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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参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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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1
烟花秀落幕后,众人纷纷离开。
第二天便是返程之日。临走时,李芥兰似乎有些放心不下,还想对奎子鉴说什么,但终了也没再开口;骆落在玄关依依不舍抱着骆然,最后也只能拉拉他的手,说“路上小心”。
告别后,奎子鉴和骆然去了高铁站。
调休假期还剩一周。回到滨原后,骆然被奎子鉴连人带包顺回了家。
没有甜言蜜语浇筑的山盟海誓,没有柔情蜜意堆砌的执手之诺。他们并非不懂浪漫,只是那些恋人们动辄谈论的余生,不过都是易逝物。真正珍贵的,是长路并行的相依,是寒暑与共的守望,是把对方名字刻进血脉的默契。
他们前方的道路注定蜿蜒崎岖,如果能将每一步走成无悔的模样,已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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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水下被唤醒记忆,骆然回忆起越来越多往事。
“原来是这样。”
一天清晨,骆然睁开眼睛,一翻身滚进奎子鉴怀中。奎子鉴已经醒了,刚刚估计正盯着他出神。
“嗯?”
“我想起来了,这个。”骆然提起胸前的银链,展示那枚褪色的红色弹壳,“这是阿奎你送给我的啊。”
他眨眨眼睛,惺忪的眸中竟闪出狡黠的光来:“你一直在等我自己想起来吧?”
一片晨光映在骆然侧脸,描摹出他的下颌轮廓,几簇乌黑的头发慵懒地卷曲着,垂在他光洁的额前,平添几分不经意的少年气。
奎子鉴仔细看着他的眉眼,半晌,把人拉近,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
十一年前。
阿奎在水下将阿然救起,确认身份后,他把他带在身边。在阿奎眼中,阿然是从岩石罅隙照进来的一道光,是愿同他共赴深渊的伙伴;于阿然而言,阿奎是黑暗中的勇者,是为他点灯的领航人。两个人朝夕相处、相互扶持,感情也日渐升温。
那枚弹壳是阿奎第一枪留下的,他一直贴身保留着。在他们相识后的第一个跨年夜,阿奎将它从灰扑扑的外衣内袋里拿了出来。
彼时的据点是一家废弃材料厂。阿奎找到一桶还未干透的红油漆和一只脏兮兮的小刷子,两个人盘腿坐在月光下,在阿然认真的注视中,阿奎一丝不苟地把弹壳漆成红色。
等油漆干了,阿奎小心地在弹壳上穿孔,最后用银链串起来,送给阿然做护身符。
我希望你平安顺遂、得偿所愿,我希望你永远开心、远离烦恼……呃,我不会说漂亮话,但我希望可以把这世间最美好的祝愿都给你,总之,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一定要过最好的生活。
阿然听着阿奎的话,月光在眼中流转。二十一岁的阿奎脸颊微微发烫,幸亏夜色帮忙掩盖了他的窘态。
……
“有你在,我很安心。”
骆然说话间,鼻息缱绻又暧昧地扫过奎子鉴胸口。他一只胳膊环住奎子鉴的腰,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会儿。
奎子鉴看着他的睡颜,感知却莫名被一阵恐惧侵蚀。
他渴望他的触碰,渴求他的信任,他不忍打破当下的美好。同时,他在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不配。
他不知道骆然究竟想起来了多少,想起来了哪部分。他无法说服自己装作若无其事。
奎子鉴轻轻开了口:“骆然。”
骆然睁开眼看向他:“怎么了?”
“我……”奎子鉴咽下一口唾沫。骆然的目光纯粹而透亮,直直射进他心里,好似要将那些幽暗腌臜的东西全部铺展在光天化日之下。
奎子鉴又动摇了。
“没事。”
不是现在。
他会找个时间,但至少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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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烈日当头,毒辣的阳光蒸发了街道上的行人,相较之下,商场里清凉舒适、人潮涌动。奎子鉴一手环着骆然,骆然便惬意地枕在他肩头,两人沿着商铺,漫无目的走着。
“我想起来了。”
骆然突然说道,奎子鉴微微低头:“嗯?”
