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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2 英雄遗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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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金念衣服都没脱就打开花洒扶墙紧闭双眼。
“妈妈,爸爸怎么了?”五岁的小金念死死盯着躺在床上脸色灰白瞪着的眼珠子好像马上掉出来,没有一点活人气息的父亲。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小金念转身晃了晃对面躺椅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母亲,一只露出白骨爬满蛆虫的手顺着脸颊滑过,无力的耷拉在床边。
女人回光返照般抬起头:“鱼儿啊,你一直向北走别回头,找个没有粉紫花的地方……”
小金念看见母亲嘴半长着眼睛缓缓闭上,恐慌无助的摔了几个跟头才跑出门。门外阳光大的晃眼,映得望不到头的成片罂粟花肆意张,扬发出诡异诱人的光晕。
回忆里突然出现何志万那张发青灰的脸和紧攥着的手,金念猛地睁开眼又看见一对夫妇双腿被铁棍刺穿,在地上狼狈的向他爬来,嘴一张一合仿佛要说些什么。
他害怕的跌倒在地,胳膊架在蜷着的双腿上,头埋得很深,肩膀颤抖。
依旧卡点上班,纪淮执抬手看了眼手表和刚落座工位的金念说:“你和吴奇准备一下,一块儿去杨镇住的地方看看。”纪淮执眼看着金念刚准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绕着椅背转了一圈又穿回身上,起身跟着纪淮执往外走,看起来突然心情不错。
还没到楼下就听到一女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儿啊!!啊啊啊,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金念刚迈出的脚回缩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朝楼下走。那妇人旁边站了一个面容沧桑低头压抑着抽泣抹泪的中年男人,看起来都比同龄人要老的多,是常年下力干活的原因。
他们听到声音同时抬头,拉住了纪淮执几乎要站不稳“您是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我们小万报仇啊,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可怎么活啊……”
纪淮执叹了口气,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我们一定会尽全力调查的,余安姐,你来照看下我们出趟外勤,剩下的分两队走访被害人社会关系和盯死各个车站监控。”
“你开我的,跑的快点,咱局里的来回得浪费大半天时间。”纪淮执刚出门就扔给金念一把车钥匙,指了指院里停着的黑色哑光越野,经典方盒子像整块钢铁切削而成,最扎眼的是那道AMG专属黑色格栅,三叉星标格外醒目。
金念看一边眉毛抽了抽:“你外勤专车G63?”
纪淮执习以为常道:“跟这儿可没关系,你别想,32岁全款拿下大房老婆,全靠父母努力。”
金念看都没看他说了句哇队长好牛逼就上了车。
纪淮执扯过来安全带问:“哎,我发现你这人给的情绪都特假,上学没少挨骂吧?”
吴奇在后座看金念眯起眼睛绽放了一个标准假笑,小心翼翼探头说:“我打断一下啊,这个杨镇给学校的家庭信息都是假的,他没父母,条件应该算不上老师同学说的好,你看这房子还是租在城西城中村的。”
吴奇翻了翻早上余安发群的报告:“而且显示他是被领养的,九岁的时候他跟养父杨宇来到江城上学,在他18那年杨宇一个人值夜班时工厂意外着火去世了,这些年都靠自己生活。”
“他养父哪的人?杨镇哪个福利院的?”纪淮执食指刮了刮鼻子,“照片拿来看看。”
吴奇把手机伸到两人中间,照片上的人肤色很深,眉骨很高和眼睛距离很远。
金念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这看着不像内地人。”
吴奇伸了个大拇哥:“可以啊小金,是缅北人具体哪的查不到,杨镇是中国人,在宁州一个福利院被杨宇收养的。”
城西的城中村有点三不管的意思,不大点的娃娃们遍地跑,头上的电线扯的哪哪都是,留着污水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每个胡同口都能看到。
车往里不太好进。金念在疗养院没好利索,身体虚的很,这会儿胃部一抽一抽的疼,随便找了个空地停好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吴奇歪头看着纪淮执:“诶,你说他跟老刘头什么关系,不怕丢工作吗这可是铁饭碗。”
纪淮执把手套扔给他,往杨镇租住的房子走去:“你看我靠咱这儿工资吃饭吗?我纯属有正义感热爱这份工作,我找个机会得问问老刘头为什么塞他来我队里。”
金念叼着包牛奶边喝边带手套过来的时候,纪淮执他们已经撬开门进去了。
看他进来,吴奇凑上前:“你是饿了啊?你下回早来十分钟咱队长早上管饭的,晚上加班也管。”
金念嘴里还叼着牛奶仰头抬眼带点询问的意思看向站在桌子上摸柜子的纪淮执。
“对,管饭。”纪淮执停下手上动作。
金念模糊不清的说了个好,额前过长的头发随着抬头的动作向后滑去,露出右眼上下的小黑痣,纪淮执莫名想起了自己养的一只边牧,两只眼睛被黑色毛发包围但却有两片面积很小的白毛在右眼上下方,和金念一样。
纪淮执咳了咳:“大老爷们喝这巴掌大奶不就一口的事,一直叼着不干活了?”
