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守墓人的另一个墓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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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审讯的门口到那面仪容仪表镜之间，不过二十步。
云鹿的心像一把拖把似的，沉重，混沌，黑茫茫。
他急切地想过去接那个人，但身体僵在原地，莫名动弹不得。
他看见，白苹微微摇了摇头。那意思他知道——不要怕，我来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一片浓密的黑雾自白苹身后席卷而来。
刚出审讯室门的伍树惊恐地喊了声：“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一声接一声凄厉的恸哭震天响起，云鹿捂着耳朵慌忙奔向白苹，跑得七歪八拐。然而，他扑了个空。
他着急忙慌四处摸索，竟是一片虚空！眼前除了雾就是雾，一片朦胧的黑。
一眨眼的时间，十步的距离，白苹凭空消失了……
雾气呛鼻，诡哭刺耳。云鹿疯狂驱散着黑雾，一边高喊：“白苹，白苹，白苹，白苹……苹哥哥！……”
周围越来越黑，仿佛就要沉入深渊。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刺耳的令人惊惧的哭声渐渐隐去了。
伍树和陈涧已经摸索着过来。
沉寂中，伍树说了个可怕的信息：“我们已经不在局里了。”
云鹿迷茫地抓住了伍树的手臂：“伍队长，你摸着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白苹？！”
伍树半晌没说话，最终，手忍不住拍了拍云鹿。
云鹿的心直直沉下去：“……对不起，我知道我问也是白问。他如果还在这，肯定第一时间就来找我了。”
伍树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雾这么大，应该只是暂时看不见对方而已。”
陈涧出声道：“队长，我们要待在原地等黑雾散去，还是摸索着四处看看？”
又是一阵沉默，这雾来得蹊跷，他们被这阵雾莫名带离了警察局，这真的是自然现象吗？
饶是担任多年刑警队长的伍树，此刻也是没辙。
云鹿离开几步，左右摸着这些黑雾，感受了一番后说：“两位警官，拨开雾气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微微的亮光……我想去找找看。”说着，便要离开。
伍树道：“等等，我们一起去找。注意着点，别分散了。”
三人朝着面朝的方向，也不知道是东南还是西北，只管往前找去。走了一会，云鹿说：“伍队长，陈警官，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雾气不像雾？”
伍树：“怎么说？”
云鹿：“正常来说，我们身处浓雾之中时，鼻腔中会有水汽，脸上衣服上也都会湿漉漉的。眼前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更应该有这种表现才对。可是，我们周围这些雾却跟空气一样，只有雾的形状，碰上了什么感觉也没有……这里，到底会是什么地方？？？”
伍树突然一拍脑袋：“今天是第几天？”
陈涧停了下来：“我记得我们出办公室时已经十一点五十八了，去审讯室的路上肯定就过了十二点了……队长，今天是亡灵祭的第四天。”
前方两人早已经停步，伍树低声道：“不太妙。”
云鹿想起最开始的黑雾中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声，惊道：“第四天是哀悼日，习俗是为亡灵哭泣，所以那阵哭声……”
他没在说下去了。正常人怎么会在凌晨为亡灵哭泣，还哭得那么恐怖凄惨？
只有一种可能，那不是人的哭声！
“不止这个，先前我的假设是那些莫名归来的亡灵会在这五天回去，虽然提前了一天，但也符合设想。”
几分钟前，黑雾出现的时候，这个假设就成立了。头一次，伍树的声音有了些抖意。
听完两人的话，陈涧一本正经道：“如果说亡灵真的能回去，那他们得有一条回去的路吧。就像我们常说的黄泉路。按照这个思路来说，队长，云鹿先生，我们现在极大可能就在‘黄泉路’上。”
“……”
这话好像能呼唤来风，三人之间，一阵凉风诡秘地晃了一圈。
