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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当场下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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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人使出的把戏不多,至少婚仪流程给了裴昭樱一个长公主该有的尊容,十几个绣娘围着她量尺寸、裁衣,商量着最时兴的嫁衣款式,流水般的布料、纹饰、礼器送进撷芳殿,不计银钱。
  连绣制喜鞋所用的锦缎,皆为贡品,豪门望族能用来裁衣已是大幸。
  然而,光药中手脚一事,已足够裴昭樱寒心,不再被金玉锦绣这等死物捂热。
  大婚的良辰吉日前,还需接见内外命妇、世家贵女,听她们说上吉祥如意的祝福,图婚姻和睦安谐的彩头。
  后宫空荡,本该由皇后所为的安抚赏赐官员女眷之事,一并借此良机由裴昭樱代劳了。
  裴珩最擅长将一个人的作用榨干到底。
  “老身愿殿下与驸马白头偕老,琴瑟和鸣。”命妇们的首位是一品诰命夫人叶老太太,年过七十,白发慈祥,夫妻举案齐眉了一辈子,子孙满堂。据说,这样的老者会给新婚夫妻带来福气。
  裴昭樱稳居正殿主位,长裙曳地,不便动身,忙止了叶老太太的礼:
  “叶老太太何必端这些虚礼?老太太福寿安康,顺遂如意,全大梁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能到场致礼,是孤之大幸了。”
  叶老太太被赐坐于最前的位置,这位辈分最高的老人落座后,其他贵妇、小姐们才按序拜见,说着不重样的吉祥话。
  仙鹤状的黄铜香炉缓慢地吐出零陵香气,春和景明,窗门大开,白日燃灯,殿内不需堆砌金玉妆点,亮堂威仪。
  裴昭樱事先跟绮罗对了这些官眷们的情形,对各家情况有所了解,挨个和颜悦色问了话,赏赐都赏在了人心坎上,得了由衷的感激。
  尤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亲孙女桑小姐,代表着盘踞横贯本朝的世家,裴昭樱格外拉着她的手问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话。
  小姑娘不如她爷爷狡猾,每次见面都被裴昭樱可亲可敬的气场蒙骗住,腻着她坐下,显然将其当成了闺中的长姐。
  要应付这类场面不轻松,裴昭樱面上举重若轻罢了。
  见客前,她听绮罗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嘴:
  “陛下近日极为信任看重肖泊大人,早早地将肖泊大人召入了御书房说话,殿下且辛苦些,命妇们散去,肖泊大人想必是会来撷芳殿的。”
  她当时只笑了笑,没怪绮罗多嘴,心下松快不少。
  同在一处四方城,即便没有共处一室,此间亦不算得囚笼了。有些人和她的距离,不拘于时时相见,总是近在咫尺。
  其间,裴昭樱不由猜测肖泊对答如流的样子,借着姑娘们的逗趣掩口大笑。猜肖泊同裴珩说正事,是一板一眼的,还是狠辣凌人的……
  “是我来得晚了,太后怜惜我,多留了我一会儿,想必长公主嫂嫂是不会怪罪的。”
  众人聊得正兴高采烈,一道明黄的人影冲至殿内,外头的宫女想拦没有拦住。
  少女十足的娇俏可爱,团起的两个发髻用丝绢绑缚,还坠了金铃,一步一响,香风逼人。
  欢声笑语声刹那间被掐灭了。
  裴昭樱皱眉掩口。拜见贵人,别的女眷总用气息清淡的香粉生怕有所冲撞,此人毫不收敛,果类其兄。
  绮罗借着训斥外间值守宫女,责怪肖采贞不守时的失仪:
  “怎么办事的?惊扰了殿下,可担待得起?”
