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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桃花灼灼卜归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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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广元寺里桃花灼灼。
正殿外一棵桃树下,观者如堵。
路过的青年男子大多不屑一顾,反是年纪稍长或正当豆蔻年华的女子为多。
再看人群中央,男子白纱遮眼,盘坐桃花树下,右侧立着个旗子,写着“占卜算命”四字。
“先生,你帮我算算桃花运?”
一个中年男人不信邪,走到承桑身前不远处的木凳边,坐下。
“嗯,”承桑面色如常,开口询问,“你可是有一个儿子?”
男人闻言一惊,很快恢复平静,不等他回话承桑又问:
“你最近可是和家中夫人关系不睦?”
“大……大师,是这样的。”
男人言语间多了许多敬重。
“原是正桃花到了头,此坎一过,你的运气便会转好。我掐指一算,你的财运将至啊。唔,你家夫人此刻可是在家中?”
“是的。”
“那你可以立刻回去看看。”
“什么?!”
男人有了猜想,猛然起身。
“勿急,今日看你我有缘,就收你一百文,”
承桑右手碰到一个罐子,“放这罐里就好。”
经男人这一遭,四周的人更加热切,不断有人来请承桑算命占卜。
日暮时分,承桑感受到余晖照在脸上的温凉,摸索着收拾占卜的用具。
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承桑重新盘坐在地上:“客人想问什么?”
“归期。”
*
“我这里只有茶水,客人不介意的话自行取用。”
屋子很小,承桑走了几步就碰到了桌角,而后慢慢循着木桌边沿坐下。
“你的眼睛……”
奚庚走到承桑对面随之坐下。
“呵,”承桑抬起右手,似乎要抚上眼睛,最后只是不情不愿地碰了碰覆眼的白纱,“泄露的天机多了,报应自然就来了。
公子也是奇怪,跟我这一路。可惜我家徒四壁,不知公子想要什么?
若是你真想询问归期,那承桑只能说‘所执必失’。”
“所执必失?”
“也不仅是对公子来说是这样。方才来时公子也应当看见了,路上红白事好巧不巧就凑到了一处,一方是凤冠霞帔,锣鼓喧天,令人艳羡;一方无人过问,哭声连天,黄纸漫漫。
但公子可知,那棺材里的男子和那将嫁之人本已经互许了终身。
是那女子没有赴约,让那男子被水带走。说来也可笑,那女子偏就挑了这么一天出嫁。”
奚庚见那苍白的容颜上勉强牵起一丝苦笑,白纱遮掩,叫人分不清他是笑还是哭。
“我这里许久没有见到来人了,难以招待,公子请离开吧。”
“方才我见你只是听那男人的话,便‘算’出了他的气运,”甚至不需要用到眼睛,“不知道这占卜算命之术你是从何处习来的?”
“……”
病态的脸上出现一些无奈,承桑答得模糊:“从一位老者那里学的,怎么,公子想学?”
说到最后几个字,承桑抬起头,“看”向奚庚。
没有感受到眼神的交流,奚庚顿住,承桑,眼睛确实看不见。
“哥哥,哥哥!”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忽然跑了进来,奚庚侧身望去,男孩身子一抖,躲在门外。顷刻,又探出一颗脑袋,怯生生地询问:
“哥哥,这位是……客人吗?”
“是,阿如,你送这位客人出竹林吧。切记,不可再贪玩了。”
“可是,”阿如拧着眉,“天要黑了,这附近也没有客栈什么的。会不会很危险?”
“……”
承桑一时无语,奚庚噙着笑,冲阿如招招手:“过来。”
“唔——”
阿如是个有原则的孩子,停顿了几秒,才慢慢挪向奚庚。
“阿如,我同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记得的,哥哥。”
阿如记得承桑反复告诫自己,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不要随便将人留在家中。
可面前白衣白发的哥哥当真好看,阿如觉得,他应该不是坏人才是。
看了看自家哥哥的脸色,实在苍白难看,阿如像是作了很困难的抉择:
“那,哥哥,我这就送客人离开,你不要生气。”
阿如的每一个表情,奚庚都看在眼里。揉了揉阿如的头,奚庚起了身。
“哥……你随我来吧。”
阿如走开,在前面引着路。
片刻后,阿如折返回来,承桑还坐在原位,有些失意。
“哥哥,人我送走了。你饿了么?我去熬粥给你。”
“你等着就好,今日随巫先生学得如何?你可又在他课上睡觉了?”
