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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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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陷入了一种诡异而高效的平静。
洛明哲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新公寓——顶楼实验室。他像是被无形的手圈定在了这个由程彻掌控的范围内。
每天下午三点,他准时出现在那间奢华得不像话的实验室。程彻几乎总是在那里,要么在调试设备,要么在分析数据,白大褂一穿,金丝眼镜一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冰冷而专注的学术气质。
他们的交流几乎完全围绕着项目进行。程彻负责提供核心算法的迭代和理论攻坚,思路之清晰、效率之高,让洛明哲时常感到望尘莫及。而他则负责将程彻那些天马行空却精准无比的想法落地,进行实验验证、数据整理,以及撰写初步的论文和标书草稿。
工作强度极大,程彻是个完美主义者,对细节苛刻到令人发指。一个公式的推导,一个实验参数的设置,往往要反复验证、优化直到他点头为止。洛明哲常常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大脑超负荷运转。
但不可否认,在这种高压下,项目的进展堪称神速。那个原本存在致命缺陷的“动态先验自适应调节器”,在程彻的魔改下,正脱胎换骨,展现出越来越强大的性能和理论完备性。许多洛明哲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功能和优化,正在一点点变为现实。
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体验。一方面,洛明哲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被掌控的窒息感,他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在程彻设定的框架内跳舞。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研究者,亲眼见证并参与一个顶尖idea从诞生到成熟的过程,又带给他巨大的智力上的愉悦和成就感。
程彻在工作时间表现得无可挑剔。严谨、专业、惜字如金。除了必要的学术讨论,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更没有任何越界的举动或言语。那种最初的、带着恶劣趣味的戏弄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种“正常”,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消磨着洛明哲的警惕。
他开始习惯实验室里顶级的咖啡豆香气,习惯程彻偶尔针对某个技术难点一针见血的点评,甚至习惯了他站在自己身后,看着屏幕时带来的那种微妙的压迫感。
有时,在激烈的学术争论中,他会暂时忘记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完全沉浸到技术本身中去,甚至会因为争论赢了一个小点而暗自雀跃(虽然这种情况极少)。而程彻似乎也并不介意这种争论,只要逻辑正确,他甚至会采纳洛明哲的意见。
这种表面上的“对等”和“专业”,让洛明哲偶尔会产生一种错觉——或许,这场交易,真的能纯粹停留在学术层面?
但他很快又会清醒过来。每次离开实验室,回到冰冷的公寓,看着窗外平凡的夜景,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提醒自己不要被假象迷惑。对方是能轻易掌控他行踪、窥破他心思的危险分子,此刻的平静,不过是猛兽捕猎前的耐心蛰伏。
这种反复的自我拉扯和警惕,消耗着他大量的心神。
……
这天,项目遇到了一个不小的瓶颈。关于如何处理极端噪声下的后验分布坍塌问题,两人争论了整整一个下午,提出了几种方案,模拟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气氛有些凝滞。
洛明哲盯着屏幕上再次失败的模拟曲线,眉头紧锁,感到一阵挫败。程彻靠在旁边的实验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台面,显然也在沉思。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良久,程彻忽然开口,走到主控电脑前,调出了一篇洛明哲非常熟悉的、他本人早期发表在某个次级期刊上的论文,“您这篇旧作里,关于鲁棒统计推断的那部分思想,虽然应用场景不同,但内核或许可以借鉴过来,做一个非线性映射……”
洛明哲猛地一愣。
那篇论文是他博士初期的工作,存在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他自己都快遗忘了。程彻竟然看过?还能在这种时候精准地挖掘出其中可能被利用的闪光点?
