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血色(二十) ...
-
Chapter 59
奎子鉴回到病房，平淡如常的姿态掩盖了眼中失神的情绪。
床头柜上摆放了一个简易的托盘和清淡的饭菜汤，托盘边留了一张小便条，奎子鉴看了看便把它收进内袋里。
护士小姐很贴心，知道这段时间不便过多打扰他们，来送饭的时候见他不在，也只是在露天平台门外确认他没走远就把饭留下了，让他自己尽快吃。
这样简单的善意令奎子鉴有一瞬的动容，却未能撼动他心中的坚冰。
他腿伤未愈，刚刚又站久了，这会儿扶着床沿坐下时还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尽管如此，也是直到他坐定在床褥上，腰侧被外套口袋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磕了一下，他的表情才出现松动。
奎子鉴摸摸口袋，不知想到什么，他端起清汤寡水喝两勺，没什么胃口便放下了。
.
.
.
医生给骆然做完检查，表示已无大碍，但还是建议留院休养。
李芥兰谢过医生，回到病房后，她拉着骆然的手事无巨细嘱咐许久，让他千万注意身体，要常回家，终了才带骆落离开医院。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一个人。
骆然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心里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找到罅隙，咕咚一声砸了进去。
即便母亲和姐姐像一段插曲般将他注意力转移，可再动人的插曲也有终止符，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想起，那个刚刚过去的四月。
方才心里勉强好受了一点，根本不是因为悲恸得以缓解，而是一直有骆落说着话，叫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现在没有人在他身边了，他可以自欺欺人地塞住耳朵，却无法回避心底溢出来的酸涩。
骆然强迫自己睡觉，可是实在睡不着。他只好捞起外套，准备下楼散散心。
不料，甫一靠近门口，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骆然往门后面避了避，只见奎子鉴从走廊上走过去，没有留心这边的动静。
奎子鉴脸色不好，脚还有点跛。他手里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看样子是要去电梯。
伤还没养好，这是做什么？骆然看着他的背影，那一瞬间，想起了海滨酒吧的亲吻，想起了野山洞穴的告白。
他只是觉得，他认识的奎子鉴，很少显得这样单薄。
骆然鬼使神差般悄悄跟了上去。
.
.
.
奎子鉴路过护士站，一位漂亮的护士小姐站在里面，换好了便装准备下班。奎子鉴注意到她朝自己瞧了过来，便微微点头致意。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护士小姐笑着寒暄，“不睡觉可没有办法好好养伤哦。”
平时她主要负责三楼，对这一批从金璃村任务归来的警探好感度非常高。护士小姐的服务体贴周到、准时准点——不仅是因为护士长嘱咐过这批警探情况特殊，要照顾他们情绪；更重要的是……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护士小姐颜控一个，看看帅哥心情总是不错的。
当然也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护士小姐。奎子鉴即便心情一塌糊涂，也努力朝她挤出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笑容：“嗯，随便走走。”
“早点回哦。”
寒暄完毕，护士小姐哼着小曲儿继续抚平衣领，盘算着今天晚上和男朋友的烛光晚餐要定在哪里吃比较好，转念又一想临时约了男朋友还没来得及通知闺蜜一声……
直到奎子鉴走进电梯，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奎子鉴离开的方向，秀气的脸蛋上浮现一抹疑虑。
刚刚才在平台上吹了几个小时风的不是他吗？这大半夜的要去哪里？警探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护士小姐努努嘴，想，幸亏自己的男朋友不是警探，一天天能担心死人。
她刚一回过神，又见另一个她负责的小帅哥轻飘飘路过护士站。骆然如出一辙地在病号服外滥竽充数罩了件外套，看见她望过来，便挤出一个空洞的笑容。
护士小姐张着嘴，更加坚信男朋友不能找警探这件事。
.
.
.