承桑方站起来,阿如就凑到他身边,小心拉着他绕过阻碍。
阿如现今只有九岁,被承桑救下时堪堪六岁。承桑是为了救他才伤了眼睛的,阿如自知亏欠着承桑,很听承桑的话。
“嗯,今日先生夸我有进步了呢,哥哥不用太过担心。
哥哥……”
“嗯?”
“我一定用功读书,来日赚钱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哥哥,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
“好啊,哥哥等你长大。”
翌日。
承桑午时一过,又去了广元寺。
可桃花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
“我等你很久了。”
奚庚往旁边挪了位置,承桑却没有就地坐下去的意思。
“我看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你了,你确定要走?”
话虽如此,奚庚还是“体贴”地又挪了挪。
最后,承桑在奚庚的注视下席地而坐。
今日来寺里的人挺多,也就有很多人注意到承桑。
承桑闲下来时,奚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然而承桑只捡着一些话回答。
“我一直奇怪,你眼睛看不见,仅凭听他人几句话就能算出结果,很厉害,不如你教教我?”
奚庚坐在承桑旁边,笑吟吟地问道。
“……”
“不行吗?”
“……”
“唔,好吧。”
此后几月,奚庚日日在广元寺那棵桃树下等着承桑。
从花盛等到花败再到新叶长成,某一日,奚庚没有等到承桑。
“哥哥,哥哥,喝一点药吧。”
阿如想把承桑扶坐起来,奈何没注意,反身撞到了身后的柜子,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阿如,还好吧?。”
阿如这么一折腾,承桑清醒了很多,但眼睛看不见,只能空着急。
“承桑?”
奚庚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阿如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奚庚,你快帮我看看阿如怎么样了,他方才撞在柜子上了。”
奚庚一挑眉,原来如此。
走近了,阿如也只是抽抽噎噎。
“我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奚庚已经揽过阿如,右手抚上他的背:“我方才见你捂着这里,是这疼吗?”
手指缓缓移了位置,奚庚又问:“这疼吗?”
“疼疼疼疼。”
阿如刚憋下去的眼泪即刻飙了出来。
“啧,走,我给你上药去。”
奚庚总不能指望一个孩子自己给自己后背上药。
“哥哥,我哥哥他还没吃药。”
阿如挣脱,跑到桌边端起药又“噔噔噔”跑到床边:
“哥哥。”
接过药,承桑道:“奚庚,我自己喝药就好,你先带着阿如上药,他可怕疼了。”
“没有。”
阿如小声反驳。
“我先去了。”
奚庚对着承桑说了一句,就拉着阿如离开。
平日里承桑眼睛不便,阿如已经能勉强独立照顾自己,翻出了药油,阿如很快就剥了衣裳,露出后背,等着奚庚帮他上药。
“啧,红了一片,不知道明早是不是就青紫了,去,趴在床上。”
承桑对这个弟弟很好,奚庚对阿如也就多了几分耐心。
“阿如,承桑是你亲哥哥吗?”
奚庚盯着阿如后背,神色恍惚。
“唔,我只告诉你一个哦,我是哥哥救下的。”
嗯,没说谎话。
奚庚缓了缓,又问:
“那他的眼睛是生来如此的么?”
“不是啊,”阿如忽地沉闷起来,“那也是因为救我,哥哥眼睛才受伤了。
我好像一个拖油瓶,不然哥哥这些年也不会这般辛苦。”
阿如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奚庚收起药瓶,拉过被子给阿如盖上后就去了院子里。
四周是幽寂的竹林,奚庚记得,他在神界的居所,也种着这样相似的一片竹林。
那日,他寻来了一卷杂记,许是饮了酒的缘故,瞧着瞧着他便睡了过去。
不记得梦见什么,只是醒来时心口涩然,脸上湿意明显。
再看榻上,书卷摆放得杂乱无章,右手还按着什么。
低头一看,许是眼泪滴在纸页之上,晕开了笔墨,隐隐可见一个“闵”字,上面写着“闵□……龌龊不堪,祸乱朝纲,幸得天助,早卒。余乃拍手称快……”
奚庚想,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后来,他来到了现代,得了史书一观,才发现了问题。
历史的轨迹更改,他,忘记去守护那三千世界的秩序了。
史书一页页翻过,是他的错,扰乱了善恶间的平衡关系,造成这许多沉痛。
后来,他第一次遇到了问题。
他去到方荀那个世界的点错了,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而后,他遇到了沉郁,迟明月。
“难怪……”
难怪阿如的哥哥忽然习得算命之术,难怪承桑面容与闵焉有几分相似。
是夜,等承桑睡了之后,奚庚悄然落在其床前。
以血为墨,复刻出一道符文。
许久,奚庚为承桑擦去细汗,在其额头上落下一吻。
夜里承桑醒过一回,想起阿如曾经也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第二天哑着嗓子的场景,头顿时疼起来了。实在不放心阿如的伤势,只好摸黑去阿如房间。
下床时不小心碰到什么,承桑手立马缩了回去,再次伸出手时却被捉住。
“醒了?是口渴了?”