他走到电脑前,看着程彻快速勾勒出的新思路框架,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确实有戏!而且这个思路巧妙地将他的旧工作和新项目连接了起来,有一种别样的传承感。
这种被深刻理解、甚至比自己更懂得如何发挥自己潜力的感觉,让洛明哲心头泛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我……我需要计算一下这个映射的雅可比矩阵……”洛明哲有些急切地拿起笔,想要验证。
“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新的演算纸和一套绘图工具,比您习惯用的那个牌子手感更好。”程彻头也没回,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洛明哲的动作顿住了。
他确实偏爱某个特定牌子的绘图纸和特定型号的绘图笔,因为手感顺滑,不影响思路。但这种极其个人化和细微的习惯……程彻怎么会知道?还提前准备好了?
一股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升。
他僵硬地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放着他常用的那种纸和笔,甚至还有几包他常用来提神的某种牌子的薄荷糖。
无处不在。
细致入微。
这种悄无声息的“体贴”,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它无声地提醒着洛明哲:你的一切,都在我的观测之下。
洛明哲默默拿出纸笔,回到座位,开始计算,但指尖却微微发凉。
瓶颈最终被成功突破。新方案模拟结果完美。
结束时,比平时晚了很多,窗外已是夜幕深沉。
洛明哲疲惫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等一下,洛老师。”程彻叫住了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细长纸盒,“这个,给您。”
又来了!洛明哲瞬间警惕起来,看着那个盒子,如临大敌:“这是什么?我说过……”
“不是礼物。”程彻打断他,语气平淡,像是只是在交接一件实验器材,“只是觉得您需要。打开看看。”
洛明哲迟疑地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贵重物品,而是一支看起来十分专业的……人体工学笔?旁边还有一小瓶昂贵的护手霜。
洛明哲:“???”
程彻的目光落在他因为长时间握笔和敲代码而有些微微发红、甚至带着薄茧的右手手指上。
“您最近的书写量和编码量很大,现有的笔对手部负荷不友好。这支笔的设计能有效缓解疲劳,预防腱鞘炎。护手霜是实验室常备品,干燥环境下对手部皮肤有益。”他解释得极其客观理性,仿佛在陈述实验注意事项,“保持合作者良好的身体状态,有助于项目效率最大化。请勿误解。”
洛明哲拿着那个盒子,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拒绝?对方理由冠冕堂皇,完全出于“项目效率”。
接受?这种感觉实在太诡异了!这种被全方位观察、连身体细微不适都被关照到的感觉……
最终,他还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谢谢。”
“不客气。”程彻点点头,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明天见。”
回到公寓,洛明哲看着桌上那支价格不菲的人体工学笔和那瓶护手霜,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警惕、屈辱、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照顾”的错觉……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他猛地想起周牧言的警告:【绝对,绝对不能真的爱上那小子。】
爱?
荒谬!
他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可怕的控制狂产生那种感情!
可是……那种被深刻理解(哪怕是出于观察和分析)、被精准“投喂”学术灵感、甚至被注意到身体细微需求的感觉……就像毒药一样,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悄然腐蚀着心的防线。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被温水慢煮的青蛙,明明知道危险,却贪恋着水中的温暖,逐渐丧失逃脱的力气和决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他猛地抓过手机,翻找通讯录。他需要和外界联系,需要确认自己还存在于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他的手指停在了【赵主任】的名字上。
对了!系里!工作!他还有正常的教学工作!
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老师,还有学生要带!
或许……回归课堂,面对那些普通的学生,能让他重新找回一点自我掌控感?
第二天,有他的专业课。
洛明哲提前来到教室,努力调整状态,试图将实验室里那个压抑的自己剥离出去。
学生们陆续到来。上课铃响,他开始讲课。
然而,仅仅过了十分钟,他就感受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甚至蔓延到了这里。
当他讲到某个概念,下意识地朝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位置瞥去时——那里是空的。
程彻今天没来。
照理说,他应该感到轻松才对。
但下一秒,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那个句号。
【这个推导步骤,板书第三行,似乎跳得太快,容易引起误解。建议补充一个中间过渡式。】
洛明哲拿着粉笔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他猛地抬头,目光惊疑地扫过教室的各个角落。
他在哪里?他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