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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月下诘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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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牢房的浊气、刺鼻的蒜味、还有那那挥之不去的血腥与低气压,仿佛渗透了苏小晚的每一寸肌肤。在胤祥坚实带着复杂张力的臂弯里,她累得几乎化成一滩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赵四微弱的呻吟如同风中残烛,证明着大蒜素和简陋“胃肠减压”的微弱成效,但距离脱险,依旧隔着九死一生的鸿沟。
胤祥小心翼翼地抱着她,避开她身上沾染的污秽,大步走出那令人窒息的牢狱。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惊涛骇浪。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与方才牢房中那个手持鹅毛管、眼神锐利如刀、掌控生死的苏琳判若两人。这种反差,如同冰与火的交织,在他心中反复灼烧。
粘杆处甲三如同鬼魅,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无声地宣告着帝王的耳目无处不在。
“送苏姑娘回太医院值房静养。”胤祥对高无庸派来的小太监吩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传本王令,太医院当值太医,必须寸步不离,按苏姑娘之前开的方子,好生调理!若有闪失,唯他们是问!”
回到太医院值房,在太医们敬畏又惊疑的目光下,苏琳被安置在干净的床铺上。老太医亲自诊脉,脸色凝重,低声道:“王爷,苏姑娘元气大伤,心神俱疲,寒毒虽被龙血竭压制,但此番劳心劳力,恐有反复之忧...需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惊扰刺激了。”
胤祥沉默地点点头,挥手让众人退下。值房内只剩下他和昏睡中的苏琳,以及守在门外、如同石雕般的甲三。
烛火摇曳,映照着苏琳毫无血色的脸。胤祥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地流连在她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白日里的一幕幕,尤其是她那句苦涩的“科学”...只是无数前人用血泪和尸体堆出来的经验法则”,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知道真相,想知道这个占据了他心中重要位置、让他又痛又怜又敬的灵魂,究竟来自何方?想知道她口中的家是什么样子?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只是一个冰冷的、为科学而存在的异魂?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苏小晚在昏沉中似乎陷入了不安的梦魇,身体微微抽搐,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不...别过来...消毒...无菌...妈妈...回家...”
“妈妈...”这个词,如同最尖锐的针,狠狠刺入胤祥的心脏,那是他从未在小晚口中听过的称呼...
【胤祥内心:妈妈...她的母亲?她在想家...她不是冷血的‘异魂’!她也有血有肉,会痛,会想家。】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胤祥心中因“欺骗”而筑起的部分冰冷壁垒。一股混杂着怜惜、心疼和更深困惑的洪流汹涌而出。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猜疑。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惊醒了本就睡不安稳的苏琳。
她茫然地睁开眼,对上胤祥在昏暗烛光下显得异常深邃、压抑着风暴的眼眸。
“王...王爷?”她声音沙哑,带着未褪的惊惶。
胤祥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仿佛要将她灵魂看穿般地凝视着她。片刻后,他忽然俯身,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处,将她打横抱起!
“啊!”苏琳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
“被动。”胤祥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他没有解释,抱着她,无视门外甲三投来的、探究的目光,大步走出来了值房,融入了紫禁城深沉如墨的夜色中。
胤祥的脚步沉稳而迅捷,穿过重重宫阙的回廊。夜风凛冽,他用自己的披风将她裹得更紧。苏琳被迫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而滚烫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胤祥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宫苑外--御花园深处,一片临水的竹轩。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湖面和摇曳的竹影上,清冷而孤寂。他将苏琳轻轻放在轩中铺着软垫的石凳上,自己则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月光,将她笼罩在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里。
“这里...没有粘杆处。”胤祥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他盯着苏琳惊疑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苏琳。”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确认般的沉重。
“看着本王的眼睛,告诉本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痛苦、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你,究竟是谁?!”
“小晚...她去了哪里?!”
“你的家...又在何方?!”
“那道白光...是不是...是不是你回去的路?!”
“你来到这大清...是偶然...还是...带着某种目的?!”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苏琳,每一个字都直指核心,每一个问题都撕扯着她竭力隐藏的伤口,没有试探,没有迂回,只有胤祥被逼到极限后,最直接的诘问。
【苏琳内心(被问懵了):卧槽,直接开大吗?胤祥你搞深夜灵魂拷问呢?这比那条龙的冰冷交易还吓人,苏小晚?我哪知道原主去哪了?投胎了?消散了?我才是那个莫名其妙被塞进这身体的倒霉蛋好吗?家?我倒是想回!白光?那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啊!目的?老娘只想活着,活到能回家那天!】
月光下,苏琳的脸色惨白如霜。胤祥眼中翻涌的痛苦追问,像重锤打着她的神经。养心殿的冰冷交易像枷锁,胤祥此刻的诘问更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割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灵魂。
委屈、愤怒、对未知的恐惧、对回家的绝望、还有一丝被胤祥这份沉重情感裹挟的窒息感...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是谁?”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软弱,而是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不甘!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
“我是苏琳,本来好好在手术台上救人,结果把自己救到这见鬼的倒霉医生!”
