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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烈日下的冰水赌命 ...

  •   九月的太阳像一枚烧红的硬币,悬在训练场尽头。
      沈砚把警帽压得很低,汗水还是从下颚滑到锁骨,在作训服领口洇出一圈深色。他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看见跑道对面的林野正单手撑着旗杆,另一只手拎着两瓶冰水,冲他晃。那一刻,蝉鸣忽然变得很遥远,风卷着塑胶跑道的焦味扑面而来——所有关于夏天的记忆,后来都浓缩成那个挥水的动作。
      “沈砚,再跑十圈就放过你。”
      林野的声音带笑,却懒洋洋的。
      沈砚没搭腔,只抬腿加速。他知道林野是来真的。警校三年,他们比射击、比格斗、比越野,互有胜负,最后总以一瓶冰水结算。今天不一样,今天是选拔前夜,谁都不想先低头。
      第十圈冲线,沈砚直接倒在草坪上,胸口剧烈起伏。林野蹲下来,把水贴在他滚烫的耳侧。
      “喝一口,求我。”
      沈砚夺过瓶子,喉结滚动,大半瓶水顺着下巴淌进衣领。林野低头看他,睫毛在鼻梁投下一道细线,像刀。
      “明天要是真抽去一个送死的地方,”沈砚喘着气说,“你得给我留半瓶。”
      林野笑了笑,眼尾弯出一个锋利的弧度:“行,半瓶水,半条命。”
      沈砚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像是有人拿拳头砸胸腔。他眯眼看天,阳光像碎玻璃,一块块扎进瞳孔。他想,如果明天真的分开,至少这一刻林野的呼吸还落在他耳侧——潮热,带着薄荷味,像夏天最后一口冰汽。
      那天傍晚,图书馆的灯管嗡嗡作响。
      沈砚把《毒品学》摔在桌上,惊起一片灰尘。林野坐在对面,用圆珠笔在书页角落画了一只鸟——寥寥几笔,像要冲破纸页飞走。
      “你怕?”林野问。
      “怕什么?”
      “怕死。”
      沈砚嗤笑:“我怕我先死,没人给你收尸。”
      林野没抬头,笔尖一顿,在鸟的眼睛上点出一滴墨:“那正好,一起死,省得惦记。”
      灯光太亮,沈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那只鸟的眼睛黑得吓人。沈砚把书往怀里拢了拢,纸页蹭过指尖,沙沙作响。那一瞬,他忽然想起入学第一天,林野也是这样伏在桌上写写画画,阳光把少年的睫毛镀成金色,像一把小扇子,扑一下,又扑一下。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在桌面下悄悄碰了碰林野的膝盖——很轻,像羽毛掠过。林野笔尖没停,嘴角却翘了起来,那笑意像水纹,从唇角荡到眼尾,最后落回纸上,成了鸟羽的弧度。沈砚收回手,掌心烫得吓人,仿佛碰到的不是布料,而是一小团火。
      林野的睫毛在书页上投下一弯小月亮,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沈砚用指腹蹭过桌沿,假装无意地掠过林野手背——皮肤凉得像刚拧开的汽水,他触电般收回,却又忍不住再碰一次。那一秒,图书馆所有的声音都退得很远,只剩两颗心脏隔着木桌对撞。
      夜里十一点,宿舍熄灯。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桂花的甜味。沈砚听见上铺的床板轻轻响动,接着是林野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砚,你睡了吗?”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名单里有我,你怎么办?”
      沈砚翻了个身,铁架床发出吱呀一声。
      “我会把你拽回来。”
      黑暗里,林野笑了一下,像把刀收回鞘。
      “你拽不住的。”
      沈砚没再说话,只伸手碰了碰上铺垂下来的手腕。脉搏在指尖下跳动,滚烫,急促,像要冲破皮肤。那一刻,他忽然有种预感:有些东西一旦松手,就再也抓不到了。
      第二天清晨,操场起雾。
      校长宣读名单时,林野站在沈砚左侧,背挺得笔直。沈砚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到,接着是林野的,却不在同一个分队。
      “林野、赵鹏、李思远——省厅特勤,即刻报到。”
      掌声雷动。操场边的同学开始起哄,有人吹口哨,有人高声喊“野哥牛逼”。赵鹏一把勾住林野肩膀,手掌在空气里挥得像面旗:“以后兄弟们就指望你罩了!”女生方阵里爆发出小小尖叫,又迅速被教官镇压。沈砚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人把海螺扣在他耳廓里,所有声音都隔了一层膜。他看见林野礼貌地点头,回应每一张笑脸,可那双眼睛却穿过人群,直直望向他,像在说:别信他们,我只给你留了位置。
      解散后,林野把沈砚拉到器材室后墙。那里有一株野蔷薇,花期已过,只剩几片倔强的绿叶。
      “这个给你。”林野从口袋里掏出半枚警徽——是训练用的旧徽章,边缘磨得发亮。
      “什么意思?”
      “我那一半,先押在你这儿。”林野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呼吸,“等我回来,再拼成整的。”
      沈砚攥紧警徽,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说什么,林野已经转身,背影被晨雾吞没,像被水冲散的墨。
      大巴启动时卷起尘土,像一条灰龙横在操场。沈砚站在蔷薇丛后,手指死死攥着那半枚警徽,指节泛白。车窗反光,他看不清林野的脸,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又碾碎,像被车轮一并带走。直到车尾消失在拐角,他才松开手,掌心留下四枚鲜红的月牙痕。
      那天之后,沈砚再没见过林野。
      有人说他们去了边境,有人说去了更远的金三角。训练场尽头,旗杆的影子一天天拉长,又一天天缩短。沈砚把剩下的半瓶冰水放在窗台上,等它蒸发,再换一瓶。
      直到很多年后,他在毒枭“玄砂”的监听频道里听见一个代号“夜莺”的声音,低哑,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尾音上扬——
      “兄弟,缉毒警当不当?”
      那一刻,沈砚忽然想起夏末的风,想起图书馆那只墨点做的鸟,想起自己掌心里早已生锈的半枚警徽。
      他抬手按住耳机,指节泛白。
      沈砚把警徽从口袋里掏出来,指腹摩挲那道锯齿状的缺口。金属边缘已经生了细小的锈斑,像干涸的血迹。他把徽章贴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又迅速放回去,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炭。窗外,野蔷薇的叶子被风卷起,扑簌簌打在玻璃上,像有人在暗处敲门。沈砚深吸一口气,把耳机线缠在手腕上,一圈又一圈,直到皮肤勒出红痕。
      “我当。”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你得先回家。”
      说完,他转身走向操场,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口向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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