伍树在黑暗中正色：“好了，我们不聊这个了。先尽快找到人，再寻路出去吧！”
三人沉默着往前拨雾开路。
“呜呜——呜呜——”
是哭声！
伍树咬牙：“走，我们去声音的方向！”
随着三人越近，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了。
就像是有上千个哭丧的佼佼者围着他们，每人拿着话筒悲声恸哭似的。恐怖诡异之余，尽是烦躁。
可分明已经接近哭声源头，却没看见一个“人”。那哭声跟蟒蛇缠脖子一般，三人捂住耳朵也不顶用，在难受得濒临崩溃之前，他们赶紧退离了。
离得远了些，哭声终于没有刚才那么清晰响亮了。
在一片混沌中，三人发愣之际，忽然有道浑朴的声音带着戏谑的意味，从他们的头顶传来：“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伍树神情一凛：“什么人？”
那声音斟酌了一会，说：“旧相识。”
“……”
鬼地方哪来的旧相识？
但伍树立即道：“请问，我们该如何出去？”
那声音过了一两分钟才回答：“简单啊。你们愿不愿意听我指挥？”
这里茫茫无人，这道声音再怎么可疑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三人齐声说：“愿意。”
云鹿紧接着恳求道：“您好。我有位朋友，是个男人，身形跟我差不多。他也不小心来到这里了，您能帮我找到他吗？或者，帮他走出去？”
声音接得很快：“没见到这样一个人。你们别在黑雾里妨碍了，现在，请举起右手……对，一直举着右手，往你们的右手方向一直走。”
云鹿一时茫然。旁边，伍树和陈涧已经拉着他开始往右边探索。
走了会，像是触礁，他们碰到了一面平滑的墙壁。
那道声音立时响起：“这是雾墙，也是这片黑雾的边界。沿着这面雾墙，你们现在往左边走也可以，往右边走也行，随你们的便，反正都能出去。”
伍树和陈涧在黑雾中互相望了茫茫一眼，齐声道：“往右。”
说罢，拉着云鹿就要往右走去。
云鹿却道：“两位警官，你们先出去吧。我再在这找找。”
这个声音说的话尚不知真假。而且，万一不止这片雾呢？万一白苹只是不在他们此刻所处的黑雾？
他怕一出去就再也进不来了，那时，将没有任何办法。而留在这，起码还有一线希望。
伍树和陈涧沉默着，算是表示理解，也陪他站着，没有行动。
云鹿朝头顶问：“请问，这黑雾是什么原因形成的？范围有多广？只有一处吗？”
那道声音在他们头顶处喘了口气，半晌，道：“你这个人倒有些聪明。黑雾就是黑雾，本身就存在，就像大树和小草，和我们呼吸的空气。至于范围嘛，全世界有多大，它就多大，世界只有一个，它也只有一个。”
顿了顿，头顶上的声音笑了一阵：“怎么样？还要留下来找他吗？”
“您的意思，他也在这片黑雾中，是吧。”云鹿试探道。
“随你怎么想。我只问你，你要留下来吗？”头顶的声音依旧戏谑，但这回，语气里多了些被看穿的怒意。
底下三个人都听出来了。
云鹿紧绷的弦松了一点。伍树靠近他，低声劝阻道：“出去了会有更多条路走，会有更多办法去找他。刚才我们也都实验过了，这里除了黑雾之外，什么也没有，你在这只会徒劳无功，而且还会危及性命。”
“我明白，伍队长。”随后，云鹿抬高声音道：“您所说的‘出去’，是会让我们到哪去？”
“随便哪，反正不会在黑雾里。”那道声音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不耐烦得像是很想把他们赶走，赶出黑雾。如若逆向分析，或许走出黑雾后，会有更糟糕的地方……
云鹿低声道：“两位警官，我认为出去了也不再是我们的世界了，我想留在这里赌一赌。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你们不用管我，按你们的想法，两位先出去吧。”
头顶的声音突然尖笑道：“三个人中有一个人不从众，那你们就别走了！既然是旧相识，那就去我的地方看看吧！”
旧相识？我的地方？三人头脑中同时浮现出这两段话。
接着，仅仅是一个念头的瞬间，周遭物换星移，他们转眼就出现在了一个说得上熟悉的地方——
萍城墓园！
然而，三人只高兴了几秒，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大雨，天空和周围呈现出一片月光的银色；每一座墓碑像一棵枯木，没有光泽，只有土色的沉重；墓园原本享有盛誉的翠绿，此刻也呈现出深渊的颜色，让人心悸。
就近处，有个人款款走来。
伍树和陈涧同时惊道：“守墓人？？？”
云鹿看向那人。是个脸色很苍白的年轻人，一袭白衣，骨瘦嶙峋，慢慢悠悠，身上有一些违和的老年姿态。
