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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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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霁的心一直像揣了只兔子,一路上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几乎不敢直视陈寰的眼睛,生怕对方从自己慌乱的眼神里看出什么端倪。
在经幡下那个差点失控的瞬间,以及陈寰睁开眼时那带着疑惑的目光,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让他脸颊一阵阵发烫。
走走停停,两人又在附近的宗角禄康公园逛了逛。
冬日的公园别有一番景致,湖水尚未完全封冻,吸引了不少珍稀候鸟前来栖息,几只优雅的黑颈鹤在浅滩上踱步,引得不少游客和摄影爱好者驻足。
“看!黑颈鹤!”林霁指着远处,试图转移注意力,“听说它们对栖息环境要求特别高,能在这里看到,说明拉萨的生态环境不错啊。”
陈寰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点点头:“嗯,是环境的指示物种。”
傍晚时分,两人还想碰碰运气,驱车去看看能否看到著名的日照金山。
可惜天公不作美,云层渐渐聚拢,最终只看到一片朦胧的暮色。
林霁有些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唉,没看到……”
“没关系,”陈寰看着他沮丧的样子,轻声安慰道,“拉萨的冬天晴天很多,下次再来,总有机会看到的。”
“下次……”林霁小声重复着这个词,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和陈寰一起的下次……这个念头让他失落的心情又掺进了一丝微甜的期待。
回到住处后,林霁坐立难安。
那个“想亲吻陈寰”的念头像魔咒一样盘踞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也对同性有感觉?!
纠结再三,他偷偷摸到秦伟明办公室,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确认里面只有秦伟明一人在整理病历,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秦伟明一抬头,就见小师弟在他办公室门口做贼似的:“哟,林医生您这是……准备改行?”
“呃?”林霁被噎了一下,蹭到办公桌前,“那个,师兄啊,我就是想咨询你个问题?纯属私人好奇哈。”
“嗯?什么问题这么神秘?”
“就是……嗯……”林霁语速飞快,“如何确定一个人的性取向啊?”
“???”秦伟明手里的笔差点飞出去,“小林同学,你这个问题,很突然啊。怎么,遇到情感困惑了?这可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而且这种问题你来问我这个心理医生,是想做量表评估还是咋的?”
林霁脸一红:“哎呀,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好奇一点同性恋如何确诊啊不是确定……如果看到一个人,会忍不住想靠近,想对他好,看到他和别人亲近会有点不舒服,甚至、甚至会有一些……不太一样的冲动……”
“嗯……性取向是一个复杂的、多维度的概念,涉及情感、欲望、行为等多个层面。它的形成受生物、心理、社会文化等多种因素影响,并且具有流动性和情境性。确定一个人的性取向,不能单凭一时的感觉或冲动。”
林霁装作漫不经心摆弄办公桌上一个玻璃沙漏,倒转来倒转去,看着彩色的细沙缓缓流淌,耳朵却竖了起来。
“你说的这种想靠近、有冲动的感觉,在心理学上,可能源于多种原因。比如,长期高浓度共处,尤其是在相对封闭或压力较大的环境中,很容易产生强烈的情感联结,这种联结有时会被误读为爱情,即所谓的吊桥效应或境遇性同性吸引。”
“也可能是一种深度的共情和认同。当你非常理解、心疼一个人,并在他身上投入了大量情感和精力时,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这种情感同样非常强烈,边界模糊,容易与浪漫之爱混淆。”
林霁:“唔……”
秦伟明观察着他的反应:“你跟我说的这个人……不会是你的那个朋友同事,陈寰?”
“呃……”
“呃呃什么,变大鹅了?”秦伟明拍开林霁还要霍霍另一个解压用的磁力橡皮泥的爪子,“林霁,我得提醒你,这种情况需要非常谨慎地对待。”
“首先,我记得你提到过,陈老师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可能有过相关的创伤经历,内心敏感且防御性强。你的任何接近,如果带有不确定的、试探性的情感,都可能对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扰甚至伤害。”
“其次,对你自身而言,这种在特殊环境下产生的指向特定对象的强烈好感,有很大概率是一种情境性的反应,而非稳定的性取向认同。当环境改变,比如你们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后,这种感觉很可能会自然淡化甚至消失。”
他看着林霁有些茫然的表情,放软了声音,像真正的兄长一样劝道:“我的建议是,不要急于给自己或这段关系下定义。给你们彼此一些空间和时间。等回家,或者各自的工作岗位后,冷静一段时间再看。如果那种感觉依然强烈且清晰,再去思考下一步。但现在,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贸然行动,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对他,都可能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那个沙漏里的彩沙还在窸窸窣窣流淌。
林霁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分开一段时间。
冷静一下。
这个建议听起来很理智很专业,可是,一想到要和陈寰分开,要刻意保持距离,林霁心里就涌上一阵强烈的不舍和抗拒。
飞机冲破云层,脚下是连绵起伏的雪山和仿佛触手可及的湛蓝天空。
但林霁的心,却好像遗落了一小块在拉萨那片离天最近的土地上。
陈寰送他到的机场,帮他办好登机手续,送到安检口:“路上小心,到家发个信息。”
林霁点点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陈寰还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疏离。
见他回头,陈寰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抬手,很轻地挥了挥。
那一刻,林霁心里莫名地一酸,又夹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赶紧也挥了挥手,转身汇入了人流。
直到坐在机舱里,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道平静而专注的目光。
几个小时的航程,窗外是从极致辽阔到逐渐染上人间烟火气的变迁。
“小霁!这儿呢!”父母早就等在接机口,林母看到他,高兴地直招手。
林父接过他的行李,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家的车上,父母絮絮叨叨地问着他在纳木错的工作和生活。
林霁一一答着,可说着说着,他的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说到食堂的饭菜,会想起陈寰吃饭时安静的样子;说到野外考察,眼前就浮现出陈寰在冰川前专注工作的侧影;说到拉萨休整,脑海里就全是八廓街的阳光和陈寰跟在他身边,偶尔因他的玩笑而微微扬起的嘴角。
“想啥呢?妈跟你说话都走神。”林母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对了,上次来家里那个小陈,他怎么样了?”
