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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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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葵在特护病房里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德米特里处理完伤口后,就像一尊门神,不吃不喝地守在外面,不允许任何非必要的探视。
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医疗中心LV-10层都仿佛进入了严冬。偶尔有议会的爪牙想来“探听情况”,都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季睢言在接到议会监察科的通知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像完成一项普通工作一样,按时结束了自己的轮值,然后回到LV-12层的向导宿舍。
他没有去找季临,季临也没有找他。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在这种敏感时刻,适当的距离对彼此都是一种保护。
第二天上午,议会监察科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吸进鼻子有点发涩。厚重的合金办公桌光可鉴人,边角锋利得能划破手指,墙面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连头顶的照明灯都散发着一种冷冰冰、照在人脸上毫无生气的光。
负责问询的是个中年女向导,脸上绷得像块压平的钢板,旁边坐着个年轻记录员,手指在数据板上敲得噼里啪啦响。
“季睢言助理,”女向导开口,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起伏,“感谢你配合调查。”
她嘴上说着感谢,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关于谢葵长官违规使用‘清源Ⅲ型’试验药物一事,根据医疗记录,你是在场的第一发现人之一?”
“是。”季睢言坐在硬邦邦的金属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纹丝不动。
“请详细描述你当时看到的情况。”
季睢言眼皮都没多抬一下,用他那特有的、平铺直叙的调子,像念医疗报告一样开口:“当天下午约十六时三十分,我进入LV-10独立病房取档案,精神触须探查到了不正常的波动,透过观察窗我看见谢葵长官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额头有冷汗,呼吸频率略快。
床头柜上有一支已使用的‘清源Ⅲ型’空药剂瓶。随后他出现剧烈眩晕、心率过速症状。我让季临撞开房门后,上前检查了他的脉搏和瞳孔,并让季临去呼叫值班医生。之后协助进行了初步急救,直到专业医护人员接手。”
他一个字没提季临当时的反应,也没说谢葵痛苦蜷缩的细节,更没提自己精神体感受到的那片濒临崩溃的混乱。
每一句都干净得像手术刀,只留下最核心的事实。
女向导盯着他,试图从那同样冰封般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缝:“据你所知,谢葵长官是否有服用此类高风险试验药物的动机?比如,是否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巨大精神压力?”她特意在“精神压力”上加了重音,钩子一样甩出来。
季睢言抬起眼,那双偏紫色的眸子清冽得惊人,直直看向女向导,反而让对方下意识地偏开了视线。“谢长官的动机,我无权揣测。”
他声音平稳,“作为医疗中心助理,我仅能基于观察到的事实进行报告。当时谢长官有明显外伤,表现为肋骨区域剧痛。‘清源Ⅲ型’的主要宣称功效,是强效镇痛。”
他四两拨千斤,把那个试图引向“精神不稳定”的刁钻问题,硬生生拽回了“物理伤痛”和“药物功效”这个谁都无法反驳的事实层面上。
女向导碰了个软钉子,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换了个方向:“那么,你认为‘清源Ⅲ型’项目的风险是否被低估了?谢葵长官作为资源管理高官,是否对此项目的风险管控失职负有责任?”又一个棘手的问题抛了过来,逼他站队,逼他表态。
季睢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呼吸频率都维持着原来的节奏。“我对‘清源Ⅲ型’项目的具体风险评估流程不知情。”
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界限划得清晰无比,“我的职责范围,是执行医疗疏导和观察记录。关于项目责任认定,应由相关专业部门和技术规范决定。”他又把皮球一脚踢回了“专业部门”和“技术规范”那块安全的、没有个人立场的领域。
问询磨磨蹭蹭拖了快一个小时。
女向导的问题像一把把锥子,从各个角度试图钻进去,有时暗示谢葵滥用职权,有时质疑医疗中心的监管,甚至拐弯抹角地想打探谢葵和德米特里的关系是否影响了判断。
但季睢言就像一块绝对零度的坚冰。
所有尖锐的、带着意图的问题撞上去,只得到客观、冷静、剥离了所有个人色彩和倾向性的回答。他不多说一个字,也绝不遗漏关键事实,但每一个词都经过精确衡量,堵死了所有可能被引申、曲解的空间。
办公室里只有记录员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以及女向导偶尔因为挫败而稍微加重的呼吸声。
最终,女向导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看着季睢言,眼神复杂,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疲惫。“今天的问询就到这里。如果后续有需要,可能还会请你配合。”
“是。遵循规定。”季睢言站起身,微微颔首,动作利落标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伐稳定,背影在冰冷的灯光下,像一座无法撼动的雪山,将所有的试探和风暴,都沉默地挡在了身后。
离开监察科,季睢言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重新打起精神。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医疗中心。他需要确认谢葵的状况,这既是职责,也是私心。
德米特里依旧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看到季睢言,他眼神阴沉,但这次没有阻拦。季睢言对他点了下头,推门走了进去。
谢葵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德米特里大概刚给他喂过水,嘴角还沾着点水渍。看到季睢言,谢葵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微笑:“季助理,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职责,谢长官。”季睢言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生命体征记录板看了看,“您的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精神图景需要长时间静养。建议完全停止工作至少一周。”
“一周?”谢葵轻轻咳了一声,“议会那些老家伙可不会给我一周时间。”
“如果连命都没了,给您再多时间也无用。”季睢言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话里的内容却直接得让旁边的德米特里都瞥了他一眼。
谢葵怔了一下,随即苦笑:“你说得对。”他顿了顿,看向季睢言,“监察科那边?”
“例行问询。我如实报告了观察到的情况。”季睢言放下记录板,目光平静地看向谢葵,“另外,他们试图引导我证实您因精神压力过大而冒险用药。”
谢葵的眼神锐利了一瞬,随即隐去:“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无权揣测动机,只报告事实——您当时处于剧痛中。”
谢葵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意:“谢谢。”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季睢言保持客观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季睢言微微颔首,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谢长官,您的行为很高效,但风险模型显示得不偿失。如果您出事,很多人会失去‘秩序’。”
说完,他拉开门,安静地离开了。
病房里沉默下来。谢葵回味着季睢言最后那句话,目光有些深邃。德米特里走到床边,握住谢葵没输液的手,闷声说:“他说得对。你不能再这样了。”
谢葵反手握住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有时候,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他看向德米特里,“季临那边……怎么样了?”
提到季临,德米特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那只疯狗?谁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自怨自艾。”
而此时,在哨兵居住区(LV-11)的公共训练室里,季临正对着一个沙袋疯狂发泄。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每一拳都蕴含着狂暴的力量。他的蜜獾精神体也在旁边焦躁地刨着地面。
昨天病房里的画面,谢葵苍白的脸,德米特里崩溃的眼泪,还有季睢言冷静疏导的身影,不断在他脑海里闪回。
他原本对谢葵的不服和怨气,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种为了目的不惜押上性命的疯狂,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共鸣。
他停下动作,撑着膝盖剧烈喘息。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荒谬的问题,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下次见到季睢言,他或许该问一句:
“向导……都这么疯吗?”
谢葵的加密通讯器亮起,这次的信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研究与发展层(R&D)的首席科学家:
【谢长官,关于‘清源Ⅲ型’,我们有了意外发现。副作用并非源于药物本身,这可能是一个重大突破。我们需要当面谈,必须绝对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