  众女脸拉得老长,桑小姐在肖采贞手头上吃过几次亏,见她依旧横冲直撞不守礼法,同众姑娘一齐避了她的视线,不给她一个正脸。
  肖采贞笑盈盈地不在意,自顾自欲寻一个地方坐下了。
  可惜,裴昭樱没有给她留位,殿中人人安坐,只剩她直愣愣地杵着,和伺候的下人一般,让她生了恼怒。
  好一顿压了肖采贞的脾性,裴昭樱才抬眼审视她,清浅开口:
  “肖县主慎言。公主出降,辈分上抬一辈,孤与你不是平辈,和肖家长辈姐妹相称都是受得起的,你怎可用‘嫂嫂’唤孤?传到外头去,别人会笑话大司空家教不严,疏于训导的。”
  奚落的笑声低低地成簇响起。肖采贞将京城贵女得罪了个遍,不怪众人此刻都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了。
  肖采贞涨红了一张脸,几欲发抖,她本来就被孤立说是乡下来的没家教的土包子,裴昭樱定是在故意敲打!
  在绝对的压制力前,她没有筹码兴风作浪,泪花蔓延眼底,心想,要是亲哥哥在便好了。
  “来人,赐座。”裴昭樱训导完毕,才安排肖采贞坐下。
  位次不仅次于年纪最长的叶老太太,还在桑小姐下首,活生生被压了一头。
  肖采贞狠掐了膝盖软肉,憋住眼泪,自随亲兄入京以来,没在女眷中独领风骚,这还是头一回。
  她的后背似乎长了眼睛,能感到针刺一般的眼神,不知道多少人暗暗地取笑她丢脸。
  她刻意迟来,是想要有别于众人,独得裴昭樱青眼,谁料偷鸡不成蚀把米。明明她才是和裴昭樱沾亲带故的!
  可能应合了老话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肖采贞恶狠狠地想,裴昭樱果真是和肖泊一样讨人厌。
  而且,她先对裴珩一见钟情,决心要嫁天子,而裴昭樱抢在前头先与肖家人结亲,害得这几日无论她如何缠着太后,太后都拿裴肖两家已有姻亲推辞,坏她的姻缘。
  肖采贞垂手不吭声,收紧了掌心,记下了一笔一笔的账。
  裴昭樱有意让肖采贞坐得远了些,仍然受她身上过于浓烈的香粉气味侵扰。
  她没法子,嘱咐绮罗将窗户开得再大些。再三责罚肖采贞,会显得她太过于苛刻,为难质弱女子。
  裴昭樱驭下向来恩威并施,先前知道肖采贞害肖泊落水,已对她心生不喜,但肖采贞要没姗姗来迟言行无状,她不会给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到底是肖采贞有错在先。
  她在脂粉香气中昏昏欲睡,勉力支撑笑语,悄悄地多打量了肖采贞两眼。
  不失为可爱明媚的女子。
  长相更像肖与澄,找不出和肖泊的相似之处来。
  他们的父母明明是亲兄妹,同出一族,唯有肖泊的眉眼生得那么精致剔透,看一眼便忘不了,不像个红尘里出来的人。
  裴昭樱笑着抿了口茶水,意外察觉喉头竟有些腥甜……
  御书房与撷芳殿相隔不远,笑语声竟有些飘过去了,让阖宫的人同沾喜气。
  肖泊恭谨站立,回裴珩的话,多了几分耐心。
  小皇帝不想做全然的傀儡皇帝,世家、权臣、诸侯,他急于摆脱其中一方的钳制,利用姻亲关系,对肖泊试探着,揣度可否收为己用。
  手段过于青涩了些。
  肖泊装没看出裴珩的小手段,一句一句细细同他分析朝局。
  “多事之秋,欲速则不达,陛下万不可操之过急。陛下以为,大司空掌天下兵马,是靠那半副虎符吗?大司空在军中从百夫长爬起,人才济济,青州、冀州等地的一方守将,是因在籍籍无名时就受了他拔擢赏识,随他起于微末,以至于身家性命相系。”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陛下牢掌祭祀之权,天威浩荡,天人感应,有陛下可以大展宏图的时机。”
  “诸多筹谋,落在‘人’字,陛下握好殿前司、羽林军,数数朝堂上忠于皇室的人,早日施恩,不愁日后少了忠臣良将……”
  裴珩频频点头,目光抖擞,肖泊见他露着远超能力的野心,移了目,潜藏冷笑。
  小皇帝定是认为,送一个宗室姐妹出去,换来一个忠心得用的人才划算极了。
  他最见不得人把裴昭樱当作物件一样拿来交换。
  裴珩以为在重用收买他,他何尝不是把裴珩当作裴昭樱重拢权势的跳板。
  裴珩意犹未尽,还想深谈,只听得外头的殿前司指挥使重甲疾步,气喘推门跪下直言禀报:
  “陛下不好了!长公主殿下在撷芳殿遭人下毒吐血!”