守墓人近了后，打量着三人，嘻嘻笑道：“两位警官，好久不见！”
伍树却没理会，毕竟这个人是尚未查清的货车藏尸案的嫌疑人之一。他面色冷峻道：“这里是哪里？刚刚那道声音是你？”
守墓人理了理衣袖：“没错，刚刚跟你们聊天的人是我。这里嘛，这是另一个萍城墓园。”
云鹿正四处留意，闻言，警惕道：“另一个？据我所知，萍城里只有一个萍城墓园。这里不是萍城。”
守墓人笑意盈盈：“当然不是萍城。你这人刚刚猜的不错，你们就算沿着那面雾墙出去了，也回不到所谓的萍城了，只会去到比我这里还要诡异的地方。”
陈涧蹙眉：“回不去？为什么？明明几天前我们才刚见过面。”又补充道：“在现实世界里。”
既然他守墓人都站在这里，一副小人得逞的样子，说明是有出路的。
“哦——是的，当然，我们见过。我记得的，漂亮的陈警官。”守墓人笑着说，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见面的世界真的是现实世界吗？哈哈哈哈……”
三人瞬间不寒而栗。
守墓人接着像审判者一样，宣告：“你们，被原来的世界驱逐了！”
这块区域静默了良久。冷冷的月光下，一阵风在这里轻轻旋转，带着绝对的、压抑的恐惧与绝望。
云鹿问：“为什么？”
陈涧问：“什么意思？请仔细解释一下。”
伍树问：“凭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守墓人围着他们转，眯着眼，鼻翼翕动了几下：“两位警官，还记得几天前你们审问我时，我最后说了什么吗？”
陈涧回忆着，挑了重点，原模原样转述：“你说，你总该活命。”
守墓人嘻嘻一笑：“正是。所以你们刚刚那些问题我就不解释了。反正时间长着呢，你们也回不去了，用剩下的人生在这片黑雾中慢慢探索解解乏，不是更好吗？”
云鹿冷冷地问：“我们还会回到黑雾中去？”
守墓人负手，老成得像个生意场上的：“当然，我这里可不会长久的收留你们。黑雾就像中转站吧，你们在这完成了事情，就会被重新送回黑雾。然后呢，你们会在里面像商品一样等着被感兴趣的客人挑选走，去到客人的地方……你们很幸运，一来啊，我就挑中了你们。”
黑雾是过渡站。里面的人是商品，守墓人类的是客人，可以挑选他们……
这是这里的规则了。尽管荒诞，他们也不得不把这些信息塞进脑子里。
伍树沉吟了一会，盯着他的眼睛说：“可是，刚才在黑雾中，你说过让我们别妨碍别人。”
守墓人：“不愧是警察啊，这么紧张的状况下还能记住那点碎话……这方面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方才在黑雾里听到的哭声，是死人们的哭泣。你们是听到了，却没有看见周围其实有上百个亡灵成批路过。你们站在那蹑手蹑脚的，着实挡道，影响我的工作效率。”
“……”
伍树纠结于他的身份，问：“所以你是护送亡灵回去的人？”
“狗屁。别把我说得那么低。”守墓人不悦，“这里，是他们中的一些人的归所。而我——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行。那么守墓人先生，还记得先前货车上的三具尸体吗？如果顺利，他们会被你带到哪里去？会是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地方吗？”伍树忍不住向前一步，威严地看着他。
守墓人哈哈大笑：“都到这个地方了怎么还在犯职业病？你们此刻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懂吗？”
他状似为难了一会，看了眼不为所动的伍树：“今年的业务量大，我暂时也回不去那边，所以，告诉你也无妨……你们追查的那三具尸体只是冰山一角，在你们不知道的时间和地方，源源不断的有很多不明身份的新鲜的健康尸体被送到墓园，墓园呢，又把他们交接给一些身份保密的人，哈哈哈哈……之后的事情，我想以伍警官的经验，应该能猜到的吧。”
多年的抓捕经验让这位刑警队长沉默了，无数罪恶犹如滔滔江水从他眼前涌过。
半晌，他从中看到了这一条犯罪脉络：
尸体买卖。卖者从医院、意外事故、甚至于国外死刑场等等途径非法获取尸体；买者的身份众多，都抱着尸体某一部分对他们有利有用的想法，用高价购买走尸体。
最终，伍树咬牙切齿地说：“你们等着，我会出去让你们伏法的。”
守墓人无视陈涧和伍树的仇恨目光，用欠揍的表情说：“好啊，期待您能出去……你们现在也不用纠结这么多，等到时候你们能走出我这地了，该回答的，能回答的，我还是会说的。”
