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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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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营风波渐渐平息,行宫内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怀溯似乎也恢复了常态,他不再刻意挑动褚宁的情绪,待他如同对待一件已然熟悉、却仍需时时拂拭的旧物,态度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他偶尔会考校褚宁几句粗浅的修行法门,或是让他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典籍,举止间透着的,是一种将褚宁纳入自身领域范围内的、自然而然的掌控。
这种无声的圈禁,比之前的试探更让褚宁感到窒息。
这夜,月隐星稀,寒风料峭。怀溯处理完公务,并未如常歇息,而是对侍立一旁的褚宁道:“随我出去走走。”
褚宁默默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行宫寂静的廊庑之间。值守的侍卫见到怀溯,皆无声行礼,目光掠过褚宁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敬畏。
经过疫病一事,褚宁这个“少师身边新来的小厮”,已然不再是完全的无名之辈。
怀溯步履从容,并未走向花园或景致优美之处,反而穿庭过院,朝着行宫外围防卫更显森严的区域行去。
最终,他在一处可俯瞰部分宫墙与远处坊市的高台停下。
夜风猎猎,吹得两人衣袂翻飞。站在此处,可见宫墙之上火把如龙,巡夜侍卫的身影在光影中明灭不定,远处坊市尚有零星灯火,与天上寥落星辰遥相呼应,勾勒出帝都深夜的轮廓。
“可知此地为何处?”怀溯负手而立,望着远方,声音混在风里,有些飘忽。
“应是行宫瞭望台之一。”褚宁答道。他这些时日暗中留意,对行宫布局已不算全然陌生。
“不错。”怀溯微微颔首,“站于此地,可见宫禁森严,亦可窥市井烟火。一念之间,或可定无数人生死,或可知黎民疾苦。”
他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线条,唇边噙着那抹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那日流民营,你言道‘于百姓,乃是生机’。那么,依你之见,这高台之上所见,是生机多,还是杀机多?”
他又在试探,用这万里江山、众生百态作为背景,来叩问他的心思。
褚宁沉默片刻,迎着夜风,望着远处那点点象征着凡俗温暖的灯火,缓缓道:“高台所见,不过是景。生机或是杀机,不在景中,而在执棋者心中。”
怀溯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夜风中散开,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好一个‘在执棋者心中’。”
他转过身,正对着褚宁,那双含笑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那你觉得,本官心中,是生机多,还是杀机多?”
这个问题,近乎刁难,又带着一种危险的亲近。他似乎在邀请褚宁,踏入他内心的领域。
褚宁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看着眼前这张如玉的容颜,想起他救治流民时的专注,也想起他微笑着听刑时的漠然。
这问题的答案,他心知肚明,却不能说。
很憋屈,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总得低头。
“少师之心,深如渊海,非晚辈所能揣度。”他垂下眼,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
怀溯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褚宁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冷香的温热气息。
“是不能揣度,还是……不敢揣度?”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意味,目光灼灼,锁住褚宁试图闪躲的视线。
夜风似乎都停滞了。
高台之上,只有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张力在蔓延。
褚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被无形的蛛网层层包裹。
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抬起眼,直视着怀溯那双在黑暗中依旧盈着虚假笑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无需揣度。少师行事,自有章法。晚辈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他将自己定位在“下属”与“棋子”的位置,划清了界限。
怀溯眸中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不悦的审视。
他不喜欢褚宁这种将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不喜欢他此刻眼神中的清明与疏离。
这种清醒,像一根刺,扎在他那习惯于掌控一切的心上。
就在气氛凝滞之时,下方宫墙某处阴影中,一道微不可查的寒芒乍现,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朝着高台之上。
确切地说,是朝着怀溯的后心疾射而来,那速度极快,破空声几乎被风声掩盖。
是刺客!
褚宁瞳孔骤缩,那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思绪更快。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怀溯的修为是否需要他这废柴来救,一种近乎本能反应,让他猛地侧身,想将怀溯推开。
然而,他低估了怀溯的反应,也高估了自己的速度。
在他动作的同一刹那,怀溯仿佛背后长眼,身形未动,只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一股柔和却磅礴的力量后发先至,不仅精准地荡开了那道袭来的寒芒,余劲更如同无形墙壁,将侧身扑来的褚宁轻轻推开数步,令他踉跄了一下,却毫发无伤。
“叮!”
短矢被击飞,钉入不远处的梁柱,矢尾剧颤。
而怀溯,自始至终,连衣角都未曾乱上一分。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短矢射来的方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遭遇刺杀的并非自己。
下方的黑暗中立刻传来几声短促的兵刃交击与闷哼,旋即归于寂静。显然是怀溯的暗卫出手了。
怀溯这才将目光收回,落在因方才举动而气息微乱、脸色有些发白的褚宁身上。
他看着他,看了许久。
月光下,少年因紧张而抿紧的唇,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那双犹带着一丝未散惊悸的浅色眸子,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方才那一瞬间,他是想……保护他?
他缓缓走近,停在褚宁面前,距离比刚才更近。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了褚宁额前因方才动作而散落的一缕碎发。
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意味。
“怕了?”他问,声音低沉沙哑,与他平日温润的嗓音截然不同,那里面似乎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褚宁还没从刚刚的事情缓过神来,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这近乎犯蠢的举动羞赧,猛地回过神,因他这过于亲昵的动作和反常的语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指尖。
“……晚辈失态。”
怀溯的手顿在半空,指尖那抹想象中的温热触感消失,只剩下夜风的冰凉。他看着褚宁眼中迅速恢复的疏离与戒备,心中那圈刚刚荡开的涟漪,瞬间被一股更深的、近乎暴戾的烦躁所取代。
为什么还要躲?
为什么不能像方才那般,下意识地、不顾一切地靠近?
这种不受控的、因对方反应而剧烈起伏的心绪,让他感到陌生而危险。他习惯于掌控,包括掌控自己的情绪。可面对褚宁,这掌控似乎正在失效。
他眸底深处,那名为“占有”的执念,如同被浇了油的暗火,悄然窜起一簇火苗。
然而,他的脸上,却缓缓重新勾勒出那抹完美无瑕的、温润如玉的笑容。
“无妨。”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和,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异常从未发生,“夜色已深,回去吧。”
他转身,率先走下高台。月白色的背影在夜色中依旧挺拔优雅,仿佛不惹尘埃。
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用力至骨节泛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褚宁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手心一片冰凉汗湿。
吓死他了!!
什么鬼啊,以后还是少跟他待在一起吧,这厮修为深厚五感强大倒是不怕,但他是真怕哪天自己小命丢了都没处哭。
他摸了摸胸口那枚玉片,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热,仿佛在回应他激荡未平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