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白饭 ...


  •   城南的琼芳阁里忙忙叨叨一晚上,定远侯府里也没安生。

      陆长川非常之不快,他家大帅避其锋芒门都不出,还是出门就遇袭,这群人未免太不拿豆包儿当干粮了!

      且不说先前扣押回来的关在地窖里还要好吃好喝地供养着,眼瞅着又逮回一个,怎地还要多一口人吃饭?

      大帅总“不急”,他急得不得了了!

      由此,在等待赫连空送人回程的工夫,陆副总兵当机立断,今夜无论如何要趁热喝……啊不,趁着事发,将这二人提审了。

      多|人|轮|审是定远三十六部的拿手好戏,未曾见谁不吐口的。不过是没死成的死士,随行前来的旧部王明、陈见忠都做足了准备,只待大帅回来一声令下。

      奈何侯府的朱门一开,赫连空飞身下马后,长发还散乱着,淡然抬眼看看摩拳擦掌迎上来的陆长川,眼睫轻颤,先憋回了一个哈欠。

      陆长川:……这才几时就困了。

      赫连空边走边摘掉身上的大氅,西兴州要比燕州冷上数倍,常年驻扎在外,他早是个不怕冷的。只是为了显得在京畿贵子中合群才穿戴华丽,一去一回还动了手,被裹出一身白毛汗。

      适才被未过门的主母紧了一遍皮的下人们严阵以待。牵马走的要在夜色中刷马挣个优良表现,丝毫不管马怎么想;候着的要上前来接这总被嫌弃的大氅,才抬手,陆长川接走了。

      随军不带侍应的陆长川眼里压根儿没下人,接得顺手,口中还要说他的要紧事:“侯爷,今夜无论其他,定要走一遭了。不然,岂非留着那些个贼子在府里吃白饭?”

      没派上用场的下人们心神震颤,面如土色。可是又被点了?这侯府……很缺饭?

      赫连空这会子正困倦,他口中数落陆长川回京后得了富贵病,殊不知生出懒骨头的另有其人。

      他委实未曾将那些个蛇鼠辈置于心上。常言道暗箭难防,之于他,明枪暗箭都不难防。

      大燕的疆域中,唯一能动他命脉的,也就是那金銮殿上一人罢了。

      那日速传暗讯于贺惊澜要他去查探一番,无非也是惧怕是那上头的意思。切明了是旁人错拿尚方宝剑,他连出自谁手都无心深究。

      且在他心中,眼下这境况,还远不是火候。死士不过是忠人之事,扣押之,是幌子也是威慑。

      盯着定远侯府的多方势力耳目迅而远,他在等待水面之下的细微动静逐渐上浮。

      奈何陆长川尚未品明京畿朝堂的生存之道,总想着和从前一样,审出密报,部署一番,荡平便是。

      仅他一人不长心也罢,可他巴巴儿不过,还领来两个帮手。

      三人追着他,看赫连空抬起双手朝手心呵气,寒夜里眼睫沾上薄薄的水汽,反过去捋顺了在冷风中被大氅摩擦得飞扬的长发,神色淡然,都是把心一横。

      遂三人成墙,堵他前头了。

      赫连空不经意撩起一眼,在夜色映衬下,内蕴着一闪而逝的冷意。

      刚雄起的三人一惊,立时在他身前单膝下跪,低下头去。

      他们要拱手行礼,下人终于得了空儿从陆长川手里把大氅接走了,纷纷退下。

      赫连空却是并无多言,也没唤他们起来,径自朝前走。

      定远侯礼贤下士,赫连大帅铁腕领兵,二者并存。他亲族多已成了边塞亡魂,他满门忠烈,在这京畿之中,旧部是他的亲人。

      可他们过不惯高门日子,一招一式仍以退敌为先,却不愿懂在朝堂中激流勇退暂且自保的道理。要如此般,心还是野的便总有一日要露了去,不能任他们的脾气去。

      ——罚跪着,自己悟。这不是战场,锐气要挫掉。

      三人半晚上只待大展拳脚,却是触怒了正主,当下不敢动更不敢追,只待忍着,头都没回,竖着耳朵听赫连空有没有朝着地窖去。

      侯府太大,赫连空收了脚步声他们更听不见,如贻误了战机一般满心刺挠,本能地听从大帅的指令,没叫他们起,就这么跪着。

      会生多久气?罢了,先跪着。

      殊不知赫连空边提了灯笼往地窖去,边想着,京城这些个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他虽熟知,却不愿对着一竿子武将耳提面命,为之多费口舌。