奚庚本是等承桑睡熟才搬长凳来床头那里守着,承桑一有动静,奚庚自然就醒了。
“不,不是,我去看看阿如。”
承桑收回手,不想再麻烦奚庚更多。
才走了几步,承桑又被拉住:
“你休息,我去看着阿如就好。”
承桑没有动,奚庚继续:“你在夜里更加不便,我去,好吗?”
等来到了阿如房里,床上的小人不知何时滚到了边上,只差一点就能掉地上。
奚庚轻轻抱起阿如,把他放到了内侧,阿如恰好哼唧了几句,奚庚停住手,再等到阿如睡熟才拉被子给他盖好。
“眼下这般乖巧,不过回去了几年,就变得那般阴郁。又是我的错。”
记忆中,沈如一生都过得惨淡。
“今日母亲未曾来看我,她今夜还回来吗?我等了三日,为什么她还不来呢?
她是生气了吗?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在姐姐和林文举大婚那日送了一把折扇吗?
她,不爱我了吗?
她,是骗我的么?”
沈如站在檐下,试探着伸出手去,好似要碰到天上那轮圆月,
“哥哥呢?
连同哥哥也不要我了吗?”
*
桃花盛开之时,沈如被接回了沈家。他本叫阿如,是承桑救下的弟弟。
六岁前发生的事,他记不太清了。
往后三年,他有了哥哥。
初回沈家,他记忆里浮现最多的是承桑,是为了他伤了眼睛的哥哥。
沈家家规很多,他没少因触怒父亲而挨罚。
为什么触怒父亲,或许是他的父亲总把承桑贬得一无是处。
每每挨罚,他的母亲总会护住他,向父亲求情。
不像夫妻。
沈如觉得他的母亲和父亲不像夫妻,更像是奴隶与主人。
逐渐,沈如和母亲亲近起来。
母亲会让侍女带他去买糖葫芦,会在年夜陪着他直到天亮,也会在他发烧时时刻陪伴。
沈如,离不开这位来迟的母亲。
某一日,沈如想要回去看他的哥哥。
沈母拒绝了,狠狠斥责了沈如一顿。
母子间的关系一瞬间又冰冻起来。
沈父得知此事,将沈如罚跪在祠堂里整晚。
沈如呜咽着躺在床上,夜半,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是他的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母亲来来回回重复这几句话。
沈如假装翻身,面朝墙那端,鼻子酸涩,眼泪汹涌。
次日,他询问了侍女才知,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妾,他的母亲,无法脱离他的父亲。
自那之后,沈如变得很乖,不多时,连沈父也时常夸赞他。
再几度黄叶飘零,沈如算了算,他已经来沈家九年了。
至于为何用“来”,而非“回”,大抵是他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沈家人。
他的母亲是坚韧的,也是懦弱的。
他要如何,才能让母亲能坚定地选择他。
一日,侍从送来了一封信。
是承桑写给他的信。
信中字数寥寥,写满了思念之情。
沈如想回去,看他的哥哥。
可承桑,去了别地。
他的哥哥,是否也觉得他是个麻烦,才会如此避开他。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两年后,沈父为沈如定下了一桩亲事,是李府千金李幼容。
沈如不愿,也不知为何不愿。
成亲那日,他的新娘逃了,传闻是和府中小厮私奔。
沈如笑了,过去二十年过得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死去……
“阿如怎么样了?”
承桑还未睡下,端正地坐在床边。不过几步路的事,在他这里却是十分煎熬的事。
他眼睛伤了,所谓的“看望”可能只是填平心里的不安罢了。
“挺好的。”
沈家人还没有来,跟着承桑,阿如自然是极好的。
奚庚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乌鸦嘴,半个月后,沈家人就找了上来,整整早了近一年。
“哥哥!”
阿如跟在一个中年男子之后,男人下巴上有一颗黑痣,眼角弯弯,一副欠揍的模样。
奚庚回想了一下,这人是沈府的管家林之苏。
“小公子,乖一些。”
林之苏拉拽着阿如,不让他冒出来。
“哥哥!奚庚哥哥!”