“苏小晚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许和我一样莫名其妙去了别的地方,也许就在这个身体里看着我发疯,你问我,我问谁?”
“我的家?”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杂着无尽的委屈和乡愁,“在一个你们永远无法想象的地方!那里没有皇帝,没有三跪九叩,没有动不动就砍头,那里有能救命的药,有无影灯,有消毒水,有能让人不痛不痒就开膛破肚的麻醉剂,那里...有我的亲人,我的老师,我的病人,还有...还有我好不容易攒钱买的房子和车贷没还完!”
“白光?那是我回去的路,我唯一的路,我拼了命也想抓住的路!”
“目的?”她惨然一笑,泪水滑落,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和绝望,“我的目的就是活着,活到能抓住那道白光,活到能回家,至于你们大清的皇位、阴谋、玄蛇...关我屁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卷入!”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只剩下压抑不住、破碎的呜咽。月光照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却又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后的、玉石俱焚般的倔强。
胤祥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琳。不是那个卑微的宫女,不是那个冷静的医者,而是一个被命运残酷捉弄、远离故土亲人、在异世漩涡中挣扎求生、委屈愤怒到极点的...真实的灵魂。她口中的“手术台”、“麻醉剂”、“房子车贷”他不懂,但那浓烈的思乡之情,那份对自己世界的向往,那份被卷入权利斗争的无奈与厌烦,却像最滚烫的熔岩,灼烧着他心中因“欺骗”而筑起的冰墙。
没有妖邪,没有阴谋,只有一个想回家的、孤独的、被命运抛掷于此的...可怜人。
一种铺天盖地的怜惜瞬间淹没了胤祥,他看着她蜷缩着哭泣的脆弱身影,白日里牢房中她奋不顾身救人的身影与之重叠...心中的最后一丝冰冷和猜疑,彻底土崩瓦解!
他猛地向前一步,不再有任何犹豫,伸出双臂,将那个在月光下哭得浑身发抖、脆弱不堪的女子,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后怕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别怕...”胤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决心都传递给她,“苏琳...别怕。是本王...错了。”
“你想回家...本王...知道了。”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心中如同被剜去一块。
苏琳被他紧紧抱着,感受到那怀抱中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带着痛楚却无比坚定的力量。那承诺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击溃了她强撑的防线。委屈、恐惧、绝望、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温暖...所有情绪汹涌而出,她再也忍不住,在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穿越以来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尽。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竹影婆娑,仿佛在无声叹息。粘杆处的暗探如同融入夜色的知了,将这一幕“怡亲王月下密会、安抚痛苦目标”的画面,丝毫不漏地刻入眼中,通过隐秘的渠道,飞速传向那烛火通明的养心殿。
养心殿西暖阁。
胤禛尚未就寝。他面前摊开的,是粘杆处最新呈上的两份密报:
一份详细记录了赵四的最新情况--高热已退至低热,神志时有清醒,腹部胀痛大减。老太医复诊后,虽仍不明大蒜鹅毛管之理,但不得不承认“绞肠痧”重症已现转机,密报末尾附上太医院几位核心太医对此事的私下议论,字里行间充满了惊骇、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苏琳子啊太医院底层宫人甚至部分侍卫中,已悄然获得了一个带着敬畏和荒诞感的绰号--“蒜将军”
另一份,则是甲三发回的、关于御花园竹轩的实时密报。文字冰冷,却精准描绘了胤祥的深夜诘问、苏琳崩溃般的哭诉与自白(包括“手术台”、“麻醉剂”、“想回家”等关键词)、以及胤祥那不顾一切、宣示守护的拥抱与承诺。
胤禛的目光,久久留在第二份密报上。当看到胤祥那句“定会护你周全,定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时,他摩挲扳指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被弟弟公然违逆的冰冷怒意,有对回家之路更深沉的算计,还有一丝....对苏琳那崩溃哭诉中透出的绝望乡愁、极其短暂的、近乎冷酷的审视。
他提笔,没有在胤祥的密报上批注,而是翻到记录赵四病情和“蒜将军”绰号的那份。在“绞肠痧转机”和“蒜将军”几个字上,用朱笔重重圈了一下。然后,在密报的空白处,批下四个冰冷而蕴含深意的字:
“朕已知晓”
搁下笔,胤禛的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空,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御花园竹轩中那对相拥的身影...
夜更深了。紫禁城的飞檐斗拱在月光下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
御花园的竹轩里,哭泣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和胤祥低沉而坚定的安抚声。
养心殿的烛火下,帝王冰冷的目光,已为这把新纳入囊中的刀刃划定了下一枚落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