      楚翊蓁出身文臣世家又久居京城,对此他应当了然于胸。如此想来,由他给旧部们教导一番,自然是极好的。

      可怜楚某人不知自己尚未过门儿就被安排了新任务,若是知道了,怕是乐得飞身不稳要从树上栽倒下去。

      ——————

      赫连空行至后院,打开了地窖的门,长街外传来更漏声,已是夜深露重时。地窖不见天日,森森寒气袭来,火光照破黑暗。

      关押着的两名黑衣人俱是一惊,火光中的赫连空眉目冰冷,面颊上的疤痕诉说着边塞的凶险,在收束的光源下尽显肃杀,形似罗刹鬼魅,摄魂夺魄。

      可待他走近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却是退却了。

      赫连空把手中的灯笼放在地上,在歪斜靠在桌沿的二人面前站定,垂下眼看看他们,手中甩出一柄镶蓝宝石的短刀,扔到了新来的那个的面前:“松绑吧。”

      两人拿不准他这态度是什么,只知道,他若是要他们现在就死,不会着人给他们疗伤。干脆在人面前展示了一番身手,刀在手中不出几息,绑着他们的绳结尽数割毁。

      二人等待着一番审问,或是要动手,跪着没起,仰头在暖光下看赫连空的脸。

      只看他十分淡然,负手而立,很有几分光风霁月,似是与传言中大相径庭。但作为被他留了一手的阶下囚,他们不敢被他的外表蒙蔽。

      也不想动手。说到底他们不过是贫苦出身,行走江湖赖以谋生,面对这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定疆土守国门的铁血大将,生不起太多反心。

      唯剩一腔道义,不愿出卖琼芳阁,要杀要剐不过是死到临头。在长久的沉默中,二人对视一眼,低下头去,但凭发落。

      他们这等态度早在赫连空的预料之中。他并不开口,目光扫过一旁桌沿上放着的空碗和盘子,顿了顿。

      他府上的下人也是有趣。他说别给这俘虏饿死了记住送吃食,送饭的下人还给他们吃水果。

      歪打正着。这几分并非出自他授意的良善,会成就另一种结局。

      赫连空靠到了桌沿边上,拿起一个橘子剥起来,把一颗橘子分了三分,托在掌心,递到他们面前。

      两名死士迟疑片刻,赫连空不看他们,敛起眼神时总显淡泊,自己拿起一份吃了。

      两人又对视一眼,纷纷抬手,与定远侯分食了一颗橘子,一时间心下尽是感慨。

      赫连空终于开口,一字不问,只平静道:“我才回京不久,边关多年,府中不曾养过暗哨。你二人身手了得,又是这等出身,可愿做赫连家的鹰爪,明为我随侍,暗为我搭一支哨卫。”

      两人一惊,这意思是,他们不仅不用死,还被收揽了?

      这等好事哪还用犹豫?他们跪正了身,一拱手:

      “在下梅四。”“梅十七。”
      “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记不住。

      “可有乳名?”

      “满仓。”“水生。”

      赫连空记下了,又一次认了认脸:“今夜先暂且安住于此,我不绑你们,想走便走,独自思量吧。”

      知这二人断然不会走,这也是一道试炼。赫连空安排完心下也松了,把灯留给他们,背转身,方才被陆长川那蹄子逼退的哈欠终于补上,沁出的泪盈于睫,乏困得紧。

      他登上地窖的梯子都不用手扶,近乎垂直的角度也如履平地,上去了。

      留在原地的二人立时咯噔了。

      整个琼芳阁中,知晓桃花堂主身份的无不为他要嫁作诰命夫人震惊,梅花堂众在得知后有人过问该当如何,堂主只道一切照旧,委托为先。

      却不想在暗杀领域排资论辈实为佼佼的琼芳阁,在定远侯的真把式前如蜉蝣撼树,一去二来死伤惨重。

      水生告知满仓,他夜探被扣后,定远侯府闭门谢客,赫连空日夜不出,堂主又轮番遣人来过。而这侯府有如铜墙铁壁,打不进来分毫。

      赫连空却说,他并无暗卫,那便是他一人防之。那可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二人的心有了偏向,敬佩之情熊熊燃起。

      可是这主母……之后见了他二人刺杀不成还留下来攀上高枝当起家臣了,不会要被他做掉吧?