阿如抬起林之苏的手,狠狠咬了一口,而后在林之苏脱手之际跑向奚庚。
“你——”
林之苏一顿,拉袖擦去手背上的口水,笑眯眯地对着奚庚:“你,就是公子的哥哥?”
“嗯,有事?”
承桑此时不在,虽然沈如肯定是要回沈家的,但奚庚不能让承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失去了弟弟。
奚庚瞥了眼藏在自己身后的阿如,淡然回应。
“这位是我沈家走丢的小公子,如今找到了,自然是要回去的。但小公子说还要再见哥哥一面,告个别,我此来也是想让小公子和过去做一个了断。去。”
音落,右侧的小厮拿着一个钱袋上前,在奚庚面前打开了袋子。
金光灿灿,是一小袋金叶子。
“这是沈家的心意。多谢你们照顾我家公子。不过,也希望你以后能和他划清界限,不要再多加纠缠。”
“不是的,哥哥……”阿如轻轻拽了奚庚的衣袖一下,“哥哥,我不想走。”
“你也不必担忧,沈家的人自然会好好对待小公子。小公子会有专门的教书先生,吃穿用度都不会苛待。”
林之苏唇角勾起,随着嘴唇动作,下巴那颗痣在奚庚眼前晃来晃去。
他就不信,眼前的青年会放弃这么多的金银也要带着沈如这个小废物。
“不行。”
奚庚侧过头,一口否决。
阿如也在这时轻呼一口气,奚庚觉得有些愧疚。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送走沈如,若他知道,恐怕要生气了。
“小公子,你看,你哥哥带着你只能幽居山林,以后,他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你总要学会提前离开的。
只要你回了沈家,我们会厚赠你哥哥,他也不用如此辛苦。
而你,你想回来都可以回来的。”
看奚庚油盐不进,林之苏转头说动起阿如。
林之苏不知道阿如的哥哥另有其人,而阿如知晓,承桑为了他伤了眼睛,每日还要跑去很远的广元寺去算命赚钱来让他继续上学。
这么想来,他就像一个巨大的累赘。
“我……我跟你们回去。”
阿如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林之苏见状眼睛一亮,拍手笑道:
“小公子心地善良,我果然没有看错。好,好,小七,把银钱拿给门口那位。”
戏看够了,奚庚抿着唇,蹲下来看着阿如:“看着我,你是真的要离开吗?”
在林之苏眼里,就是奚庚不可置信,自己想要留住的孩子一心想要离开自己。
“哥哥……”
阿如答不出来,他不想离开,可他离开承桑奚庚,他们就会恢复原本平静的生活。
是他对不起承桑。
“阿如?是谁?”
令阿如意想不到的是承桑忽然回来了。
“这位是?”
林之苏上下打量承桑很久,最后总结一句,是个瞎眼的美人。
“你们是谁?”
“哥哥!”
阿如冲过去抱住承桑,声音细若蚊蝇“我不想走。”
“什么?”
承桑眉头微皱,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你们应该过问这位的意见。”
奚庚起身,示意林之苏看向承桑。
“哼,”林之苏冷哼一声,原来沈如的哥哥是后来的这个,白浪费他的口水,“是这样的,小公子是我沈家的人,他,该回去了。”
“三年前,你们在哪里?”
承桑长期白纱覆眼,阿如看不见他的眼睛,或许是承桑说话总是温和疏离的,阿如倒是快要忘了,三年前,这双眼有多寒凉。
“有仇家来寻仇,没办法才和小公子走散了。唉,每每想起小公子走失是因为我的失误,总是夜不能寐。是我,让小公子受了这几年的苦。”
林之苏想了很多哀伤的事才勉强掉了几滴眼泪。
“而且错不了,小公子耳后那颗红痣错不了,”林之苏自是知道承桑担心什么,急忙补充,“小公子,随我回去,可好,老爷夫人还有小姐等你很久了。”
小七把那袋金叶子递了上来。
身前的人抖了很久,在静默里仰起头:“哥哥,我要回去了。”
与前世一般无二的场景,唯一的差别可能不过是沈如这一世走得更加坚定。
沈如回了沈家之后,沈光海用了很多理由不让他再见承桑,还拦截了沈如托人寄给承桑的书信。
在沈光海嘴里,承桑就是一个伪君子,为了钱财主动找上沈家,还演了那么一出戏。
承桑最后寄来的那封信,让沈如堕入深渊。
沈如走后,承桑一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奚庚端着面过来:
“我煮了面,来吃一些吧。”
承桑没动。
奚庚把面放在一旁,坐在承桑身边。
“阿如走了。”
好不容易习惯了黑暗,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转眼,那个人就离开了。
果然,所执必失。
“你,就是沈如?”
