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11.
最后还是去了医院。可能是在门口那一次失控吓到薄修瑾,再加上淋雨,黑色头发湿溻溻的,让薄修瑾没办法袖手旁观。
薄修瑾是个道德水平很高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从陈阿姨手中接过纪容这块烫手山芋,也不会在亲身体会纪容这个小病号有多难照料后迟迟不肯放手。
单人病房里,纪容将自己的身份卡交给护士。
薄修瑾提前跟私人医院的朋友打过招呼,纪容进来直接被带到病房休整,头发刚擦了两下,话没说上一句,护士就开好了检查的单子,带他出去。
纪容走之前跟薄修瑾说其实没必要,他耐受力比以前好多了。但薄修瑾坚持要他做全套的检查。
等纪容花了半个多小时把基础检查做完,回到病房就发现薄修瑾正坐在病床上,垂下头颅,神色晦暗不明,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身份卡。
纪容顿时感到脚步沉重,在门口逡巡不定,突然,薄修瑾抬头,琥珀一样的棕瞳此刻变得晦涩不宁,声音也略显喑哑:“Romeo Kei。”
是纪容这六年的名字,他做了极大的努力,才争取到继续随纪女士姓。
“原来你改国籍了,也换名字了。”
薄修瑾俊逸的面容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疲惫,隐隐还带着某种自讽,像是奚落自己一尘不变。
纪容的唇瓣略略泛白,不知道是半小时的检查太过劳累,还是病房的氛围让他不适。
静默良久,纪容才小声说:“薄哥,我没办法,那时候……”
他没有过多解释,有些过去他只能打掉了牙自己和血咽下,说出来都显得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回应,让薄修瑾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是纪容看不懂的模样。
薄修瑾放下身份卡,从旁取出干净毛巾,走来盖在纪容头上,连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都挡住。
“……也没去博德啊。”
薄修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纪容想,可能是看不见薄修瑾的脸,以至于自己的大脑篡改事实,生出遐想。
为了打破这样无望的遐想,免得自己如涸辙之鲋再陷绝境,纪容掀起眼前的毛巾,看着薄修瑾的脸。
恍惚间,窗外雨下大,雷电闪烁,他还没有看清,又听见薄修瑾道:“容容,我找不到你。”
这时,纪容确信没有再理解错,薄修瑾真的在委屈。
他那张常年冷淡漠然的面孔充斥着格格不入的酸涩和委曲,棕色双眸成了灵魂的出口,源源不断地控诉纪容不告而别。
身形高大、无往不利的男人在此刻真像极了路边一条淋雨的野犬。
12.
许是对纪容这个一走了之的小混球期许太低,但凡能说一句自己无能为力也能让薄修瑾的怨意烟消云散。
薄修瑾一开始没怨纪容,哪怕纪容把房子烧了,他也不会说一句重话,还要夸一句容容本领大了。
第一次怨纪容,是薄修瑾好不容易习惯了家里只有一个人,某天晚上睡觉却突然惊醒,发现纪容把大的捷克狼犬玩偶带走,害得薄修瑾只能抱着一只小小的约克夏睡觉。
以前都是搂着纪容,那约克夏玩偶太小,太绒,尺寸一点也不合适,让薄修瑾又花了很长时间习惯。
第二次怨纪容,是薄修瑾在半年后的升学暑假独自飞去博德,却怎么也打听不到纪容的消息,一个人走在混乱的街上,他想纪容果真是个小混蛋,半点消息也不给他透。
再后来,他无数次坐在飞往博德的飞机上,心情却不复以往,平静了许多。
找不到人,退而求其次,在纪容可能生活过的地方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也让薄修瑾感到满足。
但是纪容没去博德,薄修瑾做了六年的无用功。
他低声骂:“你真是坏,容容。”
他的容容闻言,浑身一僵,指尖发颤,又要说对不起。
赶在话说出口之前,薄修瑾吻了吻他的唇,道:“没有怪你的意思。”
12.
漆黑水亮的瞳仁霎时放大,纪容怀疑薄修瑾藏了毒药在口中,用吻的方式渡给他,否则他怎么会动弹不得?薄修瑾以前就喜欢逗他。
但随着胸口密密麻麻的涩感传遍全身,纪容恍然回过神来。可能是太过心虚,以至于被轻柔爱抚时无端感到自责,往事如潮起,推着他只说得出一句“对不起”。
这回薄修瑾没有阻止他。
等纪容连着说了好几声抱歉,薄修瑾才用指尖压着他的唇,摇头:“不要说对不起。”
“你只是喜欢我,是什么错事吗?”
