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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冷月照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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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姝在尖锐的疼痛中恢复意识。后背的旧伤像烙铁般灼烧着,左臂刀伤处却传来丝丝清凉。
她猛地睁眼,入目是灰褐色的帐篷顶,身下垫着厚实的兽皮,身上盖着一件玄色外袍——带着松木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醒了?"
帐外传来低沉的男声,谢云姝瞬间绷紧身体。帐帘被掀开,萧砚辞端着药碗走进来,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腰间束着皮质蹀躞带,显得肩宽腰窄。
“喝药。"他将药碗放在矮几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谢云姝撑起身子,后背的伤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她盯着碗里黑褐色的药汁:"这是什么?"
“毒药。"萧砚辞抱臂而立,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要杀你何必救你。"
帐外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铁甲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谢云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味在舌尖炸开,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多谢将军相救。"她放下碗,声音比药还苦,"那些山贼..."
处理干净了。"萧砚辞拿起空碗,转身欲走。
“等等!"谢云姝掀开外袍要下地,却因腿软险些栽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她手肘,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又迅速撤离。
萧砚辞皱眉看她:"不要命了?"
“我的药篓..."谢云姝望向帐外浓稠的夜色,"张猎户还等着半边莲救命。"
萧砚辞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转身出帐。片刻后回来,手里拎着那个沾满泥土的药篓:“草药没丢。"他将药篓放在她脚边,"明日派人送你回去。"
谢云姝指尖抚过半边莲的紫色小花,突然抬头:“将军为何在此设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分明是军中机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萧砚辞眼神陡然锐利如刀:“谢姑娘,好奇心会害死猫。"
“你认得我?"谢云姝瞳孔骤缩。
“谢家嫡女,两年前失踪。"萧砚辞冷笑,"你父亲还在派人找你,悬赏黄金百两。"
谢云姝指甲掐进掌心。那个为姨母将她打得半死,又把她扔进深山的父亲,竟在找她?真是天大的笑话。
“将军若要领赏..."
“我不缺那点金子。"萧砚辞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屑,"睡吧,天亮送客。"
帐帘落下,脚步声渐远。谢云姝望着摇曳的烛火,思绪翻涌。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镇国将军,竟会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采药女?她摸向左臂包扎好的伤口——手法专业得不像普通军医所为。
子夜时分,营地突然骚动起来。
萧砚辞正在研读兵书,亲卫匆忙来报:"统领,那位姑娘发高热,军医说旧伤感染。"
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萧砚辞搁下毛笔,大步走向谢云姝的帐篷。
帐内烛火通明。谢云姝蜷缩在兽皮上,脸色潮红,冷汗浸透了中衣。军医正在为她换药,露出后背纵横交错的杖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新鲜的粉红色。
“怎么伤的?"萧砚辞沉声问。
军医摇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像是..."他犹豫了一下,"像是被人用了杖刑。"
萧砚辞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他挥手让军医退下,亲自拧了湿帕子敷在谢云姝额头上。昏迷中的女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娘亲...为什么..."她呓语着,眼角渗出泪水,“父亲...不要我了..."
萧砚辞僵在原地。月光从帐缝漏进来,照在谢云姝颤抖的睫毛上。他想起三年前那桩轰动京城的案子——谢夫人暴毙,传言是被嫡女毒害。
“冷..."谢云姝无意识地往热源靠去,额头抵在萧砚辞手背上。将军罕见地迟疑了,最终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抓着。
“拿我的金疮药来。"他对帐外吩咐。
亲卫很快送来一个白玉小盒。萧砚辞挖出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在那些狰狞的伤痕上。这是御赐的雪莲玉肌膏,整个大周朝不过三盒。
谢云姝在药膏的清凉中渐渐平静。萧砚辞正要起身,却听她清晰地说:“将军为何救我?"
他低头对上她清明的眼睛——原来早已醒了。
“路过。"萧砚辞收起药盒,语气恢复冷淡。
谢云姝撑着坐起来,薄被滑落至腰间:"将军的营地设在黑风岭,是要剿匪?"
