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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单方面远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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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的热浪和汗水,终于在十月渐凉的秋风中慢慢结束。正式上课的第一个周末,机械专业的班级聚餐像一剂强心针,试图将这群刚从军训熔炉里爬出来的工科生们重新黏合在一起。
林深班上的聚餐地点选在学校后门那家烟火气十足的“老王烧烤”,烧烤店绚丽的霓虹灯招牌在暮色中闪烁,孜然、辣椒粉混合着炭火炙烤油脂的浓烈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三十个男生,五个女生,拼了几张油腻腻的长桌,场面顿时就热闹得如同煮沸的开水。塑料凳子被拖得吱呀作响,啤酒瓶子叮叮当当碰在一起,嬉笑怒骂声浪快要掀翻简陋的棚顶。
林深走进这片喧嚣,下意识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他看到谢淮已经在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旁边挨着的是班里一个叫张昭利的男生。
张昭利身材矮小,性格内向,平时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此时坐在谢淮身边,也只敢斜着眼睛暗地里偷偷瞄他。
他没想到自己壮着胆子坐在谢淮身边,谢淮竟然没有拒绝。
因为军训分队是学院里打散了班级,所有学生重新抽签组成的连队,因此张昭利只在每天晚自习看到过谢淮。
一米九的谢淮在一众歪瓜裂枣的工科男生中简直帅的鹤立鸡群,张昭利每每看着他,都觉得自己和他站在一起,怕是要昂着脑袋仰视他。
谢淮身边经常还跟着他舍友林深,虽然林深也长得很帅,但是身高上终归差了点,张昭利觉得谢淮是班上,不,是整个学院最帅的男生。
他偷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不小心对上林深望过来的目光,立马吓得心虚地埋下头。
奇怪,今天谢淮竟然没和林深坐一起,他压根就没给林深留身边的座位,真是奇怪。
谢淮的位置离主烤炉很远,灯光也有些昏暗,像是谢淮特意为自己挑选的不起眼的位置。
林深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闷闷的,又酸酸的。
他本想过去挨着谢淮坐,哪怕只是安静地待着也好,但谢淮身边那个唯一的空位已经被张昭利占了。
林深踌躇了一下,就被眼尖的马骁理一把拽了过去。
“林深,这边给你留了好位置!”马骁理的大嗓门盖过了嘈杂,不由分说地把林深按在了自己和陈俞中间的长凳上。
林深像被夹在了两座热情的火山之间。
左边是马骁理那身存在感极强的腱子肉,古铜色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几乎要碰到林深的肩膀,散发着运动后淡淡的汗味。
右边是陈俞,他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衬衫,笑容甜美,眼神亮晶晶的,看上去给人一种天然的亲昵感。
“来来来,兄弟们,先走一个!庆祝我们这帮糙老爷们儿终于熬过了军训,正式成为光荣的工科狗!” 班长站起来举杯,气氛立刻被点燃。
“喝!”
“干了!”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马骁理动作最快,抄起一瓶刚开的冰啤酒,咕咚咕咚倒满了林深面前那个还沾着水珠的玻璃杯。
金黄的液体泛着细密的泡沫在杯口摇晃,满地快要溢出来。
“林深,来,走一个!必须干了!庆祝脱离苦海!”马骁理把沉甸甸的杯子塞进林深手里,眼神灼灼。
冰凉的杯壁激得林深手心一缩,他不太会喝酒,看着那满满一杯泛着冷气的液体,头皮一阵发麻。
“就是就是,林深,你看你皮肤这么好,白白嫩嫩的,喝点酒上点红晕,肯定更好看!”陈俞在旁边适时地帮腔。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伸出手,细长白皙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林深握着酒杯的手背,微凉的触感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才收回。
那触碰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林深浑身一僵,鸡皮疙瘩倏地从被碰的地方蔓延开来。
他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求助的目光本能地越过喧闹的人群,投向那个昏暗角落里沉默的身影。
谢淮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双一次性木筷,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面前小碟子里寥寥无几的油炸花生米。
一粒,两粒……他的动作专注而机械,仿佛那几粒花生米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桌上摇曳的廉价灯泡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他周身散发着一丝与这吵闹氛围格格不入的疏离气息,对林深投来的求助目光,他仿佛毫无所觉,连眼睫都未曾抬动一下。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无名火夹杂着委屈和莫名的被遗弃感,像火山岩浆般“蹭蹭蹭”地直冲头顶。
