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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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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
捂住“受伤”的左臂,魔物几乎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不仅是因为大师兄这样敏锐的反应,更因为……
捕捉住那一缕自对方身上传来的奇特波动,他心念一动,放弃了继续扮演“师弟”的角色,转而以带血的手指抚上大师兄的眼角,指尖在眼尾的凹陷处轻佻地勾勒,留下一抹鲜红。
“真是有趣,我的大师兄,你这是……产生心魔了吗?”
与之前不同的是,感受到他触碰的大师兄并没有露出原来那样抗拒的神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冷静地与他对视。
“对于这样的结果,您满意吗?”大师兄开口说道。
“我有些好奇。”魔物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笑了笑,指尖下移,暧昧地抵在大师兄的唇间,“所以,让我猜一猜吧,师兄你的心魔,到底……因何而生呢?”
“你还没有离开这个幻境,代表你没有达成那个‘条件’。真可惜,明明那是个非常简单的答案。”
注意到大师兄微微抿起的唇角,魔物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眸,随后突然嗤笑出声。
“这幅反应,哈,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
“我记得,如果我能让阁下满意的话,我也能离开这个幻境。”
大师兄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师弟”压在他唇间的手指,才尽量冷淡地开口说道。
“嘘,别着急。”魔物并不生气,他收回手指,却不急着擦去上面的血迹,而是轻佻地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在此之前,还是让我继续猜猜你的心魔吧?”
“一定不会是因为害怕‘师弟’的无数次死亡,因为你早已不再阻止。”
“也不会是彻底的绝望,我的师兄,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眼中的光芒……或许比前几日心怀希望时还来的更加明亮。”
“那么……是执念吗?”
顶着“师弟”的外壳,魔物上前一步,玩味地靠近师兄,在他耳边轻轻低语。
“临虚派的大师兄,为什么?你好像……不再害怕你的师弟是假的了。”
“对于我的表现,您满意了吗?”大师兄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说道:“如果阁下满意了的话,还请放我出去,我的师弟在幻境外等我。”
“……哈,你说,你的师弟在幻境外等你?”在短暂的沉默以后,魔物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很快的,他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哈,太有趣了,师兄,你让我很满意,真的……非常,非常的满意。”
“可是我是骗你的,我不会放你离开这里。”他再度伸手抚上大师兄的眼角,将那抹血红延展开来,薄薄的一层血色点缀,将修仙之人清淡的姿态,染上心魔产生后该有的偏执与媚色。
那也冲淡了大师兄脸上濒临枯竭的苍白。
“你回不去了。”他继续说着,语声温柔得如同爱侣间轻吐的呢喃,“我愚昧至极,也清醒至极的大师兄,我太满意了,所以我不会放你离开,除非……你达成那个条件。”
他握住大师兄仍持着长剑的手,让剑锋对准自己的胸膛。
“很简单的。”他眯起双眼,长夜般的眼眸中,流转着星辰陨落的光芒。
“杀掉我吧,师兄,亲手杀掉你幻境中虚假的‘师弟’,你就会醒来。”
……
“我拒绝。”
大师兄挣开他的手掌,并松开五指,任由长剑跌落在地。
他眸中血丝缠绕,眸光却明亮如焰,像是即将破碎的曜石。
“倒叫阁下失望,我绝不会对‘师弟’动手,不过……你若要拿我取乐的话,我尽可奉陪,反正在下一介残躯,心血枯竭在前,心魔入体在后,想来也支撑不了多久。”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他的回答,那个有着师弟外貌的魔物,忽然抖动着双肩,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
大师兄冷淡地看着他,心神并无动摇。
在只有他能感知的世界,心魔的低语正无时无刻地在他耳边环绕。
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欺骗……
它们这样说着:
你的师弟是真实存在的。
他就在幻境外等你。
大师兄曾做过这样一个梦境,梦里是滔天的火光,唯他一人孤身站在火海之中,眺望着远处无数道如流星般逃陨的剑光。
可他睁开眼,眼中倒映出的,却是师弟熟悉且温柔的脸庞,心中弥漫开来的亲近感驱散了那股绝望,于是他眨眨眼,似乎也感受到了希望。
一天,一天,又是一天。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眼前之人的虚假。
心血相连的长剑曾予他警示,对方也从不遮掩那股违和之处,他想不起师弟所修习的功法,甚至想不起师弟的名字,而就连最简单的肢体触碰,都能让他心生悚然。
可大师兄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似乎是在他来到后山,发动禁术之后,他就一直无法分辨出真实与虚假的边际。
不过无所谓,他已经不需要再分辨事情的真相。
他只能“相信”师弟的存在。
因为那是深水之上唯一支撑着他的浮木。
时间向前移动,在那段魔物沉睡的时间中,永无止境的幻境拷问着大师兄的内心,熟悉又陌生的“师弟”一次一次在他的面前死去,大师兄握紧手中的长剑,却又颓然地松开。
就算再不愿相信,他也猜到了那个答案:只要他主动动手,杀死“师弟”,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幻境。
可是……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真的拥有这样一个师弟?
大师兄曾听说过典籍中记载的魔物,它们善于玩弄人心,营造幻境,让至亲者自相残杀。他无法预料什么时候幻境会突然成为现实,于是只能不断逃避:
无论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师弟,只要他永不“犯错”,那么无论魔物是因为厌倦而放弃还是选择用别的方式玩弄他,师弟存活的可能性都会变高。
毕竟,比起单纯地杀掉玩物,魔物可能更想看到他亲手毁灭自己唯一寄托后崩溃的模样。
所以,他绝不动手。
一次又一次,他压下脑海清醒而又悲哀的认知,重复着告诉自己那个甜蜜的谎言,直至这股偏执的心念化为心魔,他终于不再担心自己动摇:
他的师弟真实存在,存在于幻境之外。
而无论眼前发生什么,都只是虚幻的假象,他仍然拥有一线希望。
他的师弟正在幻境外等他。
偏执的心魔低语中,大师兄看着眼前这个笑的肆意邪气的“师弟”,近乎漠然地垂下眼眸。
直到他的下颌被对方以指尖轻佻地挑起。
“你就不担心激怒我吗?”
