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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楂球糖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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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说不会摔的吗?”
听见他这样埋怨又可怜的声音,庄岩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把他扶起来。
“摔疼了?摔哪了?”
说着,还朝他脸上左看右看。
“噗,”沈春玉没忍住,一下子又扑到他身上,边笑边说,“没事,庄岩,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看他还有心情笑,庄岩微微放下心,连着被忽然拥抱的尴尬也驱散了些许。
等沈春玉又笑了会儿,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起来了。”
沈春玉后知后觉自己还在庄岩身上,脸颊慢慢发起烫,他“哦哦”几声站起来,还不忘伸出手去拉庄岩。
只不过庄岩没去拉他,而是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了。
“这是,”看见地上的碎片,庄岩愣了一下,“你的镯子吗?”
沈春玉也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地上的确实是他的玉镯,从小带到大,烟青灰色,如今碎成几段躺在地上,看着好不可怜。
他抬起手,目光在碎掉的玉镯和自己的细白的手腕上来回看:“诶?刚刚摔碎了吗?”
说完,表情很懊恼一样:“早知道还是走门了,也就几分钟的事。”
“庄岩,”沈春玉还在笑,声音懒懒的,“我们俩好傻啊。”
沈春玉目光看过来的一瞬间,庄岩下意识移开,不敢和他对视。
嗓子有点干,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名说不出来话。
“沈春玉,”半晌,他听见自己问,“你的镯子,很贵吗?”
“贵不贵嘛,不知道。”沈春玉捡起地上的山楂球,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庄岩本想拦着他,没拦住,被他一下子躲过去,躲过去后还吐着舌尖炫耀:“好好吃。”
山楂球又酸又甜,软软的,在口腔里有很明显的感觉。
“反正,”沈春玉想了想说,“带了很久吧。”
庄岩看着那几段碎得有点不成样子的镯子,喉结滚了滚:“大概多少钱?我赔你。”
“为什么要赔我?”沈春玉歪着头,表情很不解。
“因为我把它弄碎了啊。”庄岩忽然有点烦躁,强压着脾气说。
“怎么成你弄的了?”沈春玉说,“你又没有把它往地上甩,是我自己摔下来把它磕碎的呀。”
他语气理所应当,庄岩注视他良久,竟然也没有从中窥探到一丝假意。
目光下移,看见庄岩青筋有些凸起,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庄岩的意思。
他抬起脚走过去几步,牵起庄岩的手。
手心凉凉的,庄岩低头去看,发现沈春玉塞给他一张山楂球糖纸和一小块碎掉的玉镯碎片。
“帮我扔下垃圾,”沈春玉努努嘴,“镯子嘛,给你一个做纪念。剩下的我拿回家了。”
庄岩低头,又去看那个玉镯碎片。
小小的,也重重的。
他握着那个玉镯碎片,把他暖得有些温热。
再抬头,沈春玉已经走出了巷子,回过头笑着朝他摆手说再见。
玉镯碎成好几片,他拢在手心,在车上数了数,去掉给庄岩的那个,碎成了四段。
“长安?”
司机王叔叫他。
“今天放学这么开心啊?”
沈春玉这才察觉自己的嘴角是向上的。
“哦,”他应了声回答,“一直都挺开心的呀。”
回到家,屋里没人,平时家里特有的战争片枪炮声都消失了,庄岩侧头看了一眼挂钟,猜测奶奶可能是去遛弯了。
他们搬过一次家,现在住的老小区熟人不多,王香菊不认路,附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平时要么窝在家里用那台旧电视看些战争剧,要么就在小区里遛弯。
中午用过的碗盘没洗,堆在池子里,庄岩略带点疲惫地叹了口气。
洗完了碗,他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去便利店上班,却碰巧和遛弯回来的王香菊碰上。
“去遛弯了?”他问。
王香菊没搭理他,自顾自拖鞋进屋。
庄岩也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指望对方回答自己。
奶奶不喜欢他,他从小就知道。
没得到回应,庄岩也不再吭声,蹲下去穿鞋准备离开。
“干啥去?”在他即将离开的前一秒,王香菊语气很差地开口,“晚饭都没做你要干啥去?”
庄岩动作不停:“上班。”
“你那班能赚几个钱?”
听到这话,本来已经跨出去一步的庄岩顿住:“比你卖菜赚得多。”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反驳自己,王香菊愣了一下,扯起嗓子喊:“你还跟我喊上了,要死啊?”
