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大概是假期的缘故,傍晚餐厅吃饭的人也不是很多,工作很难得的轻松,晚会儿接班的同事到岗,盛岩就换下了工作服,准备去往火车站。
听说他要回老家,餐厅的经理从库房拿了两个伴手礼盒让他带着,盛岩推辞不下,就装进了刚好空荡的行李箱。
这两天气温比之前回升了一些,预报的大雪落到地面化成了雨水,好在雨并不大,餐厅所在的位置交通也比较方便,过马路就是地铁口。
盛岩拉着行李箱等红灯的时候,街对面突然开过来一辆路虎,没有遵守交通规则,闯了红灯,横穿马路,一个刹车急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玻璃落下,周止行的脸出现在眼前,盛岩几乎是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
周止行脸色很难看,眸子阴沉着,周身都环绕着危险的气息,任何人看到他此刻模样的第一反应,都是逃跑。
刚好路口斜对面有条小巷子,足够窄,车子开不进去,盛岩没有任何迟疑,提起行李箱就冲了进去。
小巷子里面是居民区,路灯很暗,还下着雨,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跑的很快,甚至带起了呼啸的风声。
可就算跑的再快,和常年锻炼的专业体育生比起来,速度总归是要慢一些的。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突然猛的一脚踹过来,盛岩失去平衡,往前一扑,就狠狠摔在了地上。
和他一起被摔在地上的,还有他破旧的行李箱。
那个行李箱是他考上高中的时候,姐姐用去镇上打工赚的钱给他买的,他用了很多年,表面帆布的料子早就朽了,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被摔在地上,布料撕裂,拉链崩开,几件破旧的衣服连同那个餐厅赠送的礼盒,全都凌乱的铺散在泥泞的地面上。
不过盛岩此刻无暇顾及这些,他很艰难的才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回头对周止行说:“你答应过假期不找我麻烦!”
“没错。”
周止行在他面前站定,冷冷的看着他:“但假期并不包括今天。”
盛岩愣了下,又立刻说:“ 能不能先放过我,我还得去赶火车。”
“是吗?” 周止行轻扯了下嘴角,对他说:“那就不赶了。”
“不行的!”
假期的火车票很难买,错过了这趟火车,就等于错过了整个假期,母亲的异常表现所带来的不安一直萦绕在心头,时刻提醒着他必须立刻回去,盛岩有些着急,很努力的组织语言,尝试和周止行商量。
“ 我家里有急事,必须得回去一趟,等我回来可以吗,等我从老家回来,我任你处置,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行吗?”
“你还有怨言,骗子有资格有怨言吗?”
“没有骗你,我家里真的有事,急事,很重要的事!”
“算我求你!”
盛岩挣扎着爬起来,几乎是跪在周止行的脚边,抓着他的裤脚,卑微的发出请求:“周止行,我求你,今天先放过我,让我先回家,行吗?”
可知这段时间面对周止行无端而来的恶意,为了争取最大限度的息事宁人,减少麻烦,盛岩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默默忍受委屈和欺辱,不还手,不反抗。
可同时,盛岩从来没有求过饶。
不掉眼泪,不求饶,是盛岩坚持守护着的,最后的一点点自尊,所以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盛岩眼眶瞬间就湿了。
可周止行仍然无动于衷,甚至用蔑视的语气指责他:“你这个人,惯于说谎,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话!”
“我到底骗你什么了!”
盛岩是尽力忍着了的,可终究还是没有克服生理本能,眼泪还是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周止行,我到底骗你什么了?”
“你明明就是个同性恋!”
周止行很嫌弃他挂了泪的脸似的,别开目光,冷冷的说:“ 但你就是不肯承认!”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盛岩说:“ 就算我真的是同性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碍着你什么了?”
“呵。” 周止行突然冷笑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回来:“你终于承认了!”
“我承认!” 盛岩说:“我现在就承认可以吗,那你可以放过我了吗?”
“不能!” 周止行说。
“为什么?”盛岩说:“ 周止行,我承认也不行吗,你为什么就是非要跟我过不去呢?”
“为什么?”周止行重复了他的问题,随后倾身下来,稍稍凑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恶心到我了!”