金念:“?”
这间房子一进来就闻到潮湿发霉的味道,让人浑身不舒服,金念走进卧室发霉的味道更重了。吴奇也跟着探头进来:“他不是住宿舍吗,这边估计不怎么住。”金念拿起一个男士包打开被金色闪了下眼迅速塞进自己袖口。
“这儿最近两天还有人住。”说着金念踩上床看上方的空调,“这上边有水渍,这空调漏水在这个地方滴水。”又跳下床掀开褥子露出上面正对着滴水处的那块床垫,上边起了一层黄色的霉菌,因为又有水不断的滴上去,中间那一块是湿瘪的。
“可以啊,闻着味就找到地方了。”纪淮执把桌子上的水杯装进证物袋,扭头走向床头上放着的一个相框。金念看吴奇转身,垂手把袖子里的包顺进了床垫下面。
照片里面应该是杨镇小时候旁边站着他养父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后面开着一大片红白粉紫的花,花梗很长,隐约能看到有些坠着椭圆形的果实。
“这么大一片罂粟花田。”金念听见纪淮执的话转身过来,眯了眯眼死死盯着照片远处的一栋纯黑色建筑。。
思绪被一阵手机铃声拉回,纪淮执接起电话举在耳边,电话里余安那边还能隐约听到何志万父母的啜泣。
她捂着手机往外走了一段:“队长,我们监控发现杨镇去酒吧之前还去过咱这边一个海洋馆和一工作人员说了有没一会,出来后手上多了个小纸袋,然后就打车和另外三个汇合了,我位置发你了。”
“行,我现在过去看看。”纪淮执挂了电话冲金念吴奇仰了仰下巴,示意往外走,“这次我给你俩当司机,诶我说金念你是不是晕车?那脸白的要晕倒一样。”
“我那是因为上司压迫没吃早饭被拉去当司机饿的。”金念看都没看纪淮执一屁股坐进副驾驶闭目养神。
抵达目的地时,金念还揉着惺忪的眼,亦步亦趋跟在纪淮执与吴奇身后往里走。转过直廊的拐角,周身忽然被水光漫裹,细碎的光在肌肤上轻轻跳着。他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拱桥形的玻璃穹顶下——四面八方都是流动的水,数不清的奇趣鱼类从头顶悠然游过,恍惚间竟像一脚跌进了深海的心脏里。
来的时候纪淮执并没告诉他们目的地是哪,要知道是这地方金念死都不会来。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周围,胃部的痉挛抽痛让他有点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他重重一巴掌拍在纪淮执后背:“十二点了,我下班先走了。”然后捂着嘴脚步虚浮向外走去。
这一段时间纪淮执心里对他的不满随着这一巴掌嘶吼着跑了出来:“发生命案局里谁不在加班?被害人父母还在局里翘首以盼?你哪来的二代体验生活的话趁早滚蛋!”
“二代?”纪淮执听到金念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和你这种人一样?”
