她好好修炼,她去找师兄的转世,她不打扰师兄,她只远远看着,看师兄一世机缘飞升成仙。
  也不知道投胎转世要多少年。
  如果是一百年,王傲安等得到。一千年,一点点难。
  那时候她恐怕垂垂老矣,头发全白了。
  哪怕跟师兄擦肩而过,师兄眼里,她也是老婆婆了。
  当不成师兄的娘,只能当师兄娘的娘。
  王傲安笑出声来,林梧逸睁开双眼。
  萤火的光渐渐熄了。
  师父的一封信燃到了尽头。
  “师兄,我们送那孩子下山,送他回家去。”
  “师兄,梦都是假的。我终究遇到了你。”
  “师兄,你永远是修真界的大英雄,才不是邪魔歪道,没有人能顶着大义的名头杀你。”
  “师兄,我不干傻事了。傻事你一个人干完了,人家说你是魔,你还要替人家杀魔,傻不傻。”
  “师兄……”王傲安泪眼问,“我永远是你的师妹,哪怕我做恶事,也永远是你的师妹,是不是。”
  林梧逸道:“你做我师妹,我照顾你;做我闺女,我护着你;做我阿娘,我就孝顺你。”
  王傲安破涕为笑,什么跟什么啊:“这么讲义气?!”
  林梧逸认真点头:“没法子,谁叫我把你捡回来了,捡回来,就是一辈子。”
  王傲安笑出声来,又觉悲哀。阿爹阿娘生了她,也不肯管她一辈子。
  林梧逸傻子,还要顾她一辈子。
  好在师兄的一辈子就要完了,操心不了她多久了。
  王傲安笑啊笑,她只能笑,不再哭了。哭着师兄难过。
  她不要师兄走都走得不安生。
  王行的命运打了个弯,从埋骨的坑里被冲进了另一条崭新的河道。
  他睡得很香,做了几个醒来时记不得的美梦。
  梦醒时,林梧逸已经回来了。
  他说,收拾收拾,送王行回家去。
  回家?
  王行愣了下,慌张起来,为什么要回家。
  他看向剑尊,回家是死去的委婉说法吗。
  回家是回黄泉去地府的新说法?
  林梧逸走过来,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抚这个小孩。
  “我都知道了,我教训了我师妹,我和师妹送你回家去。”
  王行发起寒颤来:“我……我……”
  不是他说的,他没说。他没反悔。
  林梧逸道:“我师妹险些犯下错事,你不需要原谅我的师妹。她会给予相应的赔偿。”
  “您、您怎么知道的。”王行凝望着他。
  是不是他说了梦话,被剑尊听到了。
  他有一瞬间的侥幸,能活谁愿意死;又涌上恐慌。事情就这么了了?轻飘飘的。
  林梧逸笑:“好啦,我师父告诉我的。没关系,走吧。”
  不走。
  王行抓住被褥,哪有这样好的事,给金给银还不要他的命。
  王行垂下眸来:“剑尊,我不能走。我答应了,我自愿的,您就受用吧。”
  林梧逸不爱劝人,直接把王行提溜起来,放到地上。
  王行却一下子跪了下来:“我不走。”
  他抬头:“剑尊,这是我与王长老达成的交易。”
  林梧逸垂眸看他,冷冰冰的:“你不要你的命,我要我师妹的命。夺舍生心魔,怎么,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你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放弃这笔交易?”
  “不过是为了给师妹积德。”林梧逸微微勾勒起一点笑来,讥讽的,“站起来。见好就收。”
  见这傻小子怔愣得不说话了,林梧逸在心里轻轻叹气,温和的语气都不信,装装恶人反倒唬人。
  还是反派做事干脆利落。
  王行仰望着剑尊。
  师妹,师妹,一句话里好多师妹。
  王长老有人护着,多幸福。
  王行心里突然冒出个怪异的念头。如果他自愿呢,自愿让剑尊用他的身体,剑尊的话里是不是就要多出好些个王行了。
  王行,王行,王行。
  剑尊念叨着他。
  只是想着,王行就感觉自己占了上风。
  没有王长老了,只有自愿献身的王行。
  梅峰山上,剑宗掌门穆乞儿得知了此事。
  师妹王傲安无精打采的:“喏,你的法子能续命十天,我的法子彻底失败。”
  穆乞儿的心沉了下去,像被石头堵死了,硬邦邦的,说不出话来。
  师妹王傲安问他,怎么不训斥她做出这样的事。
  穆乞儿张张口,还是没能吐出什么字来。
  他只觉得整个人被什么压住了,压得血肉模糊却察觉不出疼痛,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呼吸间,只有他自己的回响。
  林梧逸的,早就消散了,散得一干二净,他屏住呼吸,就什么都听不到。
  彻底的空了。
  穆乞儿没有问师妹,他只是跑出洞外,都是剑宗掌门了,还跑得踉踉跄跄不成体统,他连灵力都忘了用了,仿佛还是当初的乞儿,只能跑,跑,直到撞到一个人,抱住他腿脚。
  “师兄,”穆乞儿一路跑到了隐居的一隅,停在师兄面前,他挤出一个笑,“我陪你下山,我陪你送人回去。”
  穆乞儿的心绞痛,像是心上经脉绞缠住了,谁也不退后,绞得越来越死,他面色越来越白,脸上却仍然笑着。
  林梧逸道:“你都知道了。”
  穆乞儿点头。
  林梧逸极轻微地叹了一声,他走进屋子,抱住久生花的花瓶。
  他说,还剩九天,就当一场春游,你、我、师妹:“我们踏一场青,再告别。”
  穆乞儿望着师兄的背影,师兄说这话时没有面对他,是害怕看到他的神情,还是不想他难过?
  难过。
  这个词轻飘飘的。
  轻得像一手就能拂去。
  穆乞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被堵住了,或许一出声会是哽咽。
  他只能忙乱地点头。
  师兄看不见。他绕到师兄面前,点头,像只小狗。
  狼狈的,堆笑的,把湿漉漉藏在心头的将要失去主人的流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