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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暴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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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效开始缓慢地发挥作用,皮肤上骇人的大片红疹逐渐褪去,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高敏状态却顽固地残留着。
顾檐声身上普通的棉质T恤,此刻仿佛变成了粗糙的砂纸,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带来难以忍受的刺痛和瘙痒,他蜷缩在防潮垫上,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敏感的神经。
江临应该知道他的难受,但他此刻却一动不动。
他在生气!!!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顾檐声被过敏反应折磨得混沌不清的大脑,委屈和后知后觉的恐慌交织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用冰凉且因过敏反应而有些麻木的手指,轻轻扯了扯江临冲锋衣的衣袖。
“江临……”
顾檐声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你……是不是生气了?”
江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顾檐声苍白又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
帐篷里光线昏暗,篝火的余晖透过帆布映进来,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没有。”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帐篷外淅淅沥沥的雨幕,“等雨再小一点再走。现在出去,雨水打到身上,你会更痛。”
解释像一束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顾檐声心头的忐忑和委屈,巨大的、纯粹的喜悦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几乎冲垮了身体的难受。
他忍不住弯起苍白的唇角,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更是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藏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
“嗯!”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像个终于等到家长来接的孩子。
他太开心了,开心得暂时忘了皮肤的刺痛——江临来了!在他最狼狈、最需要的时候,像天神一样降临,他真的好想他,已经两周没见面了。
雨势渐渐变得细密轻柔,江临站起身,利落地拉开背包,拿出一把结实的大伞撑开。
他将伞柄塞进顾檐声冰凉的手里“拿稳,遮好自己。”然后,他背对着顾檐声蹲下,宽阔的肩背像一座安稳的山。
“上来。”
顾檐声毫不犹豫地攀上那坚实的后背,双臂紧紧环住江临的脖子,将脸埋在他带着湿气和熟悉气息的颈窝,江临稳稳地背起他,一手托着他,一手还要兼顾着不让伞偏离方向,确保没有一滴雨能落到顾檐声身上。
刚走出帐篷,林阳也从旁边的帐篷钻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和尴尬。
“顾哥!”他快步上前,声音充满歉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有这种病,我当时就该立刻去拿药,不该……”
顾檐声趴在江临背上,虚弱地摇摇头,想开口安慰“林阳,没事的,不怪你,你不知……”
“知道轻重就好。”
江临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顾檐声的话,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林阳,只是背着顾檐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向前走去。
那低沉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下次约人出来冒险前,至少要先彻底了解对方的情况。”
话语里的责备和毫不掩饰的冷意,让空气瞬间凝滞,场面尴尬至极。
林阳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临背着顾檐声,撑着那把大伞,稳稳地、不容置疑地走进雨幕深处,融入山林的夜色里。
那把伞严严实实地笼罩着顾檐声,而江临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细雨中,很快洇湿了一片深色。
顾檐声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步伐带来的轻微颠簸,身体的不适似乎都减轻了。
“这个和林阳无关……他不知道我的病……”
“呵……”
江大医生的冷哼表示他不赞同好好先生的解释,顾檐声没什么力气争辩,想着等明天要好好和林阳道个歉,江临不是故意发火的。
回到江临那间熟悉、带着消毒水淡淡气息的家中,顾檐声被江临安置在床上,换上了柔软亲肤的棉质睡衣。
药物和残留的酒精在他血液里交织,带来一种迟钝的漂浮感,皮肤的刺痛和瘙痒虽然缓解了不少,但那份令人烦躁的超敏触感依旧盘踞着,每一个神经末梢都仿佛在渴望着什么。
他蜷缩在柔软的床铺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坐在床畔凳子上的江临,昏黄的床头灯勾勒出江临沉默而紧绷的侧影,他像一座沉寂的火山,明明近在咫尺,却散发着拒人千里的低气压。
顾檐声知道,他需要那份熟悉的安抚,这在无数个发病的夜晚,都是他唯一的慰藉。
可是今晚,江临稳如磐石,一动不动。
混沌的大脑无法理解这份疏离,酒精和药物削弱了理智的堤坝,只剩下本能的渴望和委屈。
顾檐声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了手,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轻轻握住了江临搁在膝盖上的手指。
那冰凉的触感让江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仿佛被电流击中,他猛地转过头,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震惊和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江临……”
顾檐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雨淋湿的小动物,无意识地透出撒娇的意味,眼神迷蒙而依赖,“你能…抱着我睡吗?像以前那样……”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江临压抑了一整晚、甚至更久的情绪风暴。
“不行!”
