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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死水微澜与无声的抗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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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座用金钱和冰冷意志堆砌而成的顶层牢笼里，仿佛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变成了一潭粘稠而死寂的污水。日升月落，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更迭，但对于被困于其中的林微而言，这些都只是模糊背景板上无关紧要的光影变化。他像一具被精密编程却失去核心指令的机器，又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与情感的空壳，仅凭着最基础的生命本能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麻木地执行着每日的循环：在护理人员刻板的呼唤中醒来，机械地吞咽下毫无滋味的流食，顺从地服下那些让他头脑昏沉、情绪平抑的药片，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毫无焦点的发呆——有时蜷在墙角，有时靠着冰冷的落地窗，目光穿透玻璃，却什么也映不入那双空洞的眼底。最后，在夜色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陷入一场场光怪陆离、充满痛苦呓语的昏睡。
他的存在感稀薄得如同空气，却又沉重地弥漫在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那种从内而外透出的绝望死气，让每一个轮班进来的护理人员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是不愿过多沾染这份令人窒息的悲凉。
陆凛来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最初，那种将恨意与掌控欲付诸实施、看着对方在自己规定的界限内挣扎所带来的扭曲满足感，已经在这场漫长的、单方面的“冷处理”中消耗殆尽，逐渐被一种更复杂、更令人烦躁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空虚，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却悄然滋生的悔意萌芽。他仍旧会来，有时是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和外面的冷意，有时是白天处理公务的间隙，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客厅那张昂贵的意大利沙发上，点着一支烟却并不怎么抽，任由烟雾缭绕，而他深邃的目光则穿过氤氲的雾气，长时间地停留在那个蜷缩在卧室门口阴影里、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他看着林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消瘦下去，宽大的睡衣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侧脸的线条嶙峋而脆弱，肤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啃噬着陆凛的内心。这不该是他想要的“惩罚”结果吗？可为什么，当这个人真的变成眼前这副彻底失去生气的模样时，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快意，反而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试图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状态。有一次，他命人找来了一套顶级的进口画具和一本纸张细腻厚实的素描本。他记得很久以前，林微是喜欢画画的，画笔和色彩曾是他灰暗童年里少有的、可以暂时逃离现实的庇护所。陆凛甚至还记得，林微十八岁生日前，曾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地向他透露，想要报考美术学院的心愿，当时他是怎么回应的？似乎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了一句“陆家不养无用的闲人”。
陆凛将画具和素描本放在林微面前的地毯上，声音试图保持一贯的冷静，却难免泄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扭的缓和：“给你。找点事情做。”
林微的反应迟缓的像是慢了无数拍。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些崭新的、散发着木质和颜料清香的工具上，瞳孔里却依旧是一片荒芜的死寂，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石头。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瘦削苍白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拂过素描本光滑的封面。那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轻柔。
就在陆凛以为他会接受时，林微的手却突然用力，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将整本素描本和那盒精心挑选的画笔，猛地推了出去！
“啪嗒——哗啦——” 画具散落一地，几支铅笔滚落到角落，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无限放大，狠狠地撞击着陆凛的耳膜和神经。
林微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陆凛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悲伤，甚至连一丝厌恶都没有。他只是重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再次将空洞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激烈的动作从未发生过。那是一种比任何言语反抗都更彻底的拒绝和漠视。
陆凛僵在原地，看着地上狼藉的画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挫败感猛地窜起，瞬间冲垮了他试图维持的冷静。他几乎要厉声呵斥，甚至想上前抓住那个单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但当他触及林微那完全将自己封闭、与外界彻底隔绝的侧影时，所有汹涌的情绪又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柔软的墙，被硬生生地逼退，最终只化作一种更深、更无力的窒息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猛地转过身，烦躁地在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名贵的手工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不出太大的声响，却更凸显了他内心的焦灼。这间公寓，奢华、冰冷、一览无遗，此刻却像一口巨大的、华丽的棺材，不仅彻底埋葬了林微所有的生机与希望，也仿佛正在将他拖入一种无尽的、令人发狂的悔恨与自我怀疑之中。
他竟然……可耻地开始怀念。怀念那个曾经会用小心翼翼又藏不住爱慕的眼神偷看他的少年；怀念那个因为他一句不经意的关心而能偷偷开心一整天的傻子；怀念那个即使被训斥、眼圈红红，却还是会倔强地憋回眼泪，甚至偶尔鼓起勇气小声反驳他的鲜活身影……
至少那个时候，林微是活生生的，是有温度的，是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注视”、“被在意”的。
而现在，他亲手……将那份鲜活彻底碾碎了。换来的，是这样一潭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无波死水。
陆凛停下脚步，望向窗外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天际线，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场始于恨意与报复的婚姻，或许没有赢家。他筑起的囚笼，同样囚禁了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