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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96章 南楚的末路 ...


  •   荆江的水是浑浊的黄色,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在初春的寒风中翻滚奔涌。宽阔的江面上,数百艘大小船只如同漂浮的蚁群,被粗壮的铁索连成一片,横亘在江心。那是南楚引以为傲的“铁索横江”阵,粗如儿臂的铁链在浑浊的江水中若隐若现,铁环相扣,在浪涛的拍打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撞击声,如同巨兽沉睡的鼾息。船阵之后,是南岸高耸的望江楼,楼顶飘扬的赤底黑蟒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旗下影影绰绰,是楚军森严的弓弩阵列。

      秦昭勒马立于北岸高坡。玄甲在早春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墨色披风被江风卷起,猎猎作响,如同招展的战旗。她身后,是绵延数里的靖国联军大营。凉国铁骑的黑甲在左翼沉默如铁,夜北轻骑的皮袄在右翼翻飞如云,北斗军的长枪方阵居中,枪尖林立,寒芒刺破江雾。三色军旗在风中绞缠,却又奇异地融合在“靖”字大纛之下。

      “将军,风向变了!”瞭望哨的嘶喊穿透风声。

      秦昭抬眼。天际的云层被撕开一道缝隙,一缕西风打着旋儿灌入江峡,带着上游冰雪初融的凛冽气息,直扑南岸。

      “火船队,进!”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令旗官耳中。

      三面赤旗猛地挥下!江岸边,早已蓄势待发的数十艘轻舟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浑浊的浪涛,直扑江心铁索阵!舟上无兵,堆满了浸透火油的干草、硫磺、硝石,船头立着引火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操舟的是水性极好的夜北健儿,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在冰冷的江水中奋力划桨,口中呼喝着苍凉的号子。

      “放箭!快放箭!”望江楼上,楚军将领嘶哑的吼声传来。

      刹那间,南岸箭如飞蝗!密集的箭矢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雨点般泼洒向火船队。箭矢钉入船板,射中船工。有人闷哼一声栽入江中,血花瞬间被浊浪吞没。但更多的船依旧在箭雨中穿行,船头的火把被风压得几乎熄灭,却又顽强地重新燃起。

      “掩护!”秦昭身后,凉国先锋拓跋烈(拓跋雄族侄)怒吼一声。凉国阵中,数百张硬弓同时拉开,特制的重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越过江面,狠狠砸向南岸的楚军弓弩手。箭矢沉重,穿透力极强,楚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嚎,攻势为之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领头的几艘火船已狠狠撞上横江铁索!

      “轰!”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并非火药,而是船上的火油罐被火把点燃后猛烈爆燃!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船体,并沿着浸透火油的铁索疯狂蔓延!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铁链,发出滋滋的爆响,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粗壮的铁索在烈焰中迅速变得通红、扭曲!

      “断!”秦昭低喝。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紧绷的铁索在高温和自身重量的拉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终于“嘣”的一声脆响,从中断裂!沉重的铁链如同垂死的巨蟒,带着熊熊烈焰,轰然坠入江中,激起冲天水柱!

      “杀——!”

      战鼓如雷!赵虎一马当先,北斗军先锋营的数百条快船如同脱困的蛟龙,顺着断裂的铁索缺口,蜂拥而入!船头撞角狠狠撞上楚军笨重的楼船,船身剧烈摇晃。北斗军士卒口衔钢刀,手持钩索,如猿猴般敏捷地攀上敌船甲板。刀光剑影瞬间交织,血花在甲板上泼洒开来,惨叫声、兵刃碰撞声、船体碎裂声混杂着江涛的怒吼,奏响一曲残酷的死亡乐章。

      江心乱战之际,右翼的夜北轻骑动了。他们在达古拉的率领下,沿着江岸浅滩策马狂奔,马蹄踏碎浅水,溅起浑浊的水花。骑手们在颠簸的马背上张弓搭箭,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射向望江楼上的楚军指挥旗手和传令兵。一人中箭从高楼坠落,惨叫声划破长空。