      ——————

      琼芳阁的新任阁主了却心头大事,一口气睡到了晌午,睡过了午膳。

      他不起也没人舍得叫他,阖府惊惧过后倒也接受了,只道他昨夜承了定远侯的恩,乏累了起不来床。

      午膳过后,他母亲刘氏叫小厨房备了些菜式,装在食盒里,亲自去叫楚翊蓁起床。

      见床上儿子睡梦中脸上还带笑,刘氏不免心头柔软。

      那一夜夜的定远侯传奇是她亲口诉之,她最是知晓亲骨肉对那大帅的迷恋,瞧他自打赐婚后见天乐,她最欣慰高兴。

      她伸手摇晃:“翊哥儿,该起了。”

      楚翊蓁别开头,嘟囔两句。

      刘氏:“侯爷来了。”

      楚翊蓁腾一下翻身坐起,左顾右盼:“在何处?快来人备水!我要洗漱。”

      对上母亲揶揄的眼神,楚翊蓁知道让哄骗了,也不羞,下榻去洗漱:“娘就是说上十次,也变不成狼来了。”

      “还消说?知儿莫若母。”刘氏招呼下人们摆出饭菜来。

      母子素来情深,二人对面而坐,楚翊蓁狼吞虎咽。

      对昨夜的风风雨雨,刘氏才不过问他是否已与侯爷有实。若是真的,看他实在不值钱,心头窝火;又知他定然欢喜、乐在其中,不忍责他。还不如装聋作哑,反正迟早的事。

      她只道:“侯爷要带你一同去喝花酒,娘觉得不妥。”

      楚翊蓁听不得这话,理直气壮:“有何不妥?别家的夫人都是去花楼捉奸,我夫君喝花酒都带我一起,最妥。”

      刘氏提点他:“大婚前莫称夫君,太过孟浪,教旁人取笑。”

      “侯爷不在意。”楚翊蓁咬着筷箸咧嘴,又乐了。

      刘氏:好吧算了。

      “娘是觉着,这定远侯不见是有这等漏习……”

      楚翊蓁更听不得,不乐意了,放下筷箸不高兴道:“娘最是深明大义,我原以为娘该懂他。这无非是障眼法罢了。他怎会有漏习?”

      “知人知面不知心,”刘氏叹口气,“你对他满心爱慕,怕是真被欺负了也不懂得回来哭。”

      楚翊蓁彻底急眼:“娘!他定远侯何其人品贵重,莫说欺负我,他对个下人都不曾冷眼。心系百姓的舍生忘死之辈,又怎会欺负枕边人?真真是辱没他了!娘连这念头都不要起!我心中有数。”

      刘氏:……

      她面上好言好语安抚这逆子继续用饭,朝着定远侯歉上一二句,忍不住在心里数落他:你还心中有数,你心中只有空。

      ——————

      酉时二刻,侯府的朱门准时被叩响。

      待嫁子入主家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没人再惊诧。

      一袭天青色锦绣长衫,身披银色大氅的楚翊蓁如昨日那般,发髻中簪着白玉簪,好一派雅致温润,入了府,径自朝着正房去了。

      他边走边问身侧来接他的莫管事:“小厨房给侯爷垫过了吗,我只怕花楼的菜式不合他口味。”

      莫管事又是一惊,经过昨日他们知晓了主母不好惹,今日他才专程来等人,只怕又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

      却不想上来就被抓住了错漏。这……侯爷未曾吩咐,他们着实想不到出门游玩前还要垫垫肚子。

      楚翊蓁见这管事都如此般当真搓火,只想一脚给出去,忍住了动作却忍不住横眉立目:“请莫管事现在就去吩咐小厨房,做一道炝锅牛肉片来,侯爷爱吃几分熟的不用我说吧?有馒头吗,侯爷有时会馋馒头,米饭蒸不及,去买馒头来,我只等一盏茶的工夫。”

      莫管事连声应下,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震撼于这未过门的主母竟对侯爷的爱好如此般了然。而且他似乎还没有自我介绍啊?

      楚翊蓁训斥完了管事的,进正房,已然是一派明眸善睐:“侯爷,我来了。昨夜侯爷回程路上,可遇着什么事?”