  “什么!”肖泊先于皇帝惊呼出声,目光仓惶失焦。
  裴珩同样被震撼得惊魂未定,抬手说要摆驾过去亲察,在瞥见肖泊的动容失仪后,有了一丝暗喜,这桩婚事,果然是够分量的。
  裴昭樱初觉身子不快,还极力敛着,多呷了几口茶,企图将不适之感压下去。
  绮罗忧心忡忡在耳畔小声提醒:“我瞧着殿下脸色不大好,不如找了理由,叫人先散了吧?”
  裴昭樱刚想吩咐什么,一启齿,一口黑血吐出,人像被抽走了脊椎,颓然倒向一侧的案几,女眷们的惊叫之声于耳畔响起。
  上了年纪的叶老太太快被惊出了心疾,喘着粗气,不上不下,几乎昏死过去。
  内宅之中的女子们没见过这等场面,乱作一团,胆子大些的桑小姐喊道:
  “殿下唇色发乌,口吐黑血,是中毒之兆!”
  有人给长公主下毒?她们会不会被一同毒死?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绮罗在身侧焦急地呼唤。
  裴昭樱眼睛半睁半阖,此毒狠辣,她才有所反应,便已猛烈地侵入肺腑,五脏六腑痛得像被置在火上烤,视野中的所有物件弯曲变形,耳边人的喊叫飘散模糊……
  在那个梦魇里,她不是在洛水边遭人埋伏,被万箭穿心射死的么……怎么还有这一劫……
  她求生的心气不断被磨灭、折损,好想两眼一闭,留下一个烂摊子,从不幸中解脱。
  可是,宫禁之中,尚且有人同舟共济,不离不弃。
  她做不到把那人一个人丢下,让他白白地当了鳏夫。
  裴昭樱用尽全力气若游丝地下令,耳畔只余“嗡嗡”的嘈杂,她有些听不清绮罗在说什么,而她必须将命令清晰严厉地传达出去——
  “凶手就在众女眷之中,请大家移步偏殿,等候追查。一刻未揪出凶手,一刻不得离宫归家,身体有不适的,唤太医来诊治。”
  “分别去通知陛下、太后。速请太医,孤的身子,只由太医院陆云栖经手……”
  “……都,都是朝中重臣女眷,保护好,不能有失……”
  嘴角边热热的,应该还在流血。
  能感到她的身体在被人抬来抬去,安置到床上,换了位置。
  眼睛看到的只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白光,不自觉掉着泪。
  裴昭樱潜意识里莫名地对“死亡”有经验,拼了命不把打架的眼皮合上,人在生死关头要靠一口气吊住,否则那口气松了,会直接被牛头马面扣走。
  她是真不想死。
  听不见铜壶滴漏,掐不准时间,捱了好久好久……迷乱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风尘仆仆的影子,几乎是扑到了裴昭樱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可惜,他说什么、脸上出现了何等神情,奄奄一息的她感知不到了。
  她张了张嘴,吐不出来一个字,隐约的温度传来,强势地赶走了属于黄泉的冰冷,把裴昭樱又夺回人世间了。
  “阿樱,我来了,坚持一下,就当是为了我……”
  裴珩盛怒拂袖:
  “怎敢有人在宫中下毒!一定要彻查到底!”
