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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同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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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终于带上了些微凉意,吹散了夏末黏腻的暑气。梁初楹抱着刚发下来的几本新书,小心翼翼地挪到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这里是她主动挑选的角落,既能避开前排讲台的视线,又能借着窗户的缝隙,把注意力悄悄投向窗外那棵总在风中摇晃的梧桐树。
她的心脏病像个沉默的影子,从小就跟着她。医生说要避免情绪激动,避免剧烈运动,连说话都最好轻声细语。这让她在人群中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个需要被小心呵护的玻璃娃娃。而这份“特殊”,在上学期末那场持续了很久的霸凌里,成了别人攻击她的软肋——“装病博同情”、“怪胎”、“不合群”的标签,像细密的针,扎得她无处可逃。
新学期换了教室,也意味着座位的重新编排。梁初楹把书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粗糙的纹理,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学期要怎么继续“隐形”。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课间尽量待在座位上,不去走廊,不去操场,减少一切可能与人发生交集的机会。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领着一个男生走进来。梁初楹下意识地抬了抬眼,又迅速低下头。男生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碎发下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肩上,像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位是转学生,谢迟寂。”班主任指了指教室,目光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梁初楹旁边那个空置了一学期的座位上,“你就坐那里吧,梁初楹,你旁边的位置正好空着。”
梁初楹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投过来,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她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又有新的“猎人”靠近这个“猎物”了。
谢迟寂背着书包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梁初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种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和她印象里那些带着汗味或廉价香水味的同学截然不同。
她尽量把身体往窗边靠,肩膀几乎要碰到冰凉的玻璃。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害怕,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同桌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很快发现她的“不同”,然后加入到嘲笑和排挤她的队伍里。
“你好,我叫谢迟寂。”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不高不低,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耳畔。
梁初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像雨后的天空,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个浅浅的笑意,没有丝毫的恶意或探究,只是纯粹的友好。
“我……我叫梁初楹。”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低得像蚊子叫。说完,她又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桌子上的书本,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胸腔里那熟悉的、闷闷的痛感又开始蔓延。她知道,这是情绪波动引起的不适。
谢迟寂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拿出自己的书本和文具,摆在桌上。他的动作很有条理,一本本摆放得整整齐齐。梁初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拿出一个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一只简单的、正在飞翔的鸟,线条流畅而自由。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梁初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旁边那个人的存在,像一个无法忽视的磁场,让她始终有些分心。她能感觉到他坐得很端正,听讲很认真,偶尔会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下课铃响了,梁初楹立刻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想拿出随身带着的药。但她很快又把手缩了回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教室里开始热闹起来,几个女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这边。
“你是不是不舒服?”谢迟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梁初楹猛地一惊,抬头看他。他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担心。“我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
梁初楹的心跳又乱了节奏,她慌忙摇头,声音有些急促:“没、没有,我没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病情,尤其是这个刚刚认识的同桌。她害怕这会成为新的谈资,新的攻击点。
谢迟寂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窗外那棵梧桐树。“这棵树长得真好,”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欣赏,“你看,它的叶子在阳光下会变成透明的绿色,像翡翠一样。”
梁初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叶子绿得发亮,边缘被阳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她以前也经常看这棵树,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它。
“像翡翠一样……”她小声重复了一遍,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谢迟寂转过头,对她笑了笑:“是啊,生活里很多小细节都很有意思,只要你愿意去看。”他的笑容很真诚,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
梁初楹愣住了。她是个现实主义者,习惯了计算利弊,习惯了看到生活里的艰难和不堪。而这个叫陈寂的男生,却像个活在诗里的浪漫主义者,能从一片树叶中看到翡翠的光泽。
教室里的喧闹还在继续,远处似乎传来了几个熟悉的、带着恶意的笑声。梁初楹的身体又微微绷紧了。
谢迟寂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拿出画笔,在刚才那个画着飞鸟的笔记本上,开始轻轻勾勒着什么。他的动作很专注,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梁初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片因为恐惧和不安而结成的冰,似乎在这一刻,悄悄融化了一丝缝隙。她不知道这个新同桌会带来什么,不知道这段同桌关系能维持多久。但至少现在,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远离她,也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阵温和的风,轻轻吹进了她紧闭已久的世界。窗外的梧桐树叶还在沙沙作响,阳光正好,而这个叫陈寂的男生,给她灰暗的新学期,带来了第一缕不确定的、却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