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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算命先生与反差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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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恣跌跌撞撞从山上下来,这次没有挽起袖子裤腿,平常保养得还算好的袍子直接被撕扯坏。
他眼里有着决绝的光。
其实自己本可以不用去...自己逃跑也没关系。说破大天来,自己是这世界孤零零的一条,和自己有着血缘的,养育自己的,统统死绝了。本来就没人关心,自己也不用去关心其他人。老天会原谅自己的,任何人都会原谅自己的。
为什么要给自己加上这么沉重的负担呢?要在这个世界上满怀愧疚与歉意生活呢?
“你怎么搞成这样啊,汪家小子。”
柳奶奶正好拿着笤帚出门,看见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男孩儿走在路边。
汪恣看向她。
只看见太阳初升,露珠消融,红叶飘飞,老妇人的关切与担心藏在皱纹与眼神里。
算命先生就此明白。
世界是由爱组成的。
他还能够记得汪良哄自己入睡讲的童话故事。
据说有个放羊的小孩儿,以取笑他人为乐。有天在山上放羊显得无聊,突然神经病发作跑回村里大叫“狼来啦!”,村里人惊慌失措,赶紧收拾细软准备逃跑。
这时候小孩哈哈大笑,说你们这群傻瓜根本没有狼,居然能被我骗了。
“要是我的话,我得给他来一个草原摔跤,让他知道世界能够翻个转!”
“爹爹,讲故事的中途插入自己的视角是很破坏代入感的。”
“哦哦,汪恣,不好意思哈,我继续说。”
之后第二次呢,小孩故技重施。依然能把村里人骗到,这下放羊的小孩儿笑得更开心了。他觉得他简直是世界第一幽默和聪明的人。
然后第三次,狼就真的来了。
小孩儿的羊被吃掉,他屁滚尿流地跑回村子里,哭泣又无助地说“狼真的来了”。这时候没人愿意搭理他了,只会嘲笑他,说他演技进步了眼泪居然这么逼真。
“所以,汪恣,你觉得村里人和人之间有爱吗?”汪良问。
八岁的汪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正常来说不应该是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学到了什么或者狼代表了什么意向吗?
小孩儿犹豫了好一会儿,说:“爹爹。一个人一贯诚实,那么他稍微撒撒谎,别人也会原谅他。一个人一贯虚伪,那么他稍微说说真话,别人也不会信他。但是一个人真不真实撒不撒谎是不是烂人,不妨碍爱他的人依然爱他。”
汪良没有说话,只是在昏暗的绿幽幽山洞里抱住他。
世界是由爱组成的。
八岁的汪恣只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装成小大人一样,满口伪装的成熟。
十八岁的汪恣,决定自己成为放羊的小孩。
没有人会信他。
在张口说出残忍的现实时,在戳穿伪装的面具时。
但所有人都爱他。
在这个七百三十一人口占地不过几千亩的小镇上。
汪恣步伐坚定地跑了起来,先是晃晃悠悠地,下一秒就会扑倒在地一样。然后双手开始摆动,束在背上的幡飘扬着,上书“天机泄露”四个大字。
我平常说的是真话,但大家都把它当做假话来看待。
今天,我,要说人生中的第一次谎。
他感觉到了,感觉到兵士们的血腥气味从远处传来。那是汪良死去的那片林子,是自己再也不想去回忆、不想去见到的地方。
他算对了!
但我不会再逃避了。
他在道路的尽头站定。
有源源不断地能量从自己体内传来。有世界夹缝的声音对着自己低语。他双手一拍,大喝:迷失!