江临的反应激烈得超出顾檐声的预料。他几乎是立刻、甚至是有些粗暴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卧室空间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竭力控制的紧绷
“顾檐声,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出现你讨厌的行为。”
顾檐声被他的反应弄懵了,酒精和药物让他的思维像陷在泥沼里。他皱着眉,努力在混沌的脑海中搜寻“……上次?讨厌的行为?……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这句“不明白”,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江临苦苦维持的冷静。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不明白?”
江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深深刺伤的尖锐和无法置信的愤怒,他俯视着床上茫然的顾檐声,眼神锐利如刀。
“前两周!你在石龙镇发病,我照顾你!我把手伸进你衣服里帮你缓解皮肤的不适!结果呢?连着两个周末都不肯来石龙镇!还跑去和那个鲁莽的人去拍照露营!”
他向前逼近一步,胸膛因为激动的情绪而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顾檐声,你很介意那个行为,对吗?介意到连石龙镇都不愿意踏足!介意到宁愿和一个对你心怀不轨的人待在荒郊野外淋雨!可你为什么不直说?声声……”
“为什么不跟我坦白,你不喜欢可以直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有这么多不能明说的遮掩?”
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在顾檐声混乱的脑海里。委屈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什么叫“讨厌”?什么叫“介意”?
他怎么可能讨厌江临的触碰?!
那晚江临的手掌贴在他滚烫刺痛的皮肤上时,带来的根本不是厌恶,而是灭顶的安心和……隐秘的、让他心惊肉跳的悸动!那触感甚至成了后来那个荒唐“春梦”的导火索!
但那又怎样?他能直说吗?他能告诉江临,他不仅不讨厌,甚至渴望更多,渴望到在梦里亵渎了他们二十年的兄弟情谊?他能说那个“春梦”的对象,就是他江临本人吗?
江临是直的!他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竹马兄弟对他怀着这样龌龊的心思?说出来,只会把一切都毁掉!
巨大的委屈、无法言说的秘密和酒精带来的失控感混合在一起,冲垮了顾檐声最后一丝理智。
“遮掩?”
顾檐声抬起头,眼眶瞬间通红,声音因为激动和酒精而拔高,带着尖锐地反击,“难道你对我就完全坦诚吗?你就没有秘密吗?你就没有……没有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临脸上的愤怒和痛楚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僵在原地,那双总是深邃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以及被戳中心事的狼狈?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然后,江临突然笑了。
不是愉悦的笑,也不是讽刺的笑,那是一种低沉、短促、带着无尽自嘲和某种荒诞感的笑声。
他抬起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抹了一把脸,仿佛想抹去刚才所有的失态和失控。
他的爆发……竟然也激起了这个向来温和隐忍的“好好先生”如此激烈的反击。
而且,这反击精准地刺中了他自己也无法否认的软肋——是的,他对顾檐声,也并非完全坦诚。那个被他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秘密,比顾檐声的“遮掩”更加沉重,更加……无法启齿。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和江临眼中一闪而过的狼狈,让顾檐声满腔的委屈和愤怒也卡了壳,他怔怔地看着江临,看着他脸上复杂到难以解读的神情,看着那笑容里透出的苦涩和无力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声,刚刚爆发的激烈冲突,如同退潮般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