“我想起来,”骆然咧嘴一笑,“阿奎你第一次带我出任务。”
……
雨点砸在生锈的铁皮屋顶上。
阿奎松了松领带,瞥一眼墙上的挂钟。他身侧坐着一个独眼男人,男人旁若无人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似乎对周围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阿然抱一箱矿泉水推门而入:“解哥,奎哥,周老板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大胡子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几个保镖,着一身低调的轻奢西装,乍看与商业精英别无二致。
阿奎站起身来,向大胡子微微欠身:“周老板,久仰大名。”
大胡子上前与阿奎握手:“小兄弟客气了,罗老板的大名如雷贯耳,周某有机会与罗老板合作,实在是三生有幸。”
“快请坐。”阿奎点头,示意大胡子落座。
大胡子坐下,向保镖们打了个手势,一个保镖连忙走到门口,很快一众小弟走了进来,每人拎一只箱子,在阿奎和独眼面前站成一排。
“一点心意,望罗老板笑纳。”
言毕,小弟纷纷蹲下,打开箱子。
独眼这才缓缓把目光从扳指上移开,转而向阿奎点了点头。阿奎向后靠在沙发上,双臂舒适地伸展开,手指在皮革上悠闲地敲了敲:“阿然,把蓝精灵拿上来,让周老板开开眼。”
阿然会意,转身从后院离开房间。
……
“好险,”骆然回忆说,“警探来得再晚一些,解哥有可能就会发现矿泉水瓶下面的定位器。”
“是啊。”奎子鉴把脸埋在骆然发间,蓬松的发丝轻轻搔在他的眼角,令他微微眯起眼睛。
“不过都是虚惊一场,”骆然笑,“解哥九死一生逃出去,还以为是被我们从警探手里救出来。”
……
一声惨叫从后院传来。
独眼站在水箱边想拿一瓶水,闻声顿下动作,只见阿然扯着一个男子的衣领从后院走进来,把人用力摔在地上。
从男子着装看,是大胡子的手下。
“解哥,抓到一只耗子。”阿然说,“周老板,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说着他晃了晃手中一台手机,一甩手丢在茶几上。
手机上赫然显示着通话记录,最上面一条是刚刚被掐断的报警电话。
“老大,不是我……”男子连滚带爬跑到大胡子脚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放水的时候看到的,一打开,电话就拨出去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房间门就被外部一阵巨力掼开!
大胡子暴喝一声,一脚把手下踢开。
“别动,警探!”
一队警探鱼贯而入,房间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说时迟那时快,阿奎的手在腰际一摸,然后举起来,头也不偏说道:“解哥,后院肯定被围了,你和阿然先去仓库,在逃生窗口等我。”接着一声枪响震动空气,将警匪双方的紧张气氛都引爆。
霎时间,警探的枪口全部指向阿奎,大胡子的人乱枪齐发——只见阿奎抓起水箱向警探砸去,随即纵身一跃从窗户翻进后院,阿然拽着独眼就地翻滚,一颗子弹擦着独眼的额角飞过去,他们借着沙发隐蔽,阿然一脚踹开仓库门,带着独眼冲了进去。
……
“周氏鼠辈,关键时候只会缩脖子,”奎子鉴说,“我担心姓解的折在里面。”
“可是我当时好怕,”骆然叹,“同志们不认识你,你要是被打死了该怎么办……”
奎子鉴轻笑:“你不相信我?”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骆然扭头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情,太危险了,怎么能试错?”
……
阿奎捏着一只矿泉水瓶,在后院翻滚起身,子弹如雨般落在他脚边。他一路飞奔,从水瓶底部取下定位器,助跑借力踩上了装着毒/品的木箱,从后院围墙翻了出去。
一辆轿跑停在围墙外,他挥手一抛,跃进驾驶位,三下五除二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起步。
轮胎毫不留情碾碎了被他丢在路边的定位器,同时车头一摆驶向仓库的方向。
同一时间。
阿然把独眼推到仓库角落的逃生梯前:“解哥,快,你先走!”
独眼连忙攀上逃生梯,刚要使劲,玉扳指却使他手一滑摔下来。他试了几次都是一样,这时候门外警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独眼气急败坏把扳指取下来往地上一扔,再次攀上逃生梯。
阿然扭头看一眼门口,跟在独眼后面爬上去。
就在他们爬到逃生窗口时,警探已经冲进了仓库,几挺机关枪对准他们——同时一辆轿跑从外面的道路驶来,正正停在窗口下面。
阿奎降下车窗,吼道:“快跳!”
警探枪响瞬间,独眼和阿然已经从窗口跃下。独眼跛着腿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阿然紧随其后。车门很快砸回来,独眼用力拍向驾驶位椅背:“快走!”
轿跑一骑绝尘驶离了仓库。
……
“罗戬那批货,解哥的人,还有姓周的,”骆然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爽,“一个都没少。”
奎子鉴含笑看他。
骆然美滋滋地继续道:“姓解的不知道,定位是我们装的,信是我们放的,人是我们诬陷的,后院其实没有埋伏,他还上赶着跑到罗戬那里说,这次多亏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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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席卷了滨原一方天穹。
骆然昏昏沉沉躺在奎子鉴怀里。他感受着微凉的空调风拂过发梢,被爱人的体温包裹,万般皆是才拥有不久却已习惯的模样。
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奎子鉴轻轻说,天亮后想去一趟漓昌。
奎子鉴的家在漓昌,骆然当然记得。他迷迷糊糊贴近他的胸膛,应声说要陪他一起去。
夜晚常常让危险觊觎,却也容易被温柔包围。骆然很快睡了过去,毫无防备地依赖在奎子鉴怀中,一如他奉上的信任。
窗外偶有月光洒进来,在雪白的被褥上留下印记。奎子鉴抱着骆然,心里有什么在微微晃动。
骆然毫不怀疑地进入他的怀抱,毫无保留地将身心托付予他。他深深沉沦在美好的现实里,贪恋骆然的笑容和爱意,他自欺欺人,忽视掉了他们中间太多没有说清楚的事情。
他没有头绪应当从何说起。
过去的事情,远比骆然想起来的要复杂。
从漓昌开始,这是他临时决定的。哪怕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挽回,哪怕过去不尽可以轻易回顾,但这些,终有一日需要他们共同面对。
所以,就从漓昌开始,他慢慢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