少女态度倨傲,抱着手,目光肆意扫过沈如上下。
“小姐,”
林之苏恭恭敬敬行礼,“老爷还在等着小少爷,我先带他过去。”
“急什么?”
沈若久张手一拦,瞪了林之苏一眼,“我都没好好看看亲爱的弟弟呢。你走吧,我片刻后随他一起去见过父亲。”
“小姐……是。”
沈若久走近沈如,沈如小她三岁,如今比她还矮着一些。或许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身形单薄。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这般……腼腆?见面这么久,竟然不会叫人了?”
“姐……姐姐。”
“呵呵,瞧你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我有没有告诉你,你每次叫我姐姐都让我感到恶心?嗯?”
尾音上挑,对上沈如苍白的脸,沈若久心情大好,转身停下侧过头来:
“乖弟弟,还不走?”
“我可告诉你,不要试图向父亲告状,也不要找母亲倾诉。没用的。”
路上,沈若久自顾自说道。
“爹!”
沈若久一看到沈光海立即变了脸,朝他飞奔而去。
“久儿,”沈光海像极了一个慈祥的父亲,爱怜地摸了摸沈若久的头,方把目光给了沈如,“沈如?”
沈如察觉到沈若久的敌意,现下更加想念和承桑相处的点滴,沈家人他都不熟悉,不敢贸然亲近。
沈光海和沈若久的互动,沈如看在眼里。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身份立场……
“是紧张吗?也对,三年了,有些陌生也是正常的。”
沈光海眸子微不可察地闪了闪,这儿子,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木讷,笨拙,没有他当年的半点风姿。
若是他还有所出,甚至只要沈若久是男儿身,那他也不会像此刻一样无奈。
“你去看看你母亲,她病了很久,一直在等你。”
沈光海忽然不想再看到这个儿子。
匆匆来,又匆匆离开,沈如见了他的母亲,秦臻。
秦臻很早就为沈光海生下一儿一女,现在年龄方过三十,脸上却已经有了很多痕迹。
“如儿?”
秦臻早就知道今日她会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早早地就特地化了妆容。
总不能教两人一见面就让他担心自己的身体。
“娘,看谁来了?”
沈若久一进门就揽住秦臻的手臂,拉着她坐在凳子上,故作责备:“大夫都说了,你身体不好,需要好好地在床上静养。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不听医嘱,你怎么好起来?”
“久儿乖,如儿呢?”
秦臻一直往沈若久身后看。
“这呢,”
沈若久让开一个位置,“阿如反正都来了,又跑不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您说我说的对吧?”
“如儿?过来,让母亲看看。”
沈如走近,秦臻颤抖着手抚上他的侧脸,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如儿,受苦了。”
“你,你能唤我一声娘亲吗?”
“娘。”
很小的一声,秦臻没有听清,但从他的唇形猜测出来。
“好,好,我终于找回你了……咳,咳咳。”
“娘!”
沈若久大喝一声,推开沈如,抱住呕血昏倒的人,“来人!快去请大夫!”
屋里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沈如被推过来拽过去,没有人在意他。
“老爷,夫人这是大限将至,您早些做好准备才好啊。”
大夫换了几个,嘴里却都说着相似的话。
角落里,沈若久闻言一笑。
三年了,能让秦臻看沈如一眼已是她最大的善心。秦臻,早该死了。
秦臻昏迷了两日,醒来时已经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很多。
“如儿?如儿?”
秦臻唤道。
“沈如被父亲叫过去了。”
沈若久走了出来。
府院里的下人已经被她打发走了,今日,就是秦臻的死期。
看到秦臻眼里的疑惑,沈若久笑了笑:“母亲,为什么你总是偏心沈如呢?沈如一回来,你立刻就将所有的关心都给了他。
明明那四年,你对我很好的。
呵,我就当你是要弥补沈如,可弥补四年了,还不够吗?
父亲将我嫁给林文举那个傻子,你呢?你就什么都不敢说!然后夜里在我床前哭泣,有什么用?!
而沈如呢?你对他和对我是一般的么?我恨你,恨你永远选择做父亲的附属品,我也恨我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我也恨沈如!他倒是装得极好,平日里与我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我大婚那日他却送了我一把折扇,他什么意思?!