骆然无言跟了奎子鉴一路。
奎子鉴漫无目的在街上晃荡半天，最后终于走到公寓楼下，骆然一颗不知怎么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面。
奎子鉴脚步并不是很稳，身影摇摇晃晃消失在楼道。
……
雨，悄无声息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朦朦胧胧的夜。
一家便利店透出暖黄的光，自动门开合间，潮湿的空气裹挟着熟食的香味弥漫出来。
透过玻璃上滚动的水珠，可以看见收银员正机械地擦拭着柜台。她似乎全然不知外面发生过什么，也不在乎太多遥不可及的事情，她只是安静而认真地守着自己面前一方洁净。
骆然走进去，在伞架上随手拣了把雨伞。
琳琅满目的速食面和小零食堆满了货架，形形色色的卫生用品摆在另一个角落，寻常的生活气息和简单朴素的情调弥漫在空气里。
骆然穿行其中，这时，口袋中响起一阵铃声。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冯湘的电话。接通，然后去收银台结账。
他一直听着电话从便利店走出来，从那一方不属于他的世界脱身，撑开伞，走进雨中。他表情有些木讷，唯有眼眸依然洁净，看那斜飞的雨丝打湿裤脚。
电话那头，冯湘还在慢慢说着。
“……付队和文钦都在烈士陵园安顿好了，再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好好送他们一程……”
不知过了多久，骆然轻轻应了一声。
“本来想告知奎队一声的，可他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骆然：“没事，小冯姐，你也别太担心，让奎队一个人待会儿吧。”
冯湘：“行……那我也不打扰你了。”
“嗯，那我挂了。”
嘟。
路灯在雨幕中朦朦胧胧，雨水将白天的痕迹冲刷殆尽了。骆然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定睛瞧着眼前的雨帘，终于在意识与暮色模糊为一体前，他迈步走回了奎子鉴公寓楼下。
皮靴踩碎水面时，隐约传来闷雷翻滚的声音。雨水无情击打着大地，将一切染上湿漉漉的颜色。
就像是一个刻薄的怨妇，把满腔苦水都倒在了无辜的人间。
.
.
.
都说造化弄人。
奎子鉴想，这造化，真他妈弄人。
他靠在玄关的墙壁上，面前是另一方墙壁。漆黑，为原本雪白的墙面涂上阴影，然后，仿佛银幕准备就绪了，影片开始放映。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许是某扇窗没关，雨声很清晰，隐隐还有风卷进来，钻进他外套下的病号服里面。
奎子鉴一动不动盯着那里。
吕涵走在他的前面，背影都藏不住的潇洒与自信就这么不偏不倚撞入他微缩的瞳孔。不一会儿，只见他回过头来冲自己招招手，喊：“子鉴你快点，不然今天就没你半个包子了！”
明媚的笑容，叫那一瞬撒在他身上的阳光，都黯然失色。
奎子鉴张嘴想说什么，只见另一个人从左边走了过来，是程文钦。
程文钦一向开朗，从里到外透着桀骜不驯。他毫不客气揽过吕涵的肩膀，大咧咧道：“走，我陪你去，咱们都不分给他。”
——“什么呀，有你们这样的吗。”
一道声音加入进来，是于辰远。他抱着臂站在右边，冲奎子鉴抬了抬下巴，眼中是惯有的漫不经心：“快来啊，愣着干什么？”
三个年轻人站在一起，如杲杲蜡炬照彻了漫目天穹，掩去了满怀沧桑。
奎子鉴愣怔着，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接着，吕涵率先扭回头去。奎子鉴顺着那个方向看，只见于夜歌在招着手跑向这边来，付昀廷站在不远处一棵树边攀谈着，身边是十一个他素昧平生的、穿着整齐警探制服的人。
于辰远听到于夜歌的声音，扭过头去，然后率先动了。程文钦和吕涵紧随其后，两个人一起往远处走，他们竟好像忘记了后面还有一个人。
奎子鉴心头倏地一紧，又徒劳地张开了嘴巴，没有声音。他想迈开腿去追，可是怎么也抬不起那灌了铅似的两条腿。
三个人越来越远，远处的十三个人见他们到了，于是也扭头就走，一众人，竟然一个都没再回头。
曾经并肩而行的他们。
奎子鉴终于拔起腿，可是下一秒，他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
.
.
窗外的雨水在地上坑洼处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湖泊。奎子鉴眼前一小方暗色的地板砖似乎也随着雨落声晃荡起来，卷起小小的、直通渊海的漩涡。
奎子鉴无神注视着，满目都是他们的身影。
半晌，他爬起身，重重踏去一格格地砖，停在了冰箱前，咣的一下拉开箱门。
冰箱里除了速食食品，堆放的全是各色烈酒。
他平时基本不碰酒，是因为不想、不愿，但不代表他不喝。相反，觉得不堪重负了，看似愚蠢的以酒浇愁，往往最为合适。
把自己灌个半醉，腹痛到蜷在床上什么也想不了，浑浑噩噩挨过一宿，真的很有用。
不过，他很清楚，有时候半醉就够了，有时候思绪盘踞脑海，却恐怕喝吐了都驱不散。
因为那些思绪把根扎进了血肉，想要生生拽出来，想要忘掉，实在是疼得剜心、痛得刻骨。
比如这次。
奎子鉴掏出几个瓶子，咣的一下又把箱门拍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血色(二十)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