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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丧事 ...

  •   李承桢听罢苗寡妇的叙述,便打算去王二郎家中查探。
      众人沿着蜿蜒的村路前行,行经一处围墙较高的农家院落时,李承桢忽地驻足——几缕惨白的丧幡垂在门头,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
      院内飘出断续的呜咽,像钝刀在磨刀石上一下下刮着,听得人脊背发寒。
      檐下新挂的白灯笼上,“奠”字还洇着未干的墨迹。
      见李承桢似乎有些兴趣,村长赶忙上前解释道:“这是乔大郎的爹过世了,正在办丧事哩。”
      听到这话,燕七古铜色的面庞陡然一僵,眉头拧出个刀刻般的“川”字,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倒映着白幡上晃动的“奠”字,晦暗不明。
      一张规整的方桌支在堂屋正中,三炷线香将尽未尽,青烟笔直地刺向房梁。牌位是新刨的木头,连漆都没上,粗粝的木纹间歪歪扭扭刻着“先考乔公”几个字。
      香烛纸马与寥落吊唁宾客,穿堂风卷着香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打转,把地上的草纸屑吹得簌簌作响。
      “没设席啊。”李承桢似乎自言自语,喃喃一句,现代人没有太多忌讳,“吃席”也常挂嘴边。
      李承桢的目光在灵堂内缓缓扫过,将这寒酸场面尽收眼底。
      丰延村的日子向来清苦,家家户户都过得紧巴巴的,能凑出几文铜钱置办丧仪已是不易。
      可她的视线在乔大郎夫妻身上顿了顿——丈夫的棉袄虽旧却厚实,不见半个补丁;媳妇头上那支银簪在烛光下明晃晃地闪着流畅的光,与这简陋灵堂格格不入。
      这时,主人家悲恸的哭声隐隐传来,那嘶哑的嗓音里浸满了自责和悲痛:“爹,是儿子不孝,儿对不起您啊……”
      听这字字泣血的哀鸣,乔大郎倒真是个至孝之人。
      二人哭得悲切,可灵前连盏长明灯都舍不得点,这番矛盾做派,倒比那寒酸的供桌更引人深思。
      “好香醇的酸菜味儿。”大牛深吸一口气,眼睛圆圆地寻找着来源,脸上浮现出沉醉的神情——这个时辰,也该开饭了。
      李承桢也被这浓郁的香气所吸引,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胃里顿时涌起对一碗热腾腾牛肉面的渴望。
      村长见状,缓缓说道:“乔大郎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在咱们村里,日子过得也算殷实。他家祖传的酸菜手艺,在县城里可是小有名气,每月靠这个进项不少银钱。”
      说着,他压低声音:“只是这腌菜的方子,是人家祖上留下来的独门秘法,咱们自然不好多打听。”似乎最近腌的一批尤其正味儿。
      李承桢轻轻颔首,目光追随着乔大郎将谢礼一一回赠给前来吊唁的村民。村长见状,又低声解释道:“虽说没办酒席,但乔家给每位来吊唁的乡亲都备了回礼。这般安排倒也周全,既没太过破费,又全了礼数。”
      村长咂了咂嘴,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和艳羡,叹道:“到底是家底厚实的人家,这礼数做得就是周全体面。”李承桢闻言微微抿唇,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她看着乔大郎将谢礼递给一名村民,那村民接过谢礼后,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又觉不妥,压下嘴角朝着乔大郎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第几天了?”李承桢问村长。
      “第七天了。”村长回答道。
      “这天气停灵这么久,不怕么?”大牛疑惑地问道,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不会变“清朝僵尸”吧?
      村长沉吟了三息,脸上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无妨,秋日里干爽。”只是他的面色有些不自在,但并未多说。
      “哦,这样啊……”李承桢眼眸微垂,却未再多言,抬步便往王二郎家行去。她步履生风,脚下却稳如磐石,黄土小路上只留下一串轻快的足音。
      “这条路是不是走过?”李承桢心中冒出熟悉感,这条蜿蜒的村道莫名透着熟稔——东首那株歪脖不知名的树,西边土墙上斑驳的晒酱痕迹,连石阶缺的那一角都似曾相识。
      村子阡陌小路本就屈指可数,这些鲜明的景物特征,分明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景象。
      大牛突然一拍大腿,指着前方惊呼:“嘿!这不是张老三家吗?”
      他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敢情咱们方才绕了别的路,要是从东头过来,早该瞧见乔大郎家那白幡了。”说着往斜后方一指,果然隐约可见乔家院门前飘动的丧幡。
      正在晾晒衣裳的李四媳妇儿眼尖,瞧见来人立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隔着篱笆就扬声招呼:“哎呦喂,这不是道长嘛!咋的又转回来了?”