算了,三年了,你也可以不用再拖着这副病怏怏的身体了。
母亲,我送你下去,可好?”
“久儿,你,你是什么意思?”
秦臻想着,她的若久是说胡话的吧,只要沈若久说“刚才的话不必当真”,她也愿意去相信。
沈若久说的,她没有半分印象,她没有经历过。
“哼,若你真是我的母亲,我倒是要迟疑一会,问题是,你还真不是我的母亲。”
沈若久从袖中摸出一块手帕,这是秦臻从前为“她”绣的。
“咚咚咚——”
秦臻眼见着沈若久越来越近,最后绣有一只蓝色蝴蝶的手帕落在脸上……
“老爷!”林之苏找到沈光海,“夫人,去了。”
“什么?”
沈如一下如坠冰窖,他的母亲就这么去了。
“娘,娘,你不要丢下我!娘,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你醒过来,好不好?”
沈若久伏在秦臻床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床上,秦臻面容平静,似乎是在睡梦中安静地死去。
“你……都怪你!”
看见沈如,沈若久直接怒道,“娘之前都好好的,是你,怎么你一来她就去了?是你克死了娘亲!你就是一个扫把星!”
“啪”
脑中轰鸣了片刻,沈若久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爹,你……分明就是,沈如就是一个扫把星!娘的病情就是因为他,他回来了,娘亲就出事了。是他克死了娘亲!”
“若久,莫要胡说,他是你的弟弟!”
沈光海呵止住沈若久的话,拂袖离开。
路过门口的沈如,沈光海脸色变幻,走得更急。
沈如想要走到床前,再看一眼他的母亲,而他一动作,沈若久发红的双眼就看了过来。
厌恶,怨恨。
“你给我出去!你有什么资格来看母亲!滚!你个扫把星!”
秦臻是妾,整场丧事应省尽省。
连陪伴在秦臻棺木旁,沈如都没办法做到。
他记得,沈若久紧紧抱着秦臻的牌位瞪着他的场景。
他回沈家,就是错。
沈家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承桑是在占卜时听人说的,他的阿如,竟过得这般不幸。
承桑当即收了摊,要去沈家。
他想再见见阿如,阿如此刻应当伤心极了。
“奚庚,我想去看一下阿如。”
语气仍然是平静的,承桑在求奚庚带他去沈家。
沈府。
“谁?沈如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沈如有朋友?”
沈若久本来住在秦臻的安和院,沈如来的匆忙,沈光海没想太多,也让他住来了安和院。
而门口的小厮受沈若久的命令,凡是和沈如有关的人找沈如都要告诉她。
“呵,父亲知道了吗?”
“老爷说少爷想见就见,只要不是他的哥哥来找他。”
“你去吧。”
沈若久本打算就瞒着沈如,但谁知道这朋友不是“哥哥”呢?
“两位,就是沈如的朋友?”
沈若久正是天性活泼的年纪,眉眼一弯,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是。”
年长这么多的朋友?
有意思。
“沈如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你们随我来。”
奚庚虚揽着承桑,跟在沈若久的后面。
“我是阿如的姐姐,阿如之前麻烦你们了。”
沈若久有些过于热情,承桑不便说话,奚庚皆是淡笑回应。
“阿如呢?”
感觉过了很久,承桑心底的不安愈加强烈。
“我与阿如是妾氏所生,居住的院子自然远一些,很快就到了。”
沈若久不恼,笑道。
奚庚点了点头,他记忆极好,沈若久方才是带着他们绕了路。
秦臻的突然死亡,沈若久身上的撕裂感,奚庚隐隐感觉这个世界可能也出了些漏洞。
“哥哥!”
看见承桑和奚庚,沈如还有点不真实,揉了揉眼睛,才敢走过去。
半月不到,沈如似乎更怯懦了。
眼眶红红的,应该是偷偷哭过。
沈如没有提,奚庚便没有问。原因都猜得到,省得问了还让承桑更加担忧。
“阿如,这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怎么叫他哥哥?”
沈若久有点惊讶,但不多。
既然二人和沈如关系匪浅,那就不要怪她了。
奚庚猜想沈光海肯定是不愿让沈如再和承桑见面的,便用了朋友这个身份求见。
沈若久一问,奚庚便看了过去:“亦友亦兄。”
“哦,这位的眼睛……可要我请大夫来再看一下?”
