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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释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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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上学期的夏天来得猝不及防。
香樟树的浓荫盖满校道,蝉鸣像团煮沸的声浪,把图书馆的玻璃震得发烫。
我抱着乐理书躲进音乐社,挑了临窗的位置。
"又来这么早?"
方文拎着瓶冰镇矿泉水推门进来,灰T恤被汗水浸出深痕。
他腕间的护腕换成了亮色,在阳光下晃出银线,他突然问:"你室友怎么没来看你?"
我按弦的手顿了顿,琴弦发出刺耳的颤音。
"她和陆景南忙着呢。"
我说,声音被鼓点吃掉一半。
方文没再追问,只是把谱子上的指法又描了遍。
"这里要轻些。"
阳光透过脏玻璃照进来,在他指甲缝的铅笔灰上切出亮线。
傍晚去图书馆的路上,我绕开了知夏常走的梧桐道。可刚拐过拐角,就看见知夏和陆景南坐在长椅上。
"宋白?"
方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时,撞进他怀里,乐谱散落一地。
"去图书馆吗?"
他弯腰捡书,指尖触到我画满批注的《和声学》。
我望着知夏替陆景南擦掉嘴角的糖水,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交成心形,被夕阳拉得很长。
"不了,"
我突然改了方向,"去湖边坐坐。"
方文没问什么,只是把自己的耳机摘了一只给我。
"听吗?民谣。"
耳机线是磨旧的米白色,和我口袋里那根缠成糖纸形状的旧耳机很像。
我没接,只是加快了脚步,帆布鞋踩在刚冒芽的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响。
人工湖的傍晚像块被揉碎的水彩。
夕阳把荷叶染成蜜糖色,蝉鸣落在水面上,惊起几只红蜻蜓。
我在湖边的柳树下坐下,听见方文把节拍器放在石凳上。
"其实你不用躲。"
"我没有躲。"
我盯着水面上的涟漪,想起高一那年躲在操场角落啃干面包的自己。
方文没反驳,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糖。
“大白兔。"
奶白色的糖纸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我妈说,难过时吃颗糖就好了。"
我接过糖时,触到他指尖的温度,像夏日傍晚的风,不烫人,却意外地暖。
"谢谢。"
奶糖在舌尖化开,甜得有些发齁,让我想起孤儿院王妈妈藏在围裙里的糖,每次分糖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温柔。
"陆景南说你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
方文突然说,目光望着远处的天鹅。
"高中时,他说有个女生总在操场角落画画,还时不时偷看他。"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糖块卡在喉咙里。
原来陆景南早就知道,知道那个躲在角落的我,知道那些未拆封的心事。
"其实你画得很好。"
方文捡起片落在我肩上的新叶,叶面上有个细小的虫洞,像被针扎了一下。
"上次在你笔记本里看到了。"
我猛地抬头,看见他眼里映着夕阳的光。
但那光里没有探究,只有种近乎平静的了然,像在说:我知道你藏着什么,但我不会问。
湖风突然变大,吹得乐谱哗啦啦响。
我突然觉得,有些秘密被人窥见也没那么可怕。
就像这颗突然出现的糖,甜得突兀,却硬生生在心里化出个柔软的角落。
方文把节拍器往我这边推了推:"明天琴房加练,一起来?"
"嗯。"
我点点头,甜味还在舌尖打转。
远处的情侣牵着手离开,夕阳完全沉入湖面,把天空染成温柔的粉紫色。
方文站起身,把节拍器塞进我手里。
"走吧,天黑了。"
我跟着他往宿舍方向走,远处琴房的蜂鸣还在耳边响着,却不再像煮沸的水那样灼人。
回到宿舍,我把奶糖纸夹进乐理书,夹在和弦转换那一页,发出沙沙的响。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在哼唱一首走音的民谣。
我合上本子,听见知夏回来时银手链的叮当声,却第一次没有觉得那声音像霜铃般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