      赫连空端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看书,一袭暗红色的鎏金长袍,雍容华贵,长发搭垂在脸颊,显露出几分平和。

      楚翊蓁咽了咽嗓,胸口发紧。

      前世几乎不曾见他私下里着艳色,唯有他入朝穿官服、逢年过节入宫觐见时才着正红。今日是要去花街柳巷扮演浪子,才如此着装,衬得他的美人面格外昳丽。

      “来了。”赫连空合上书,看向他,“马车去备了,楚公子稍事休息。昨夜一切安好。”

      “我听坊间传言,汇之兄在侯府中罚跪到凌晨,当真?”楚翊蓁既是问,也是提醒他,府中似有耳目。

      “有些疏漏,小惩大诫罢了。比不得从前军法处置。”赫连空抬眸睇了他一眼,以示稍安勿躁,不要提及此事,期望他能领悟到。

      昨夜落了薄雪,在雪下起来前他便放那委屈的三人走了,没给他们多说一个字。

      楚翊蓁极快地一点头,弯着笑眼,只在心中暗想等着,等他过了门儿,这个百废待兴状的侯府一定要被他里外里扒一层皮。这群狗东西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转了话头:“最近还是不要在外面用饭得好,且待会要饮酒,我刚叫莫管家去备菜了,侯爷垫过再出门。侯爷不会觉得我唐突吧?”

      赫连空略有意外,看他须臾领悟他的言下之意,的确聪慧,受用了。想着,原来是因为人聪慧才妥帖,而非“主母的职责”。前世不曾将他这一点看清,或许这一遭重来,这也算得上是向好的改变。

      “我不饿,我只讨侯爷一口茶水喝。”楚翊蓁不用他让,又起了身,往茶水间去。

      等他沏茶回来,莫管家已经带着简菜和下人们冲进了正房的餐厅,伺候着赫连空布菜了。

      “孺子可教也。”楚翊蓁随口一夸,净了手,坐到了赫连空边上,接过了布菜的长筷,收起广袖,亲手给赫连空布菜。

      赫连空自然得很,眉目淡然,惦记着出门的时辰,用得很快。下人们有了昨日的遭遇也自然了。只有角落里有两个人不自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这个……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楚翊蓁吗?

      这一顿加餐用完,要出门了,候在角落里的人终于抱着赫连空的大氅上前来。

      楚翊蓁原本要接过,亲手伺候赫连空穿上,看清楚了杵在这里的穿戴简朴又利整的人,愣住了。

      两厢对望,看熟人各自装文雅,好生尴尬。

      楚翊蓁对着赫连空心虚,装模作样欲问二人是何许人也,险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能是什么?侍从罢了。忙住了口。

      就听得赫连空对他介绍:“这是自幼跟在我身边的随侍,功夫了得,日后分一个跟着你。”

      夫君也睁眼说起瞎话来,着实可人,楚翊蓁乐得眉开眼笑:“侯爷恩典,如此甚好。”

      三人一通见礼,楚翊蓁给赫连空把黑金色的大氅穿戴整齐,把他的长发搭在大氅外,欣赏一番,跟在他身侧,在转身时给他们比了两个琼芳阁常用的手势,代表着接上头了暂且安定,不要轻举妄动。

      随口有了身份的二人俱是松了口气,跟他们出门登上马车,同乘一架,守在车门口,颇为高兴。

      他们看着楚翊蓁坐到了赫连空边上,想着,之后帮着侯爷搭暗哨队伍有主母过问,差事定能办好。刀尖舔血之人,十分迅速地畅想起定远侯府美好的家庭生活。

      ——————

      坊间断然桃色事件传得最快,定远侯与赐婚对象在大婚前这一遭事已然是名动京城,说来说去逐渐寻常。但这二人肩并肩,光明正大地连面纱都不戴地走入京畿最大的青楼,还是超出了百姓的认知。

      真真惊世骇俗,没听过谁逛窑子还带妻子一起的,这是什么讲究?楼上楼下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看,不少人蠢蠢欲动。消息漫天飞出。

      老鸨本来热情洋溢地要上来招呼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定远侯,走近了,先冲着定远侯行了大礼,看他身旁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称楚公子吧,人家跟着夫家来的,称侯夫人吧,又没过门儿。况且这两口子一起来,是要安排男小倌还是女伶人,是要安排给侯爷还是给他俩一人来几个,问错了会被砍头吗……

      老鸨从业多年遇到对手了。看玉面罗刹冷脸,大气不敢喘。

      殊不知罗刹本人不过是在马车上热去了半条命,失去了表情。这会子一抬手又去解大氅的系带,只觉得这不是办法,似乎每日都有一大半的时间在穿脱这劳什子。

      他一抬手,老鸨就献殷勤,谄媚笑着要帮他,楚翊蓁立时急眼,不准她碰赫连空。

      楚翊蓁又开始伺候他,赫连空顺势开口:“晚间可有歌舞?为我们腾个大堂的桌子,上一坛烧刀子。”

      天爷,老鸨一惊。这楼中没有烧刀子这等烈酒,人家都是来寻欢作乐的,烈酒入喉不能人伦了该当如何。

      “侯爷,替换成女儿红如何?”