蒙眼的那位,应该就是沈如念了数年的哥哥了。
沈如自觉有些对不住沈若久,沈若久现在神色温和,还提出要帮承桑医治眼睛,沈如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现在,就剩下这一个姐姐了。
承桑摸了摸沈如的头,拉回了沈如的思绪:
“阿如,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记得。”
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
可是,他这次不太理解。
“阿如,”沈府不可久待,承桑拥住沈如,“不是你的错,人各有命罢了。”
算是宽慰。
“小姐,老爷过来了!”
恰在此时,一名小厮跑了过来。
堪堪松开沈如,沈光海走了过来:“沈如!害死了你母亲还和他们纠缠不清,你是要气死我吗?”
“不是阿如的错,沈老爷也不必动这么大的气,”
承桑循着沈光海的声音,字字珠玑,“阿如尚小,但这不是将过错归咎到他身上的理由。”
“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沈光海扭头看了眼沈若久旁边的小厮,“是钱给得不够吗?还要来纠缠我儿子。还有你!”
沈光海指着沈如:“亲疏不分,到底谁是你的家人?还躲在他后面做什么?还不出来?!你难道还指望一个瞎子照顾你一辈子么?”
“不!你不能这么说哥哥!”
承桑为了自己才伤的眼睛,还护了自己三年,而眼下的一切对于沈光海来说都只是一个笑话。
沈如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却还是坚定地走上前“保护”承桑:“是你,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哥哥对我极好的。”
“放肆!谁叫你顶撞为父的?来人,把小公子带下去!”
小厮应声跑过来拉住沈如,沈如却反抗得激烈,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沈如少爷的身份到底是摆在那里,若是伤了,难保沈光海不会发怒。
“母亲的死我没有办法,但我不会再让你们伤害哥哥!”
提到秦臻,沈光海想到那人的温婉,心里也不是滋味。语气不禁缓和:“阿如,听话,你先下去。”
“不要,父亲。”
“是他们不信守承诺在先,沈如,你是沈家人,现在人也见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下去!还看着干什么?把他给我带去祠堂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小少爷,跟我们走吧。”
“阿如——”
承桑慌忙上前,很快被奚庚拽住:“不要。”
小厮道了一句“得罪”,二人合力又拖又拉终于是把人弄走了。
“说吧?还想要多少银子才能彻底离开沈如?”
沈光海好不讽刺,“再几百两?”
“我不是为了钱,阿如,阿如就像是我的亲弟弟,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好。
可眼下,事与愿违。”
“为他好?为他好是让他跟着你还要时不时担心你犯病吗?饱一顿饿一顿?
沈如,未来是要继承沈家的。他和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作没有发生,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来见他。时间久了,他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些所谓的陪伴都没有用。他是我沈光海的儿子,以后沈家的一切都会是他的,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
“沈家固然存着一些难以见人的事,可阿如跟着我又比留在沈家好多少,我不知还能活几年,我死后,沈如应该还是会回去。
这么想来,我确实应该离他远一些。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和他好好告一个别。”
承桑牵起一丝苦笑:“奚庚,我要走了。
我没有能力保证沈如跟着我能一直开心,就算伤心了,他也不会摆在明面。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拘着他,他姓沈,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承桑决意与沈如分别,自此再未联系。五年后,承桑离世。
五年,承桑没有收到沈如的书信,自以为沈如是放下了,并未主动询问沈如的下落。
而那封所谓的承桑最后寄给沈如的书信,只是沈光海的计谋。
信中是对沈如的思念之情,等沈如去找承桑时,却被告知承桑是想以那封书信作别。
笑话。
原来放不下的一直只有他。
承桑之后会去海城,奚庚还有沈如需要看顾,无法陪着他。
就承桑现下的身体而言,也许六年对他来说都很长。
“好。”
等我。
沈如被关了很久,沈光海每每问他可曾知错,他都没有承认。
一日,来看他的人由林之苏变成了沈若久。
“好弟弟,你还不知道吧?”
沈如跪了几日,每日只吃一顿,此刻脸色发白,像是饿极了的恶鬼。
听到沈若久说话,沈如眼睛亮了亮。
“你的哥哥那日来过之后又问父亲要了三百两银子,说他这是要去医治眼睛。毕竟,他的眼睛是因为你这个祸害才瞎的。
父亲察觉出一些不对,应是你也不在场,他就无所顾忌地说了。
他前几日来,本就是为了要钱。又怕父亲不会轻易给他,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所以啊,你以为是你哥哥他担心你才来的沈府?呵,根本不是。
你被骗了。傻弟弟。否则你说他那天怎么就不拦着点呢?就看着你被带走?”