周止行的这句话,对盛岩来说几乎是扑面而来的绝望。
周止行就像个无情的刽子手,任凭盛岩怎么哀求,都无动于衷。
被从地上拖起来,被拖着踉踉跄跄往回走,盛岩彻底放弃了希望,他知道今天周止行不会放过他了,可他还得回家,还要去火车站。
他不知道家里会发生什么事,可隐隐约约的不安是可都再提醒着他,今天他必须回去,低声下气已经没有用,那就只能反抗,用最狠的方式。
昏暗潮湿的巷子,是最容易滋生恶念的温床。
盛岩暗暗攒了一路的力气,快到巷子口的时候,趁周止行不防备,挥起拳头狠狠砸在了周止行的脸上。
周止行实在没有想到盛岩会突然对他动手,完全没有设防,加上盛岩那一拳力道够足,直接把他给砸懵了,砸的他当场栽了下去。
盛岩就趁这个机会挣脱了周止行的桎梏,捡起旁边的一块转头,直接砸在了周止行的脑袋上。
人到底会怎么样,盛岩已经无暇顾及,砸完那一砖头之后,他立刻冲到路口拦了辆出租车。
幸亏盛岩有身份证随身携带的习惯,丢了行李也不会影响回家的路,从上车开始,他就不停的催促司机师傅开快些,再快些。
司机师傅以为他赶火车要迟到了,全程都在尽力提速,环路很难得没有堵车,路上还算是比较顺利,只要到了火车站,盛岩就能顺利坐上回家的火车。
可是,偏偏,就在距离火车站仅剩一公里左右的时候,那辆路虎追了上来。
周止行头上被砸出了个大口子,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脸,看起来阴森可怖。
盛岩想提醒司机师傅再快些,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路虎就已经追到了跟前,并且毫不减速,直接撞了上来。
随着哐啷一声巨响,出租车遭受猛烈撞击,后保险杠当场脱落,后备箱直接瘪了进去。
司机师傅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猛打方向盘,很勉强才控稳了车子。
经历剧烈晃动,盛岩人也跟着慌了,回头往后看,透过后车窗玻璃,对上了周止行的目光。
阴冷,狠辣。
盛岩甚至都来不及再有更多的反应,剧烈的撞击再次来袭。
老旧的出租车被路虎两次猛烈撞击,方向盘彻底失灵,彼时出租车还没有下环路,车速也没来得及降下来,撞上护栏之后,车尾翘起,巨大的阻力之下,直接从高架上翻了下去。
这场事故有很多的现场见证者,当时很多人都拍了照片,录了视频,发了各种社交软件,事故在当天的同城热点新闻板块上也引起了大量的关注。
可那么多大量的关注,热度也只是维持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早上,那些标题就全都不见了。
周止行本人到警局走了一遭,很快就被放了出来,毫发无损。
盛岩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在医院的病房里。
从高架桥坠落地面,车子当场报废,好在出租车虽然老旧,但安全设备都还完好,撞击的瞬间,安全气囊及时弹出,救了盛岩和司机的命。
只是毕竟是经历了重大车祸,盛岩身上的外伤很多,内伤也很严重,醒过来之后缓了好一阵,才想起发生了什么,彼时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还是要回家。
可是稍稍动了动,钻心刺骨的疼痛立刻从全身蔓延开来,只能又躺了回去。
盛岩住的这间病房是单人间,配备一个护工,他醒了之后,护工先是去喊来了大夫,紧接着又出去打了电话。
等大夫给盛岩做完检查,病房里来了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自称是律师,说话很客气。
盛岩后来得知,那是周止行父亲请的律师,平时专门跟在周止行屁股后面处理烂摊子,业务已经驾轻就熟。
律师先是讲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拿出了一份协议书,放在了盛岩面前。
“盛同学,周少爷年纪小不懂事,希望您能大人有大量,给我们一个补偿您的机会。”
律师的意思,是周家给一笔钱,息事宁人。
盛岩其实比他们更愿意息事宁人,但他知道,他砸破了周止行的脑袋,周止行那么睚眦必报的一个人,不可能放过他,如果拿了这笔钱,周止行对他报复只会变本加厉。
盛岩没有回应那份文件,只问律师:“我的手机呢?”