      “侯爷不饮黄酒,换西风烈来。”楚翊蓁抱着大氅,随口应答,话音刚落心头乱跳,又说漏嘴了。

      赫连空却没发现有异,只道寻常。

      老鸨一眼看出定远侯淡泊,楚公子凶悍,上道儿了:“侯夫人,可要人伺候近旁?”

      “四男四女,点些个聪明伶俐的来。”楚翊蓁果真被这称呼叫顺了毛,跟在赫连空身后,生生有种狐假虎威之感,利落安排了。

      花楼中红绸漫天,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人影绰绰,戏台子最前端的大桌子空给了他们。四人适才落座,登时有人要端着酒壶前来敬他们。

      “楚公子,坐我边上。”

      楚翊蓁原本正在天人交战是该让妓子坐他边上做戏做全套还是自己抢这个位置,一听这话,欢喜极了,挨着他坐,上手倒酒,想自己是该会喝还是不会喝。

      他知道赫连空从不贪杯,但边塞将士们大多痛饮,赫连空也留下这习惯,偶尔会吃上一壶烧烈酒。

      那他得会喝,不然会损失和赫连空同饮的机会。遂给自己也满上。

      “我叫你来也不是一同狎妓的,玩乐便可。”赫连空说得淡然,楚翊蓁差点一口酒呛死。

      “侯爷说得是。”心里竖大拇指,我家侯爷如此会一本正经地闹笑话。

      小美人们围上来了,满仓水生家中都有妻儿,没这志趣,陪着逢场作戏起来。

      在暖色的灯影之下,闭门不出已久的赫连空雍容明艳,额发垂落,没有拒绝这些围上来的对不上脸的人,谁来敬他也喝,只是不说话。

      自打定远侯一行人落座,歌舞暂歇了一刻钟多半柱香的工夫,在宾客有了骚乱之际,三个异域风着装的舞女登上了戏台,揪着布景用的红绸跳起胡旋舞。

      她们如天女下凡,裹着红绸能四下纷飞,最中间的那个把自己悠荡到了赫连空面前。

      赫连空抬眼与她对视,在她狭长的眉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杀气。

      他不动声色,目光下落,看到舞女暴露的衣着下腿上的线条,是个练家子。

      舞女荡走了,赫连空端起酒杯,抵在唇边,低声部署:“满仓,你看好楚公子,水生,跟好我。”

      在场的看似两个实则三个杀手都是一惊,会意地朝台上看去,定睛看看,觉察到了危险。

      楚翊蓁和二人一对眼,三人极快地各转眼睛——琼芳阁已然停手,这京中还有其他势力要对定远侯不利!辨不出来者何人,没听谁家有强悍的女刺。

      楚翊蓁看着赫连空一边饮酒一边环顾四周,跟着他看,发现周遭许多桌上都换了人,竟是布下了层层包围圈。

      “侯爷,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这里人多。”桌子下被踢了一脚的水生开口请示。

      赫连空放下了酒杯:“走不了。”

      话音刚落,台上的歌舞蓦地停了。

      下一刻,周围许多人同时暴起,亮起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赫连空袭来。

      宾客四下惊逃,陪他们的妓子也吓得瘫软在地,赫连空一手撑着桌沿翻出去,一反手,竟是将这张实木的沉重八仙桌单手倒拎了起来。

      水生满仓正在摸武器,瞠目结舌,猜到了定远侯有恃无恐至此是因为视线内所有东西都能当武器,可这是何等气力?四两拨千斤。刺杀他真是个笑话。

      赫连空转了半个身,带着整张桌子凌空砸了出去,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模糊他的脸,再飞扬开,已然是罗刹现世。

      桌子飞出去砸中了好几个人,撞到大堂木柱上,碎了几半,赫连空上前,拎起了一根长桌腿。

      说时迟那时快,台上的舞女登着红绸,把自己悠荡着,手中双兵,朝着赫连空袭来。

      水生一手暗器连抖,扎裂了红绸,舞女掉落下去摔晕了,赫连空原要补一棍,突地收了手。

      楚翊蓁立时看出他要留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出手一击毙命,这下他不能趁乱杀人了,只能当个呆子。