“你……你骗人!哥哥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信不信,由你。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派几个人去来的地儿找找,看看他是不是早就带着钱跑了?
你呀,从来都只有被扔下的份。”
沈若久拍拍沈如的脸,很是轻蔑:“你应该不记得当初是怎么走失的,对吧?那我好心告诉你哦,那日你和我都被抓住,而母亲和父亲,选择了保下我。
真是,瞧着你这副样子,我不知道有多么开心。”
“算了,”沈若久踢翻食盒,笑了笑,“你还是饿着比较好。”
真是好不快意。
连看着那长久不变的天,沈若久都觉得格外美丽。
凭什么她的命运要那般悲惨?
前世她如履薄冰,可最后还是被沈光海嫁给了那个傻子,那傻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强迫。
在林家的日日夜夜,她都在恨。
为什么?凭什么?
幸好。
不,是幸好她这身体的仇人只剩下沈光海父子了。
沈光海从未把秦臻当过自己的妻子,反而是把她当作玩物,她沈若久最恨的就是这般的渣男。
至于秦臻,一生懦弱,最后还在向着沈光海,活该她死。
“沈若久?”
冷不防一道声音冒了出来,沈若久即刻站起来,转过身:“是谁?是你。”
“嗯,记性不错。”
“你倒是还敢来沈家。”
奚庚笑了笑,无所谓般就着石凳坐下,捏起一个杯子倒了杯茶,微微抿了一口,才道:“沈府又不是皇宫,有什么来不得的。
还有,你毕竟才十二岁,小小年纪,戾气不要那么重。
否则,以后要嫁给一个傻子可怎么办,你说对吧?”
“关你何事?”
“提醒一下罢了。我可曾告诉过你,我会算命,而方才就算得,你会和一个叫林文举的人成婚。”
奚庚微微抬眸,眼带笑意。
“我从来不信这些。”
沈若久别开眼。
一提到林文举,沈若久眼里的痛恨险些藏不住,奚庚笑意更深。
“承桑走了,你怎么不一块跟着走呢?”
“瞧你这话说的。”
奚庚又拿了一个杯子,倒了茶水:“多喝点茶水。我去找你爹爹有点事,先走了。记住,这是秘密。”
翻墙过去,奚庚转身去了沈家祠堂。
疼过,记忆才会更深刻吧。
沈如倚在一根柱子下,抱膝哭得隐忍。
没有人会来安慰他,爹爹不理解他,姐姐仇视他,他的哥哥也不要他了。
“阿如。”
奚庚走了进去,在沈如面前蹲了下来。
沈如抬起头,正是奚庚。
可他看了很久,也没有太多反应。奚庚无奈一笑,伸出手去。
沈如躲开了。
奚庚见状收回了手:“我可是躲着沈府的人特地来找你的,你就这态度?
阿如,你这样承桑会伤心的。”
语调还算轻快,沈如终于有了回应:“哥哥……”
“阿如,承桑走了,走时孑然一身。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
他托我来告诉你,他会一直记得你这个弟弟。你不是他的累赘。
往后有缘再见,不必挂念。
阿如,你已经长大了。”
是非黑白,需要自己去辨认。
三年后,沈光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死在了中秋那日。
死得令人猝不及防。
而沈家,沈光海最终还是决定交给沈如。
沈若久猜到可能是这个结果,毕竟,就算她的弟弟迂守三年,那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于是送沈光海上路那日她没有半点心软。
真正敌对那日,林之苏临时反水,沈若久不小心跌落池塘。
被救醒后,成了一个傻子。
也只有痴傻的时候,沈如能从沈若久身上感受到一点善意。
沈如只能叹一句命运弄人。
在林之苏帮助下,沈如很快接管沈家。
夜深人静之时,沈如还会念着他的哥哥。三年了,果然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而没有消息,可能也是好事。
另一边,奚庚等沈家的事尘埃落定后,急忙去了海城。
如今才过了三年,奚庚再次见到承桑时,承桑的头发已经白了一些。一贯用来覆眼的白纱也变成了黑色的,他穿着一身青灰的衣衫,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
“叔叔,叔叔,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姓齐?”
叔叔?
奚庚听到这个称呼哭笑不得,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感。
不过是个未到而立之年的人,就已经有了苍老之态,被唤作叔叔。
“哎,那边有一个很好看的哥哥,也是一头白发?”
一个男孩注意到奚庚。
“承桑。”
奚庚唤了一声。
那人反应似乎有些迟钝,回过头来,难以相信般道:“奚庚?”
“是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