萧砚辞眯起眼睛。这女子敏锐得可怕。
“山贼不过幌子。"谢云姝继续道,声音因高热有些沙哑,“黑风岭往北三十里是虎牢关,往南五十里是漕运码头。将军在此驻军..."她突然噤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萧砚辞的手按上剑柄,杀意如有实质。
“聪明的女人死得快。"他声音轻柔得危险。
谢云姝却笑了,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艳色:“将军若想杀我,就不会用雪莲玉肌膏了。"她指向空药盒,“御赐之物,价值连城。"
萧砚辞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人。她发丝凌乱,病容憔悴,眼神却亮得惊人,像雪地里的一簇火。
“你究竟是谁?"他沉声问。
“谢云姝,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孤女。"她直视他的眼睛,"现在,是苏青鸢医馆的学徒。"
月光偏移,照出她锁骨处一道陈年疤痕。萧砚辞突然问:"多年前谢夫人怎么死的?"
谢云姝身体一颤,眼中闪过痛楚:"姨母在娘亲的安神汤里下了乌头,却诬陷是我所为。"她冷笑,“父亲信了,因为那日只有我给娘亲送过点心。"
萧砚辞若有所思。三年前他奉命查谢夫人一案,所有证据都指向谢云姝,唯独缺了动机。如今看来...
“你恨他们吗?"他突兀地问。
谢云姝眼神骤然冰冷:“将军会问被斩首的死囚恨不恨刽子手吗?"
萧砚辞忽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明日卯时出发,送你回医馆。"他转身离去,玄色大氅在帐门口翻飞如鹰翼,“别死了,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天光微亮时,谢云姝的高热退了。
她穿戴整齐走出帐篷,发现营地已收拾大半。萧砚辞正在训斥一个年轻士兵,那人低着头,手里捧着折断的箭矢。
“统领,这位姑娘的药篓。"亲卫将一个洗干净的竹篓递给她,里面的半边莲用湿布裹着,新鲜如初。
萧砚辞结束训话走过来,晨露沾在他的军靴上。他换了一身墨蓝色劲装,腰间佩剑换成了一把短刀。
“能走吗?"他问得冷淡。
谢云姝点头,背上药篓:"多谢将军照顾。"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晨雾弥漫的树林。萧砚辞步伐很快,谢云姝咬牙跟着,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疼。穿过一片灌木丛时,她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腰。萧砚辞皱眉看她苍白的脸色,突然蹲下身:"上来。"
谢云姝愣住。
“别耽误时间。"他不耐烦地催促。
谢云姝抿唇趴上他的背。萧砚辞的背脊宽阔温暖,肌肉线条随着步伐起伏。她闻到他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铁器特有的冷冽气息。
“将军。"她突然开口,"你想要什么?"
萧砚辞脚步未停:"什么意思?"
“你救我,又用雪莲玉肌膏,不会没有目的。"谢云姝直视前方晃动的树影,"直说吧。"
萧砚辞沉默片刻,突然拐进一条隐蔽的小路。密林深处有块平坦的巨石,他放下她,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
“认得这个吗?"
谢云姝展开绢帛,瞳孔骤缩——这是谢家与北狄往来的密信,盖着父亲的私印。
“伪造的。"她斩钉截铁,“笔迹像,但‘狄'字的写法不对,父亲从不这么写。"
萧砚辞眼中精光一闪:“你懂辨伪?"
“娘亲教过。"谢云姝将绢帛还给他,“有人要构陷谢家通敌?"
“不止谢家。"萧砚辞收起绢帛,“近半年,已有三家重臣被查出与北狄勾结。”他冷笑,“太巧了。"
谢云姝瞬间明白:“有人要清除朝中势力...是太子?"
萧砚辞猛地掐住她下巴:“慎言。"他眼神危险如刀锋,“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山崖。"
谢云姝却笑了,呼吸喷在他指节上:“将军不会。你需要一个懂辨伪的人,而我..."她直视他的眼睛,“需要报仇的机会。"
晨光穿透林雾,照在两人对峙的身影上。一只山雀扑棱棱飞过,打破凝滞的空气。
萧砚辞缓缓松开手,从腰间解下一枚青铜令牌扔给她:"伤好后,来虎牢关找我。"
令牌上刻着狰狞的睚眦纹,背面是一个"萧"字。谢云姝握紧令牌,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
“为什么选我?"
萧砚辞已经转身走向山路,声音随风飘来:“因为你和我一样——"
“都是被至亲背叛的人。"
谢云姝猛地一愣,下意识在脑海中翻遍了所有已知的信息,却始终找不到与这条相关的任何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