      她麻利地将最后一件粗布衫搭在竹竿上,拍了拍围裙笑道:“当家的下地去了,就俺一个在家拾掇。几位可要进屋喝碗茶歇歇脚?”眼珠子里有着对八卦的期待。
      李承桢眉眼一弯,温声道:“不劳烦姐姐了,您且忙着。”
      那声“姐姐”叫得清润悦耳,听得李四媳妇手里的衣裳都忘了抖,捂着嘴“咯咯”直笑:“哎哟,道长这小嘴儿抹了蜜似的!”
      她眼角笑纹都堆成了褶子,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将湿衣裳抻得啪啪作响。
      村长瞧见这一幕,不由得心头一紧,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暗忖:李道长怎的如此轻浮?莫不是个招摇撞骗的花道士?
      转念又想起王二郎死得蹊跷,猴子在河边的异常举动,后背陡然一凉:“该不会是……”
      他猛地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个荒唐念头硬生生压了下去,继续领着众人向前方走去,只眼睛偷偷瞄了瞄李承桢脚下的影子。
      村长停下脚步,枯瘦的手指往前一指:“喏,那就是王二郎家。”众人顺着望去,只见一间歪斜的土坯房孤零零地杵在那儿,茅草屋顶塌了半边,活像被雷劈过似的。
      院墙塌了一截,里头横七竖八堆着破箩筐、烂犁头,还有几件看不出原样的家什。
      这光景,莫说跟乔大郎家比,就是村里最穷的户头,只怕也比这儿齐整三分。
      李承桢望着眼前颓败的院落,不禁蹙眉:“听闻王二郎有翠姐帮衬,怎会……”话音未落,村长便重重叹了口气:“翠姐给的那些银钱,全填了二郎他娘的药罐子喽。”
      大牛闻言瞪大了牛眼,脱口道:“嘿!这王二郎平日里油嘴滑舌的,倒是个孝子?”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
      又是一个孝子——李承桢想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乔大郎。
      李承桢环顾四周,轻声问道:“王二郎的双亲不在家中?”
      村长闻言,脸上浮现出几分悲戚:“唉,自打……那事儿之后,二郎他娘就病得下不来炕了。”他抬手擦了擦眼角,“他爹前儿个借了辆驴车,带着老伴儿进城瞧大夫去了。”
      说着声音愈发低沉:“老王家就这么最后一根独苗啊,如今倒叫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道……”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真是违背天理的凄凉呵。
      王四郎的死不能让村长落泪,王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让他湿了眼眶——个体往往对处于相似社会处境或生活境况的他人表现出更强的共情倾向。
      李承桢静立院中,目光扫过这满目狼藉的院落。
      王二郎与张老三,虽同为单身汉,性情却大相径庭。一个老实勤勉,居室纤尘不染;一个油嘴滑舌,懒散却懂讨人欢喜。尽管活法迥异,结局却同样诡谲,可叹世事无常。
      李承桢径直走向灶房,灶房里昏暗潮湿,角落里堆满了灰尘。李承桢踱步到一个小小的水缸前,揭开盖子,酸味便是从此处发出。
      大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醇厚的酸香顿时盈满鼻腔。那味道并不浓烈,却格外绵长,像是陈年的老酒般缓缓舒展,又似初春的溪水般清冽怡人。
      每一缕香气都恰到好处地撩拨着味蕾,让人不自觉地喉头滚动,舌尖已经提前尝到了那令人垂涎的酸鲜滋味。
      李承桢却不为这诱人的酸香所动,她俯身凑近酸菜坛子,忽然眸光一凝——两根纤长的手指探入浑浊的腌汁,精准地捻起一截泛着可疑淡黄的东西。
      “这邪祟每日必取一命,若说还有什么共通之处……”她顿了顿,指尖轻叩腿侧,“也就只剩这个了。”
      李承桢拾起一根枯枝,在泥地上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不知剩下那两户住在何处?”她问得轻描淡写,枯枝尖却已点在三个标记上,不,应当是——四个。
      村长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将余下二人的住所向李承桢一一指明。
      “原来如此……”李承桢手中枯枝在地面勾画的分布图上突然顿住,她倏地抬头,眸中精光乍现:“燕捕快。”声音虽轻却让众人心头一凛,“烦请你与村长即刻走访村民,问清三件事——”
      她语速陡然加快,字字如钉,交代了几句话,“……越快越好。”
      听罢李承桢的要求,大牛首先发问:“这有什么用?”燕七眼中显然也有同样的疑惑。
      李承桢抬手止住众人询问的目光,暮色在她眉宇间投下深沉的阴影:“眼下天色渐晚,时间紧迫,其中缘由容后再叙。”
      村长心中也没底,不知李承桢是真有本事,还是故弄玄虚。但他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便决定先按她所说的做,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成,我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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