庞大的树林开始呻吟。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我亲爱的秀秀。”
“如果这种地震的声音你都听不见的话,余人醉,你的年龄至少八十。”
余人醉捏爆了手中人的头颅,那血迹却诡异地并不泼在男人身上。
这是今天来的第三支小队、第十二个人。
在昨天晚上,那个坐着巨大玉座的岚沧商人离开后。余人醉张口问自己明天早上准备几点钟醒过来,秀秀就明白。
这个该死的男的圣母病又犯了。
在我印象里,大夏的士兵们并不擅长弓弩。就算有个别喜欢的,也不会戴上扳指保护自己的手指。因为握着刀剑会咯着握把。
这种事情太好推测了,不是大夏就是岚沧。不是士兵就是土匪。
“我不想看见好人死。”
余人醉在杀掉第一个人,对秀秀这么说的。
秀秀此时才发动话语告诉那逃跑的人,前面是悬崖,让他们的大部队不要再往前走。
“每天收你房租费用每天只能吃青菜的也是好人吗?”
“...那毯子是送你的。”
秀秀晚上用来保暖的毯子已经被整齐地叠好,塞在枣红小马背着包里的最下层。
杀人这种事情,余人醉干了千万次。
他不觉得愉快,也不觉得厌烦。只是人来,人死。
同伴很快就厌倦了。
她在劝了第三队剩余的一人转头后,猛然地警觉:“不对,余人醉。他们没有被蛊惑!”
“就算我再不够用心,也不至于两队间隔时间这么短。”
“对的,所以。”余人醉追上了那人,手掌温柔抚摸着头颅。“有人在克制你。”
地震到来。
树与树开始抖动,地上有龟裂的痕迹出现。余人醉隐隐约约听到林外有人在叫喊,听得并不真切。
他一把拉住快要摔倒的秀秀。嘲笑女孩儿:“你还在说我八十岁。我看你这矫健的身姿起码也是五十以上。”
就算在地动山摇间,秀秀也能精准的踩中余人醉的脚。
呼——呼——。
温度不高的早上,汪恣的脸上脖子上全部流满了汗珠。他双手扶着膝,大口大口地喘气。
是内心对自己说的话。
这样做,就能够成功了吗?
算命先生算不出自己的命,所以,他准备在这里守住。
守到月升日落,日升月落。守到自己的预言变成谎言,守到大家假装生气的锤他肩膀,说以后别诅咒自己早死。
可惜。
不过两个时辰。
就有身影从林子里出现。
汪恣绝望了。
所有对自己能力的自信,都化作一把尖刀剜开自己的心。把那对父亲的愧疚挑了出来,在眼前血淋淋摆着。
是一匹马。
马上坐着一人,马头前还一人牵着缰绳。
马上的人矮小一些。
马头前的人瘦得很。
他们甚至还在拌着嘴。
“所以我说了就是往这里走,你不信。非要说这棵树就是你昨天抱过的那颗。树和树之间有区别吗?”
“啊啊啊啊你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你为什么这么多话而且你说出来了结果是原路返回吗而且说好了今天晚上要住大客栈要吃大餐要盖金丝棉绒贴身被......”
汪恣眨了眨眼。
眼前的血淋淋迅速被冲淡,转而是巨大的喜悦。
连这两人也没能出去...也就是说...这里彻底成了迷宫!
那领头的男人远远望见了汪恣,高声问道:“小骗子,你在这里干嘛?”
“我在这里等你们。”
马上的姑娘撇了撇嘴“别骗我们了。那林子里来了那么多人,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那他们人呢?”
“被我打跑了!”
秀秀挽起袖子,露出并不强壮的肌肉。
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
汪恣高兴地蹦了起来——这并不是形容词。
他跑回了镇,身后跟着跑步冒起的烟尘。
“咳咳,他不会得了什么热爱运动的病吧...”
余人醉一边埋怨,一边看向使劲扇着风的秀秀。
汪恣跑着,并不觉得累。
在临近镇处,他还差点撞上一人。
“嘿!看着点!”那人说着。
汪恣看着这人脸生,并不认识。也不妨碍他自来熟般攀上了对面的手。
二十四年!
哈哈哈,汪恣大笑着放开。
他挤进了逐渐苏醒的镇子里。
三十五年。
四十七年。
十二年。
七十九年,小朋友你还真长寿。
还碰见了出门买肉的柳奶奶。
“怎么这么快就开心起来了,汪家小子。”
柳奶奶问。
五年。
汪恣笑着,快要笑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