      左翼的凉国铁骑则如一股黑色洪流,沿着上游一处水流稍缓的河滩,强行涉水渡江!沉重的马蹄踏入冰冷的江水,水花四溅。楚军慌乱中调转床弩,巨大的弩箭带着呼啸射向渡江的骑兵。有战马被射中,悲鸣着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甩入激流。但更多的铁骑悍不畏死,顶着箭雨,嘶吼着冲上南岸!甫一登岸,便如虎入羊群,沉重的马槊横扫,将仓促结阵的楚军步兵撞得人仰马翻。

      秦昭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望江楼顶那面赤底黑蟒旗上。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向那面在硝烟中猎猎招展的旗帜。

      “林墨。”

      “末将在!”一身黑色劲装的鹰眼统领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

      “斩旗。”

      “遵命!”

      林墨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片刻后,望江楼顶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那面象征着南楚王权的赤底黑蟒旗,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从高楼顶端飘落下来,坠入下方混战的江面,瞬间被浊浪吞没。

      楚军最后的抵抗意志,随着那面旗帜的坠落,彻底崩溃了。

      郢都,南楚王宫。

      昔日笙歌曼舞的琼华殿,此刻弥漫着死寂般的压抑。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蒙上了一层灰败,殿内弥漫着陈年香料与恐惧交织的怪异气味。南楚王刘璋瘫坐在他那张宽大的、铺着白虎皮的蟠龙椅上,脸色蜡黄,眼袋浮肿,像一尊被抽干了生气的泥塑。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染血的塘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江陵……江陵丢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铁索横江……半日……只撑了半日……”

      阶下,仅存的几名大臣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无人敢应声。殿外隐约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和压抑的哭泣声,更添几分末日将至的凄凉。

      “王上!”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声音带着哭腔,“靖……靖国联军已过云梦泽!前锋……前锋距郢都……不足百里!”

      “哐当!”刘璋手中的玉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却又因腿软踉跄了一下,扶住龙椅扶手才勉强站稳。浑浊的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臣子,最后落在殿门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天要亡我大楚吗……”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随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王上!”丞相陈平(新增龙套)膝行上前,老泪纵横,“降……降了吧!留得青山在……”

      “降?”刘璋猛地止住咳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平,那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孤乃高祖血脉,大楚正统!岂能向一介女流之辈屈膝投降!”

      “王上!”一名武将打扮的宗室子弟(新增龙套)悲愤道,“城中尚有禁军八千!粮草尚能支撑半月!臣愿率军死守郢都,与城共存亡!”

      “死守?”刘璋惨笑一声,指着殿外,“听听!听听这满城的哭声!民心已散!军心已乱!拿什么守?拿孤的命去填吗?”他颓然坐回龙椅,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开城……开城吧……”

      郢都南门,巨大的城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缓缓洞开。吊桥放下,砸在护城河岸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城头上,楚军的旗帜被粗暴地扯下,丢下城垛。守城的士卒面如死灰,丢下兵器,麻木地排列在城门两侧。

      秦昭率军抵达城下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她勒住战马,玄甲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身后,是肃杀无声的靖国联军。凉国铁骑的黑色甲胄如同沉默的礁石,夜北轻骑的皮袄在风中微动,北斗军的长枪如林,枪尖寒芒闪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硝烟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南楚王刘璋,身着素服,未戴王冠,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方金印和一柄玉圭。他在丞相陈平等几名老臣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出城门洞。他的腰佝偻着,头深深低下,不敢直视马上的秦昭。曾经养尊处优的脸上刻满了恐惧和屈辱的皱纹,捧着托盘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走到秦昭马前十步之遥,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托盘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罪……罪臣刘璋……率……率大楚宗室百官……献……献降于……靖国大将军……请……请大将军……开恩……”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掠过他花白的鬓角。他身后,匍匐在地的楚臣们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秦昭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刘璋和他身后黑压压跪倒的人群。没有胜利者的骄狂,也没有刻意的悲悯。她只是微微抬手。