  太后避远了些,她年岁大了,对这些避讳得紧,最关切的是自家儿子:
  “皇帝,且保重身子吧,你可不能气坏了。”
  肖泊双肩颤抖,脸埋于裴昭樱掌间,将泪珠不着痕迹地留下。
  再抬起脸时,一丝不苟,沉着自持,他又是那个不假辞色的大理寺冷面判官了。
  肖泊直视太后,眼神空洞麻木:
  “太后——恕臣直言,此事不仅涉及长公主安危,更是关乎陛下与太后的性命。今日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贼人能悄无声息地毒倒了殿下,恐怕,下一个要对您和陛下动手了。”
  太后霎时间被陈清了利害关系,曾经在宫变中命悬一线的恐惧复返,太后落泪扯了裴珩的衣袖:
  “陛下,陛下一定要将贼人抓出来啊!这贼人,要害我们母子!要让哀家永无宁日!”
  裴珩脸色阴沉,无暇安慰。
  陆云栖靠着祖传医书里的手艺从一介平民考上了太医院,默默无闻,第一次临危受命,在皇帝、太后眼皮子底下救人。裴昭樱情况凶险,她紧张得管不住手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给裴昭樱灌了所有有用的解毒药物,再用金针逼出体内余毒。
  “陆太医,殿下情况如何?”施针完毕,肖泊死命地揪住了陆云栖的一截袖子。
  眸中冰冷的死意吓得陆云栖一激灵。
  他想好了,裴昭樱倘若不明不白地折在了这里,他不如一把火焚了这个肮脏的地方,还她清静。
  “肖大人稍安勿躁,殿下意志力顽强,至今是有意识的,还会吞咽,没有像其他中毒之人一样丧失吞咽功能导致喂不进药,现下性命无虞……只是,此番中毒,毁了这些时日疗养打下的根底,对殿下……双腿恢复极不利。”
  陆云栖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知道的全盘托出,小心偷看皇帝、太后的脸色。假如……假如是紫禁城的主人下的毒……岂不是会把她这个瞧出底细的人连带着收走?
  陆云栖反扯住肖泊的衣袖,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把她一个人扔下。
  眼泪烫人,湿了裴昭樱的手。
  她不知是哪里来的水,先烫后凉,积在手心里,成了天底下最小的一个湖泊。
  或许是陆云栖苦心治疗起了作用,她动弹了一下手指。
  轻微的动作没有逃出肖泊的眼,他小心地圈住她的手,留下她可以活动的空间,又怕她消逝。
  太后兔死狐悲,两脚发软,裴珩已觉唇亡齿寒,叫殿前司指挥使带人将阖宫上下查个干净,不留毒物。
  绮罗跪在床边垂泪道:
  “殿下今日饮食如常,吃的用的,一一先被试毒留样过了。真不知那贼人是谁,如何下毒手的……”
  裴昭樱出了一身的汗,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面白如纸,恢复了些知觉,心里清明,讲不出来话干着急。
  手指在肖泊掌心内焦灼地动了两下。
  肖泊点了点她温养细腻的指甲:“你放心休息,揪出凶手有我。”
  而后,肖泊起身对皇帝跪拜,祈求彻查之权。
  没有勃然大怒,比起殿前司的大张旗鼓,他见微知著,直接有了查案的方向。
  他不明白,前世没有的一场无妄之灾,为何要无情地降临到裴昭樱头上。
  他的道理其实很简单。
  要害裴昭樱的人,都要死。不管身居何位、是何身份。
  “陛下,臣的意见和殿下昏迷之前一样——凶手就在偏殿的命妇女眷之中。”
  “凶手下毒好巧妙的手法,自以为疏而不漏,但燕过留痕,实在是太明显巧合。”
  “恳请陛下,把人犯交给臣来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