她总是这样,庄岩不再开口,静静看着她。
庄岩知道,奶奶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妈妈,连带着也不喜欢自己。
王香菊这一生过得苦,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丈夫死得早,自己一个人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结果还没过上几年清闲日子,儿子又爱上了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女人,最后一个接一个都离开了。
只留下一身毛病的自己和年幼的孙子。
本就不多的亲情更是被这几年的辛苦挥霍得不剩丝毫。
说了这么多还不烦躁当然是假的,庄岩皱着眉好几次想打断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奶奶,最后却因为瞥见对方枯槁的手指而失语。
最后是王香菊先狠狠关上门,发出“嘭”的一声。
庄岩失语一般在楼道站了会儿,最后汗液黏腻了全身才抬起步子离开。
自从他父亲因为“意外”车祸离世后,一老一小生活更加揭不开锅,王香菊只好卖菜维持生活,那时候情绪太过低落甚至一度影响正常生活,好在后来在小菜场认识的一些老头老太太经常安慰开导她。
后来庄岩年龄大点可以打工后王香菊就不再卖菜,家里的重担落在了小小的庄岩身上。
说不难过当然是假的,王香菊还有身边的老人可以一起诉苦,但庄岩除去在学校,琐碎的时间被打工挤满,祖孙二人关系也僵硬得不行,他满脑子都是生活上的事,根本无心在乎其他的。
好在这些年还有何止他们,没有因为什么“灾星”的流言疏远他,打工遇到的老板也都不错,对他很好,这才可以压力不太大地活到现在。
老小区附近的便利店,客源不多,大部分都是来买冰棍的小孩,或者是来买烟的上班族。
其实王香菊说得有一点不错,这个工作赚不了多少钱。
庄岩帮眼前的小孩找好了零钱,又坐回收银台滑动手机。
服装导购...只要女性,不行。
餐馆服务员...不要短期工,不行。
外卖员...没有时间,不行。
一个一个招聘信息滑过去,页面都要到底了,还是没找到可以的工作。
想到今天沈春玉的镯子,庄岩眉间浮上一抹烦躁。
不赔不行的吧。
“喂,这个多少钱?”
桌上猝不及防扔过来一盒烟,差点砸在庄岩的手上。
他皱眉躲了一下,拿过烟扫了一下:“20。”
对方没说话,扔过来一张一百。
他收了一百,找好零钱,抬头递过去:“您的找零...”
看清来人的一瞬看,他瞳孔不自觉收缩了一下。
所谓的“顾客”明晃晃叼着根烟,挑衅地朝庄岩抬起下巴:“喂,跟我们走一趟呗。”
我们?
庄岩微微侧身,才发现他后面还跟着两三个人。
他没有言语,把烟放进袋子里,低着头,碎发遮住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
前面的人又把边上的一盒口香糖扔过来,这次精准砸在庄岩手上。
“问你话呢。”
“...我在上班。”庄岩终于开口。
后面的三个人中不知道谁吹了声口哨。
“行,”为首的人说,“我们等你下班。”
庄岩没吭声,表面平静地收拾收银台,内心却有些慌乱。
一个多小时后,便利店的灯终于被关上,庄岩握住门把,犹豫了三秒,最后下定决心打开门。
外面空无一人,冷白色的路灯显得很孤寂。
庄岩定定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人后松了一口气,转身锁上便利店的门。
在他准备离开时,肩膀却忽然搭上了一只手。
那只手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粗糙。
“去哪儿啊?”
......
“跑什么,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还?”刚刚在便利店为首的光头站在一边,眼神没什么感情地问。
庄岩擦掉嘴角的血渍,冷冷笑了笑:“没钱。”
“没钱?当初借钱可不是这么说的!”面前的几个混子看他还笑得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操,还他妈笑!”
眼见着面前的人要踹过来,一直站在一边的光头终于伸出手拦了拦。
他蹲在庄岩面前,嘴里还含着烟,猛吸了一口后尽数吐在庄岩脸上。
庄岩想躲,头却被死死摁住,被迫让香烟迷了一脸。
“我一般也不欺负学生的,你知道吧?”光头开口,声音哑得像是被锯开的木头,“但你爸被撞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你家欠的钱一直没还上,你也知道吧?”
他说着,伸手抹开挡着庄岩额头的碎发。
被遮挡的地方有一小块伤口,光头不留余力地摁上去,惹得庄岩闷哼一声。
“谁借的你找谁,我不知道什么钱。”
“唉,这么几年了有意思吗,”光头感叹似的说,“我们不认人,只认名字的,欠条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嘛。”
光头忽然怪笑几声,然后又说:“想想你那半截入土的奶奶。”
“她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
庄岩抬头,咬着牙和光头对上视线。
光头眼里全是戏谑和阴狠,他又抽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开口。
“你奶奶今天在的那个小公园不错,老太太苦了大半辈子,你也有点孝心吧。”
提到奶奶,庄岩满是不服输的目光软化了一点:“别动我奶奶。”
“诶我不动。”光头笑了笑,“但你也要拿出点东西,是不是?”
他说着,朝边上的人昂了昂下巴,周围几个小弟立马上前在庄岩身上乱摸,最后顺走了他的钱包。
庄岩钱包里的钱不多,都是些零钱,是平时在旧菜场买菜用的,里头大多都是老头老太太,不太会用手机支付。
光头随意翻了翻钱包,面色不善,语气勉强:“就这么点?算了,当兄弟们来回车费了。”
说罢,一群人松开庄岩,离开黑漆漆的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