“什么叫我这种人?”纪淮执一把甩开拉着自己的吴奇,追上前拽着金念转了个面提起他的领子,“那你又是那种人?凭着关系抢占名额,拿钱不干事的关系户吗?你知道多少人想进市局吗?”
吴奇左一句别动手快放下右一句哎呦我的妈金念你别冲也还是没浇灭两人眼神中的怒火。
被他这一拽金念猝不及防撞进眼底的,是刚入水的人鱼表演。那表演者该是新人,双腿被束缚着,在水里的姿态毫无美感可言,每一次摆动都像濒死者在绝望挣扎,溅起的水花里都透着慌乱。
这画面像一把生锈的刀,猛地剜进金念的神经。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得几乎要炸开,胃里更是翻江倒海,酸水直往喉咙口涌。他死死盯着纪淮执,眼底翻涌的惊惧与反胃几乎要溢出来——这一个月来,纪淮执还是第一次见他把情绪这样直白地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不知道看了多久,金念终究还是没压住干呕抻了下脖子,吓得纪淮执赶紧两手一松:“什么意思?我长得这么恶心吗?”
他刚松手金念就箭一样冲进了卫生间,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也把胃酸吐了个天昏地暗,到后面只是蹲在地上机械的干呕。
“喂!你怎么了?把门......”纪淮执话没说完门猛地被拉开,金念按在腹部的手攥得死紧,指节泛白,连带着指缝里都沁出了薄汗。他想把纪淮执狠狠撞开,可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那点挣扎的动作轻飘飘的,反倒像脱力般往对方身上靠,在外人看来,竟像是温顺地倚进了他怀里。
他抬头靠近纪淮执的耳朵小声说:“我根本一点都不稀罕在这里工作。”
金念呼吸的热气掠过自己耳朵,纪淮执偏了偏头善解人意道:“我会帮你转达刘局的,你马上就可以自由了。”
吴奇举着瓶水冲进来的时候就只听见金念说:“那也不是,我不想被开除,队长,我不是什么二代我很需要工资来养活自己。”
他看上去难受极了,脸上都是虚汗,抬起眼睛泛着水光,不知道的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上个月工资还没发我这两天都没钱吃饭,今天就是饿的头发晕不想干扰你们工作才说走的。”
纪淮执:“?”
吴奇把水递给金念:“唉没事,你下回说清楚就当请假了,谁都有不舒服的时候。咱队长说的也都是气话。”
纪淮执还没从金念变脸表演中抽离出来,就看见金念双手捂住腹部倒地双腿蜷缩嘴唇被咬出血来。他赶紧把车钥匙递给吴奇:“快去把车开道正门口。”又扭头把金念搀起往外走。
“头儿你是不是打小金了,这都胃出血了。”吴奇拿着检查报告站在病房门口。
“别瞎放屁啊,我没动他,我还是给老刘头打电话吧,我可不敢带着出外勤了。”纪淮执靠着墙。
金念刚醒刘局就呼哧带喘的跑来了,带着纪淮执从没见过的非常慈祥微笑拍了拍金念的手,那微笑在转头看见纪淮执的一瞬间消失殆尽,拽着他走出病房。
短时间内目睹两场变脸表演的纪淮执:“?”
纪淮执伸出食指压在刘建林刚要张开的嘴上:“打住啊,批评我之前我得先知道他什么来头吧?”
刘建林叹了口气:“我听小吴说你俩起矛盾了?”
“也不算,我听他那意思就不想在这儿干,你是给人绑来的吗?”纪淮执说。
“他父母是二十多年前卧底牺牲的李峥夏薇,烈士遗孤。”刘建林压低声音说道。
纪淮执微怔:“但我们这儿也没有职位继承制度吧?”