      宾客妓子逃了个干净,战况一触即发,赫连空被围住,水生也被缠住。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舞女用缎带裹着自己成了流星锤,追风赶月般朝着楚翊蓁砸来,楚翊蓁本能地险些出手,努力制住自己的动作,作一副痴呆状惊恐地看着攻击的轨迹。

      赫连空在六人包围下猛回头,反手抄起一旁的茶台,朝着舞女投掷而去,撞开了她。

      楚翊蓁连连跌退,被满仓一手护住。

      满仓一脸紧迫:“楚公子小心!没伤到吧?”

      楚翊蓁惊魂未定:“多谢兄弟!”

      还是秃噜嘴了喊上兄弟了,不管了,危急关头不能笑。

      他二人演得起劲,在赫连空收回目光后,楚翊蓁急得拍满仓,让他去帮忙,满仓摇头,他不得把这个文弱公子护到底?!

      楚翊蓁没办法,只能不合时宜地盯着赫连空看,看他将手中的桌子腿儿耍成了长枪,在桌椅板凳散倒一地的大堂中以一敌六,身轻如燕,长发飞扬,毫发无损,绚丽夺目。

      赫连一族祖传一套游龙枪法,后为避真龙之意,去掉了名字,既不外传的东西无需再次取名,楚翊蓁却是知道的,前世看他在后院里耍枪也是如此般,偶有一次,听他说起过这枪法中有何奥秘……

      现在不该是专心看他的时候吧,真是糟糕,楚翊蓁心说,现在我成了吃白饭的了。

      怎么办怎么办,想想,再装一次哭?那别让他家侯爷觉得他太不经事。

      估摸着如此大的动静,兵马司该来了。赫连空原想着见好就收,他压根儿没真的下手,只是让这些人失去战斗力即可,缠斗间一个杀招都没有。

      偏偏这时,那些被他揍的人之间有一个突地吹响了口哨,这怕是在叫增援。

      赫连空当机立断,扔掉了手中的凳子腿,那些人再次反扑时单手撑在一歪倒的桌沿上,带着桌子一起后翻而出,在空中衣袍下摆倒翻,露出他中裤外绑着的一把长软刀,一刹那解下来,落地的同时拉掉了锋刃上的布裹,背刃横劈而出。

      楚翊蓁满眼惊艳,原来他出门还是备着大家伙事儿。

      这时背后一道劲风袭来,他本能地要避,再次制住了动势,转看满仓出手击退了两个冲着他来的黑衣人,他才朝前跌去。

      “满仓,你先护送楚公子离开,”赫连空手挽了个刀花,不再背刃,反握刀柄对着暂时收手的贼子,神色淡然如常,只是周身冷肃的气场昭示着他起了杀心,“路上若是兵马司仍未至,便去陆家找汇之。”

      “是!”满仓从地上捞起楚翊蓁,朝后门掠去。

      楚翊蓁只得被他拽着跑,口中喊着:“侯爷万万当心!”

      满仓一边击退其他人一边带着他突出重围从后门出去,拎关门前拉倒了箱柜堵门,跑入幽暗的小巷中。

      四下无人处,楚翊蓁冷了脸色:“看得出是哪家的手笔吗?”

      满仓摇头:“不像京畿势力。这般过明路,倒像极了是在威慑侯爷。”

      楚翊蓁一点头,咬牙切齿,嘴皮子快得像个说书的:“兵马司来得太慢了,断然是故意为之。这是在给他下套子!侯爷定然是看出来了,想带着兵马司对簿公堂,他惯常如此……我竟不知有何可试探的,我们侯爷才回京!真真气煞我也!你快回去助他。”

      满仓一本正经:“不可,侯爷有命,我要送你去陆家。”

      “去个甚的陆家!这般明路之下他手上可不能沾人血,得我来。”楚翊蓁以和文人雅士大相径庭的姿态朝他啐了一口,一甩广袖,袖中寒光凛冽,俨然是带了半身的家当。

      他转身踩上墙沿,反跳出去,扒在栏杆上,三下两下越上了花楼的阁楼:“我可不能做定远侯府里吃白饭的,你快随我来。”

      满仓只得跟着他往花楼顶楼上飞身,心想着,传下去,定远侯缺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白饭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等更的宝宝们抱歉!!(鞠躬)空空大纲修缮中,微妙努力鞭笞自己快点修好!!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