纪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认错积极,他像家里总惹祸的名贵小狗,闹得天翻地覆之后躲得远远的,但饿了之后为一口吃的又粘着主人哼哼唧唧黏黏糊糊。
就像他得知自己害得薄修瑾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待在不喜欢的家里,他当夜就为自己的错误表示了歉意。
“薄哥,我害你被误会。”
13.
薄修瑾给他擦头发上的水,纪容抓住他的手腕,说水已经干了,不用再费力气。
薄修瑾却固执地不肯放手,让纪容坐在病床上,自己站着给他擦试。
纪容隐约懂了薄修瑾这种执着,只好随他去,考虑到薄修瑾对他的道歉大方表示不在乎,纪容觉得自己也得展示下对他的关切。
抱着某种低低切切、心照不宣的期寄。
于是在静默的病房里,纪容开口:“薄哥,我看过你所有的新闻。”
薄修瑾的手短暂顿了一瞬,很快就消失。
纪容从他一个电脑白痴怎么玩转网络开始讲,讲他下载了薄修瑾创业后所有露面的视频,讲他保存了薄修瑾每一张面容模糊的照片,讲他为薄修瑾开心,高兴他在自己的喜好上越走越远。
讲到最后,纪容开始埋怨,埋怨薄修瑾排斥镜头,不喜欢上台演讲,以至于纪容很少听见他的声音,埋怨薄修瑾不开通社媒,以至于纪容想多了解他的日常都没机会。
薄修瑾碰了碰纪容的耳垂,那薄嫩的肌肤覆着一层浅浅的细绒,熟悉的感觉似乎六年来从未改变。
“那你呢?”薄修瑾想,纪容至少能在网上得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而自己却对纪容一无所知。纪容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璀璨的一瞬,随后冷漠地抽身离去,不留下一丝踪迹。
纪容似有犹豫,不那么想说,但在薄修瑾鼓励的目光下,最后还是开口。薄修瑾怎么总把他当小孩?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先去了罗省,本来是转机,但是妈妈查出了癌症,不得不留下来治疗,后来就定居在罗省了。”
计划只讲好的,但纪容挑挑拣拣,发现没几件好事,从飞机落地开始,六年里几乎全是悲戚。
他说,纪女士接受了一年的化疗,最后还是离开了,自己答应了生父的要求改名换姓,又按照自己的意愿申请了当地有名的剧作专业,但因为没有独居经验,把生活过得一塌糊涂。
“我不喜欢吃西方的食物,同学说可以去华人超市买食材自己做饭,于是我花了好多钱买了二手的锅碗瓢盆,买了食材。结果第一次开火就把警察招来了,他们拿走了我几乎所有的现金。”
薄修瑾想,难怪瘦成这样。
原来他过得也不好。
14.
检查报告很快就出来,护士告诉他们纪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先心病也没有复发的迹象,不用太过焦虑。
接下来就要离开。
走到地下车库,薄修瑾说:“回家好吗?”
纪容抿着唇,不说话。
薄修瑾叹了口气,无奈道:“不要我,你又生病怎么办?没有我怎么办?”
他想,是他把纪容养成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样,害他在国外吃了好多苦头,是该他负起责任。
纪容如他所愿坐进了车,在车上一言不发,薄修瑾时不时从后视镜看他一眼,觉得他很紧张。
这种紧张随着车辆在道路上行驶而递增,在他二人站到那套平层的门口时达到了顶峰。
薄修瑾回头抱着纪容,在门口吻了吻那颗毛茸茸的头,说:“那天你走之后,我妈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摩梭纪容的唇,阻止他再说抱歉。
“后来她骂累了,才例行惯例,询问我的生活,问我出门干什么了。”
纪容浑身都颤起来,薄修瑾迅速俯身擒住他的唇,心想终于找到了心病症结,这回不能再让纪容跑了。
水声涟涟,压抑了六年的情绪在此刻倾泻而出,薄修瑾将纪容吮吸得头脑空白,连呼吸都困难,才丢下另一颗炸弹:“我跟她说,我买套去了。”
纪容霎时推开他,吻得太久,走廊的自动感应灯已经灭了,油黑的双眸在暗色中格外明亮。
“薄哥……?”
15.
纪容是个胆小鬼。
薄修瑾从自己母亲那毫无逻辑的谩骂中梳理出了整个事件,迅速反应,将它坐实。
他的容容肯定害怕自己干的坏事被发现后的难堪,于是在另一个当事人回来之后,立马遁走,避免被当庭审问。
薄修瑾再了解不过,本来就是他惯出来的毛病,他还能不知道不接受?
自然也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当真发生,他把一切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唯一的疏漏是纪容竟然跑了。
薄修瑾思及此,又觉得牙痒痒,于是果断俯身咬了一口纪容的下唇,咬得对方跟受惊的小狗一样捂着自己的唇,生怕自己被他吃掉。
“不信任我,小混蛋。”薄修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