他不再看谢淮,赌气似地仰起头将那杯冰凉的啤酒灌了下去。
“咳咳……”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呛得他弓起了瘦削的背脊,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脸颊和耳根迅速烧红一片。
他狼狈地放下空杯,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角落里,谢淮拨弄花生米的指尖随着林深喝酒后的咳嗽细微地收紧了一下,过了两秒,又恢复了拨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深投来的目光里那份质问的控诉,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那边与林深有关的动静,只死死盯着碟子里那几粒被他拨弄得东倒西歪的花生米,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摁进这心烦意乱的指尖里。
谢淮怕,怕自己哪怕只是抬一下眼,那告诫自己无数遍要狠心筑起的冰墙,都会在林深委屈的眸光中轰然崩塌,暴露出底下汹涌的爱意。
就在林深被他们劝酒的时刻,学委刘浩明显醉意的嗓音惊雷般炸响,盖过了林深的咳嗽和周围的喧闹。
“都安静!听我说!” 他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挥舞着油乎乎的烤串签子,“老师刚刚通知,下周三SolidWorks上机课,让我们先分好五人小组,做减速箱装配体练习。大家伙儿自由组合,赶紧的,麻溜儿找队友!手快有手慢无啊!”
“分组?”
“五人一组?”
“靠,那个装配体贼麻烦……”
这个消息像一滴油溅入没擦干水的热锅中,引发了更激烈的讨论。男生们开始互相招呼,勾肩搭背,场面愈加混乱。
唯独落在林深耳中,仿佛天籁之音。他慢慢止住了咳嗽,呛出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睛却亮得惊人。
分组,五人一组,宿舍六个人,正好多一个!
酒精带来的眩晕和胃部的不适感立刻被这个消息驱散,他脑子里像被一道闪电劈开,一个完美的脱身计划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可以主动退出宿舍小组,和别的宿舍落单的人组队,这样就不用天天从早到晚都面对那群基佬了。
这简直是绝妙的机会,紧绷了许久的心情骤然放松,林深甚至因为激动,喝酒后本来就红的脸颊更是红上加红。
他似乎能想象到自己用轻松自然的语气说出:“啊,正好多我一个,你们五个一组吧,我去找别的人看看能不能组一队……”
这样既不会得罪人,又能和那群基佬们保持距离。
林深的心这两天被谢淮莫名转冷的态度伤到了,思及此,他的呼吸都变得顺畅很多,下意识挺直腰背,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其他同学的分组动向,飞快地盘算着待会儿该找谁搭伙。
聚餐在杯盘狼藉和意犹未尽的喧闹中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地起身,带着满身的烟火气和微醺的醉意,准备返回宿舍。
林深刻意放慢了收拾的动作,眼神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和谢淮单独说上几句话的机会。
他想试探一下谢淮到底为什么这样对他,也想着在分组的事情上,或许可以提前跟谢淮通个气,毕竟谢淮看起来也不想和那几个人绑在一起。
可当他终于从拥挤的桌椅间挣脱出来时,只看到谢淮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街道拐角的路灯下。
谢淮走得很快,步伐沉稳而决绝,在人声散尽的夜色里,那挺拔的背影被昏黄的路灯光拉得格外瘦长,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林深僵在夜色中,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看着谢淮离去的背影,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一块,灌满了秋夜微凉的晚风。
“林深?走啊,发什么呆呢?” 马骁理热乎乎的大手重重拍在林深的肩膀上,把他拍得一个趔趄。
“就是,回宿舍了,明天还有课呢。” 陈俞站到林深的另一侧,距离近得林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花香洗衣液味道。
冷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路灯的光点,没什么表情地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
傅临舟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站在一米远的地方,脸上挂着醉酒的笑意。
四个室友,如同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将他牢牢地困在中心。
但这一秒,林深有种被世界孤立的错觉。
他明明被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明明有人等他一起走,明明身处热闹散尽的余温之中,却感觉像被遗弃在了荒芜的孤岛之上。
喧嚣褪去后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夜风吹过空旷街道的呜咽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沉重跳动着的心脏声,都格外清晰刺耳。
明明有四个等待他同行的人,可这一秒,他似乎又回到了踽踽独行的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