云鹿冷冷地看着守墓人：“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我们需要做什么才能出去？”
“请随我看——”
三人随着他所面向的方向看去，月光之下，在很远的角落，有一群人正在走来。
他们困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守墓人介绍说：“他们是我墓园里的死人，原先他们只有一万六千人，但现在目测，大概有三万多人了吧。”
他转向三人，眼中流露出沉沉的累赘感：“我是烦死了……大概跟你们解释一下吧，自从亡灵祭开始后，好多死人大量地从黑雾里跑到萍城去，我的墓园也是，随大流也跟着跑走了。然后这墓园一空，陆续就有跟他们一模一样的人补上来，补上来的有些又跑回萍城里去，然后再补……就这么循环往复，令我不堪其扰啊。”
还会搞递补？
而且还一模一样？
这不就是他和白苹的处境吗？！
云鹿直接问：“守墓人先生，你觉得这个现象是克隆？复制？还是复活？”
守墓人咂咂嘴：“复活吧。随便……”
“那我明白了。”云鹿看向拥有坚定的唯物意志的两位警官，“亡灵离开这里，其实就相当于在这个空间里‘去世’。或许是为了修补漏洞，这里会复活出新的亡灵替补上。”说完，他看向守墓人，“但我有个疑问。”
守墓人一阵鼓掌：“解释得很好！你有什么问题？请说。”
云鹿盯着他的眼睛：“我们的世界里，也有这种现象吧。只不过不是复活，而更像是复制——有些活人会被复制出新的一模一样、有同样记忆的人，比如我，比如白苹。那么，弄出这些复制品的，会是什么力量？”
说到此，伍树和陈涧恍然大悟。三人同时看着守墓人，等着他回答。
守墓人微微一笑，岔开了话：“不着急，先把任务完成，你们有出去的资格了，我再为你们解疑。”
远方，那一群人已经近了，月亮沉沉压在他们上方。
守墓人指着他们：“找出真正的死人，把后来替补的那些去除掉。”
陈涧疑惑：“怎么去除？”
守墓人笑道：“陈警官不用担心。你们只要找到那个真正的死者，假的那些自然就会消失了，跟风一样，会消失得很快，绝不耽误你们的时间。”
陈涧：“耽误？请问给我们多长时间？”
守墓人：“三天。”
伍树冷冷地扫视他：“三天分辨三万多人……如果我们没能完成，会有什么结果？”
守墓人狂笑了一阵，枯瘦的右手伸到脖子前，随后，僵硬的左右横向移动着。
那是个割喉的动作！
守墓人放下手，无耻地笑道：“你们也别说我心狠。以前也有你们这样的人来到这里，仗着他们是活人的身份，仗着他们死不了，根本不理会黑雾的规则，使这里的秩序产生混乱。后来，黑雾不断进化，让我们有权利杀了他们了。哈哈哈哈……这叫什么，这应该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一阵寒气从头到脚，侵袭过三人的身体。
诡异的沉默间。陈涧愣了一会，认真反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是这么用的。”
伍树拉了拉她，看向守墓人，冷冷地赶他：“行了，你别在这烦我们了。”
守墓人连连比划了两个“OK”的手势：“去吧，那是第一批。”
三人一点点走向那些人。
守墓人在背后自夸道：“这一批人只有一百人，你们弄完了，我会再帮你们召唤下一批。这样的话，你们的脑子也不至于乱。如何？我人还怪好的是不是？时间就从你们成功辨认出第一个死人的时候开始计时，我这可是大让步，谁让我们是旧相识呢，哈哈哈哈……”
伍树翻了个白眼，走得更快了。陈涧抓紧跟上。
云鹿跟着走了几步，又返回去：“这是个生死未卜的游戏。守墓人，我现在需要一个信息：我在黑雾中问的那个人，你有答案吗？”
守墓人作出大发慈悲的表情：“我当然有。放心，他还活着。”
云鹿整个人忽然后退几步，闭上眼缓了一会。
白苹消失不见后，他的心里就一直悬坠着一把利刃，时不时擦过心脏。现在，这把利刃稍微往上提了提，远离了一些。
他匆匆道：“谢了。”随即，很有活力地追上了伍树二人。
守墓人用令人费解的目光瞧着云鹿的背影，缓缓摇头道：“真是不理解。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这叫什么，叫不自爱。”
说完，不确定地继续嘀咕：“不自爱——不爱自己——不爱自己爱别人，对了，是这么个用法。”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守墓人的另一个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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