迎着他的目光,“师弟”好奇地问道,“你迟迟不愿达成我的条件,就不怕我恼羞成怒……索性直接杀了你那幻境外的好师弟?”
“我的确害怕。”大师兄说道,“但是在这之前,阁下要怎样才能让我相信,我的师弟是真的死了,而不是您再一次的幻境游戏?”
“师弟”沉默了片刻,随后渐渐的,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为一线虚假的希望,不惜永坠幻梦。临虚派的大师兄,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
“怎么办呢?我好像确实拿你没办法。”他一边苦恼地抱怨着,一边细细地打量着他,“或者,我该折磨你吗,在你已经如此虚弱的前提下?”
他这样说着,手指戏弄地向下划去。大师兄忍不住抿了抿唇角,他感受到自己的咽喉正被人用指尖轻轻逗弄着,暧昧的瘙痒与令人心悸的危机感一并扼住他的心跳。
“哈……”
见此情态,“师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勾唇嗤笑了一声。
“你方才说……你一介残躯,无论被如何被取乐也无所谓?”
容颜昳丽的青年微笑着向他靠近,直至呼吸相接,他长夜般的眼眸微微眯起,俯身在大师兄僵硬的颈侧落下一吻。
“那么,我的大师兄,我可以这样对待你吗?”
那出乎意料的是柔软的触感,与本能的悚然如此格格不入,大师兄缓缓握紧双拳,任由热意攀上他的耳垂。
“……随您。”
他干涩地说着,垂眸等待折辱的降临,可耳际却只是传来对方低低的笑声。
“先睡个好觉吧。”师弟伸手蒙住他的双眼,亲昵地在他耳边低语,“师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很长的时间?
来不及对这关键的话语发出疑问,意识突然感到一阵模糊,大师兄听见自己发出含糊的轻哼声,像是某种暧昧的回答,随后,他便在一片昏黑中失去意识。
再睁眼时,他又一次回到了山洞之中。
可与之前重复过无数次的血色场景不同,他并非因为心悸而疼醒,而像是真的睡足了一场饱觉一般。长夜过去,梦境种种如幻影般消退,他的胸口并无血线流逝的虚弱与疼痛感,体内的灵力也圆满无缺,一切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刻,他的师门不曾弃他而去,他也未曾以生命施展禁术。
身体与精神是久违的畅快,大师兄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师兄。”随后,他听见青年懒散的语调自他身后传来,“你休息好了吗?”
大师兄猛的回头,眼中一片凛然,可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那里还带着些许无措。
“……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可是会伤心的。”面前容貌昳丽的青年弯起眉眼,向他伸出手来,“师兄,来。”
犹豫了片刻,大师兄最终还是回握住对方的手,他有些茫然地被人拉着向洞穴深处走了几步,就在他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去的时候,“师弟”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按捺着什么一样沉默了一会,随后才回过头,望着大师兄笑出声来。
“我倒不知道,师兄原来是这么乖巧的一个人。”
“不担心我对你做些什么吗?”刻意压低了声音,青年微微转身,露出他身后的景象。
大师兄皱眉看着洞穴阴影中突兀出现的熟悉床榻,那本该摆在他的住所内,而不是后山禁地,他意识到,这的确又是一场幻境。
而“师弟”已经动作自然地坐在了他的床上。
“看来师兄确实是个勤勉的性子。”师弟叹息着拍了拍硬邦邦的床板,“这般不懂得享受,真是可惜。”
“阁下到底想做些什么?”被拉着一起坐到床边,大师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想象中的那个师弟,应该是怎样的存在呢?”师弟一边开口,一边动作分外自然地偏头,径直倚在大师兄的肩膀上。
“首先……”他拉长了语调,“他应该不讨厌你。”
“他应该是知道的,师兄你这样严厉,只是希望师门能好一些。尽管他有时也会埋怨你,可他终究是能够理解你的。”
大师兄垂下眼眸。
伴随着“师弟”熟稔的语调,他忍不住地跟着想象。
在幻境外的师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会陪他一起留守在师门,应该是个善良守义的好孩子吧。
不,不对。
心魔发出警示的低语,大师兄猛然惊醒。
他不应当落入对方的误导,开始“假设”起师弟的存在。
师弟本来就是存在的。
大师兄咬了咬牙,他告诉自己身边只是虚假的师弟,纵使假面再温柔,内里也必定是恶劣不堪。
可是……他也情不自禁地感到恍惚。
以身下床榻为衍生,他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化,从阴冷漆黑的山洞,变成他居住了二十余年的居所,空气中浮动着阳光与书香,有风吹过檐角铜铃,铃声清脆。
“师兄。”
身侧的师弟以陌生而又熟稔的声音喊他,百无聊赖般,又惫懒地蹭了蹭他的肩头,额顶的头发磨蹭着他的颈侧,带来微痒的触感,大师兄想要躲开,可身体却像是被这种甜蜜的温暖惑住,不愿听从他的使唤,他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
“放松一些吧?”师弟似是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罢了。”
“……阁下到底有何盘算。”
“我看你如此在意你那好师弟,不由有些好奇。”
“和我说说他吧,师兄。”
大师兄沉默了。
他的眼中血丝渐生,心魔于识海絮絮低语,营造出虚妄的回忆。
他没有思考那份回忆的真实,任由自己被这假象吞没。
“……师弟,是个极惫懒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