“ 您的手机已经摔碎了。”律师说:“如果需要,改天我可以让人给您买个新的送过来。”
“可以麻烦借用下你的手机吗,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盛岩说。
律师顿了顿,摇头微笑:“抱歉,不太方便。”
盛岩就蹙起了眉头。
律师提醒他看一看合同,盛岩说:“我不会追究,你们不用这样。”
“我们当然相信您宽宏大量,所以更想给您应得的感谢和补偿。”律师说。
盛岩就不说话了。
律师又劝了几句,见他还是不太愿意配合的样子,话锋一转,又变得比较直接:“ 盛同学,胳膊拧不过大腿,免去麻烦的同时,还能收到一笔可观的赔偿,您何乐而不为呢?”
盛岩不愿意对一个只是替人办事的律师多说什么,于是闭上眼睛,拒绝再有交流。
律师更直接甚至可以说是威胁,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最后把合同留下,人走了。
律师离开之后,盛岩尝试找护工借手机打电话,护工委婉的拒绝了他。
之后他又尝试找护士,找大夫,甚至找打扫病房的阿姨,但大概是都被提前警告过,谁都不愿意把手机借给他。
在病床上焦急无望的躺了三天,盛岩终于能下地走动,结果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拦着不让他出门。
很显然,只要协议一天不签,盛岩就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也根本走不出这间病房。
被关在这间单人病房里,已经构成了非法拘禁,可盛岩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对外联系找不到任何途径,想翻窗逃跑,身体上的疼痛又不允许。
不知道家里现在情况怎么样,也不知道母亲会怎么样,盛岩过的每天都很煎熬。
最后迎来转机,是在一周之后。
盛岩的姐姐联系不上他,把电话打到了教务处,教务处联系了软件学院的辅导员,辅导员是被周家律师告知过盛岩在住院的,就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幸好郭旭当时正好经过办公室,听到了辅导员和周家律师的对话,得知他们把盛岩关了起来,就直接报了警。
警察按照失踪人口进行调查寻找,最后通过医院的就诊记录找了过来。
郭旭是跟着警察一起来的,在病房看到一身伤的盛岩时,当场就哭了。
可当时的盛岩已经顾不得去安慰他,第一时间向郭旭借了手机。
警察在场,没有人能再阻止盛岩和家人联系,用郭旭的手机拨出姐姐的号码时,盛岩的手都是抖的。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的人听到盛岩的声音,瞬间哭了出来。
盛岩立刻用家乡话问姐姐怎么了,可听到那头的回答之后,他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猛的僵住,连手机没能再拿得住,从肩头滑落掉在了地上。
郭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盛岩的脸上瞬间就没了血色的脸,立刻上去问询:“ 盛岩,你…你怎么了?”
盛岩没有回答,怔愣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盛岩?”
郭旭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碎掉了,不太赶碰他,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盛岩,发生什么了?”
盛岩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在怔愣了很久之后,突然回神,抓上郭旭的手臂,泪水比声音先夺眶而出。“可,可以帮我买一张车票吗?”
郭旭给盛岩买了最快的高铁票,回学校拿来了自己的旧手机,为盛岩补了手机卡,亲自送他去高铁站。
盛岩的家真的很远,很偏僻,要先坐六个小时的高铁到省会城市,接着坐四个小时的城际大巴到市里,再然后坐两个小时的公车到镇上,最后坐摩托车穿越三十公里的山路到村里。
村子在半山腰,只有十几户人家,盛岩家的房子在村子的最里面,是村里唯一一座还没有被翻新过的土胚房。
他家的院子里很大,往常遇到丰收年,收获的庄稼从地里拉回来之后,铺在院子里,满满当当的,看着很是喜人。
然而现在,那座巨大的院子里,竖起了杆杆白帆,搭起了黑色的灵棚,棚里面并排摆放着两顶棺材,一个住着他的母亲,一个放着他的父亲。
灵棚旁边站着很多人,每个人看到盛岩的瞬间,脸上都露出了难以名状的难过。
父母去世,按照村里的老传统,必须儿子扶灵,只要儿子一天不回来,老人就一天不能下葬。
盛岩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一个星期,可因为盛岩没有及时回来,二老的骨灰就一直摆在灵堂的棺材里,至今未得安息。
还未踏进家门,盛岩身上的力气就已经全部耗尽了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没能爬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