      赵虎会意,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从刘璋颤抖的手中接过托盘。沉重的金印和温润的玉圭,象征着南楚百年国祚,此刻无声地躺在冰冷的紫檀木上。

      “押下去,严加看管。”秦昭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

      几名北斗军士卒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刘璋架起。他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被拖拽着离开,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曾经的王城。

      秦昭策马,缓缓踏入洞开的郢都城门。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御道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街道两旁,挤满了惊恐的楚都百姓。他们瑟缩在门窗之后,或躲在街角巷尾,用充满恐惧、茫然和一丝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这支入城的异国军队。店铺关门闭户,繁华的街市一片萧条,只有风吹过空荡的街巷,卷起几片枯叶和碎纸。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焚烧后的焦糊气息。远处,靠近王宫的几处街巷还冒着滚滚黑烟,那是负隅顽抗的楚军残部被剿灭后留下的痕迹。墙角、水沟边,偶尔可见倒伏的尸体,穿着楚军的号衣,身下的血泊已经凝固成暗褐色。

      “报——!”一名鹰眼卫策马疾驰而来,在秦昭马前勒住缰绳,翻身下拜,“禀将军!楚宫后苑发现一处密室,内有……异常!”

      秦昭目光一凝:“带路。”

      楚宫深处,一处偏僻的、爬满藤蔓的假山后,隐藏着一道极其隐蔽的石门。若非鹰眼卫精通机关探查,绝难发现。此刻石门已被强行破开,露出里面幽深的甬道。

      甬道内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淡淡的、奇异的甜香。墙壁上镶嵌着昏暗的长明灯,灯火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秦昭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下,沿着石阶向下。脚步声在寂静的甬道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密室不大,陈设却极尽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壁挂着精美的蜀锦,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奇珍异宝。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密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书信、卷宗,还有几件女子的衣物。

      秦昭的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方素白丝帕,帕上绣着一朵精致的、含苞待放的雪莲。丝帕旁,压着一封尚未封口的信笺。

      她走上前,拿起那方丝帕。入手冰凉丝滑,那朵雪莲的绣工极其精湛,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一股极其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她认得这绣工,更认得这雪莲——那是苏若雪最爱的花样。

      胸口的血玉符咒,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灼热感瞬间席卷全身,带着强烈的警示意味!

      她丢开丝帕,一把抓起那封信笺。信纸是上好的薛涛笺,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上面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

      “王兄钧鉴:”
      “雁门关事败,非战之罪,实乃天意弄人。然天不亡我,妹侥幸得脱,已辗转至西域。圣火教主雄踞一方,其志不小,妹已得其庇护。此间事,妹自有计较,王兄勿忧。唯玉玺之事,关乎国运,万望王兄务必……”
      信笺到此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被匆忙撕去,只留下参差的毛边。

      秦昭的目光死死钉在“侥幸得脱”四个字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密室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线条绷紧如刀锋。胸口的血玉符咒依旧在灼热地跳动,仿佛在无声地印证着这难以置信的事实——苏若雪,那个本该在野狼谷坠崖粉身碎骨的女人,竟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逃到了西域,与那神秘的圣火教勾结在了一起!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强烈的警惕,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猛地将信笺攥紧,坚硬的纸张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将军?”林墨的声音带着询问。

      秦昭缓缓松开手,将那封残信递给他,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查!查清这封信的来源,何时送出,经何人之手!还有,”她目光扫过密室,“这里的一切,原封不动,严密封锁!”

      “是!”林墨肃然领命。

      秦昭转身,不再看这奢靡而诡异的密室一眼,大步向外走去。甬道的阴影吞没了她的身影,唯有胸口的血玉符咒,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抹妖异的、持续不断的红光。

      她走出假山,重新站在楚宫午后的阳光下。远处,郢都城郭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南楚已灭,王旗已倒。但新的阴影,却已悄然笼罩在西域的方向。苏若雪……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芒刺,再次扎进了她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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