刘建林看了看周围,声音更小了:“这个以后再给你说。他父母身份暴露的时候他带着他姐和一个他们收养的当地小孩逃出来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走散了,她姐是七年前宁州警方卧底身份暴露牺牲的李夏安同志,就连那小孩也被犯罪分子找到炸死了。他们家不知道捣毁了多少贩毒分子的交易,那些人对他们恨之入骨一直要赶尽杀绝,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化名金念的他,李夏安是我被特聘回校那几年一手带出来的,把金念带来也是为他安全考虑。”
纪淮执皱了皱眉:“那他干外勤体能上...”刘建林喝了口水打断他“这是他自己要求的,这些年他东躲西藏,我们找到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恢复好还是很不错的。这次出现新型毒品,上面要求10.13这个案子和缉毒大队一起行动,你先守着金念剩下的回局里再说。”
纪淮执虽然怀疑刘建林隐瞒了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也没继续问。
黑暗像浸了墨,九岁的金念攥着两个孩子的手腕,从火光冲天的红砖房里跌撞逃出。头发丝和眉毛上还挂着火星,焦糊的味道钻进鼻腔,烫得他鼻尖发酸。
他把两个孩子死死按进草丛深处,不等他们出声就转身往前冲。喉咙里像卡着碎玻璃,每喘一口气都泛着铁锈味,可他不敢停,直到河边那辆吉普车的轮廓撞进眼里,才踉跄着躲到车后,只敢露出半只眼往外望。
下一秒,李峥和田薇凄厉的惨叫就刺破了夜,混着毒贩马仔们解恨的笑:“他妈的死条子!坏了咱们多少生意!”金念的牙咬得生疼,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远处又传来引擎声,一辆吉普疾驰而来。马仔们立刻换上谄媚的嘴脸,呼啦啦围上去喊“大哥”。金念浑身的血都凉了,趁着他们转身的间隙,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钻到车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肋骨生疼,他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重一点。
“大哥,老爷子不是最喜欢看这种鱼?拍了视频发过去,就当孝敬他的!”马仔们的缅甸语谄媚又刺耳。金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们拖着浑身是血、还在微弱挣扎的李峥夫妇,狠狠扔进了河里。接着一群人散开,举着手机对准河面,屏幕的光在夜里闪着冷森森的亮。
车底的黑暗里,金念捂着嘴止不住地发抖,指缝里漏出的气都带着颤音。可当看见李峥夫妇在河里慢慢往下沉,四肢还在徒劳地划动时,他像被烫到般猛地爬起来,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救他们!
他疯了似的冲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最边缘的马仔,不等对方反应,就一头扎进冰冷的河里。
“妈的!我就说他家还有小崽子!这么想跟你老子老娘死一块是吧!”被撞的马仔踉跄着站稳,抄起枪就朝着河面扫了一梭子,子弹溅起无数水花。
喊“大哥”的男人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里的画面还停留在河面的涟漪上,他皱了皱眉摆手:“行了,他们活不成。走,一会条子该来了。”
河水黑得像泼开的浓墨,伸手不见五指,年幼的金念在无底的黑暗里胡乱下潜,连方向都辨不清。突然,两道强光刺破水层,刺得他瞳孔骤缩,慌乱间呛了一大口冷水,刺骨的寒意顺着喉咙往肺里钻。
他挣扎着朝光源方向望去——那一眼,像有千万道闪电劈在头顶,瞬间击垮了他所有意识。他终于明白,他们口中的“鱼”是什么。
李峥夫妇的耳朵和鼻子都被割掉了,伤口处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周围的水域。他们的双腿被三四根铁棍交叉穿在一起,像被钉住的猎物,濒死的窒息感和求生欲让他们只能徒劳地摆动下肢,像两条挣扎的鱼。他们身上还绑着强光手电筒,冰冷的光线把这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只为方便岸上的马仔拍摄。
金念的眼睛像被火烧一样,传来滚烫的灼烧感,眼泪混着河水往下淌,胃里翻江倒海,抑制不住地想呕。可他刚一张嘴,冰冷的河水就猛地灌进喉咙,呛得他几乎窒息。就在这时,一只强劲有力带着滚烫温度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没有半分迟疑,拽着他拼尽全力往岸边游。
金念躺在岸边,新鲜空气疯狂灌进肺里,却怎么也压不住胸腔的剧痛,他看着远处河面隐约的光,浑身止不住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