林霁心里一跳:“他啊,还好。研究所那边还有点收尾工作,他晚几天回北京去。”
“哦,那孩子看着真不错,稳重,模样也周正。”林母随口夸道。
林霁松了口气,心里却有点怅然。
连他妈都会不经意间提起陈寰,这个名字,这个人,似乎已经像高原的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地渗入了他生活的缝隙。
晚上,林霁打开电脑,□□消息提示音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那些个学生们依旧每日兴致勃勃聊各种话题,99+跳个不停。
他饶有兴致地爬楼看着记录。
此时2011年末,群里讨论得最热火朝天的,除了游戏,就是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玛雅预言”。
冰川飞狐(休假版):同志们!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世界末日了!玛雅人靠谱不?
纳木错的星星:要是真的,立马辞职躺平,学习?学个屁
地球化学是我命:在线兜售末日车票,不要三四千,也不要一两千,只要998!只要998!只要998,末日车票带回家!真的只要998!
霁月清风:卖货的踢了[表情/吐舌]
雪域苍狼:从天文物理学角度来说,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此处省略五百字科普)
磊磊磊:别管真的假的啦,就问你们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最后一天你想干嘛
巴黎街头的孤单:那必须跟我暗恋对象表白[表情/流泪]
心、已冻结:小情小爱~我选择睡大觉,无痛死亡
巴黎街头的孤单:[表情/鄙视][表情/鄙视][表情/鄙视]
枕河漱石:我选择在美食中死去~[表情/咖啡]
纳木错的星星:我选择回家陪父母ww
……
林霁看着屏幕上飞快刷过的或调侃或认真的话语,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
他下意识地敲了一行字:「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打完,又逐个删掉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给出一个轻松玩笑的答案。
如果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天,他最想做什么?
而陈寰那头,腊月二十八,拉萨城里的年味也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沿街店铺播放着热闹的贺岁歌曲,采买年货的人流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气。
中科院驻拉萨的办事处宿舍楼里,大部分科研人员和管理人员都已休假回家,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只有尽头陈寰那间宿舍的门缝下,透出一小片方形的光亮。
陈寰没回家。
他对单位说的理由是拉萨这边有批重要的冰芯样本数据需要趁假期抓紧处理,离不开人。这理由冠冕堂皇,也符合他一贯的工作狂形象。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也不想再回到北京父母家里,面对各种异样和小心翼翼的问候。
相比之下,现在这间小宿舍反而完全属于他,像是一个可以自由喘息的避风港。
窗外不时传来远处街市隐约的喧闹和零星的鞭炮声,更衬得屋内寂静。
陈寰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数据曲线图,旁边的小电视机也打开了,屏幕上播放着央视春晚的画面。
音乐欢快,主持人热情洋溢说着“回家过大年”,一个个节目轮番上演,看起来十分热闹,而陈寰只是静静听着。
节目还有“春晚30年”回顾环节,不知不觉间让人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当王菲和陈奕迅登场,唱起深情的《因为爱情》。
“因為愛情不會輕易悲傷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
因為愛情簡單的生長
依然隨時可以為你瘋狂……”
就在这时,放在桌面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霁。
陈寰看着那个名字,愣了几秒,才像是确认了什么,伸手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嘭——啪——”一连串的烟花炸响声,夹杂着人群的欢呼和孩童的笑闹。
“陈老师!听得见吗?我们这边在放烟花,好多好多!特别好看!”林霁的声音带着笑意,透过电波传来,仿佛也染上了烟火的温度。
陈寰不自觉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望去,拉萨的夜空静谧,只有稀疏的星子。
“嗯,听到了。”他低声回应,想象着电话那头烟花映亮林霁眼眸的样子。
“你回家了吗?过年热闹吧?”林霁的声音带着些许喘息,似乎刚从热闹的室外跑进屋里。
陈寰沉默了一瞬,撒了个谎:“嗯……回家了。你呢?”
“我就在家呢!刚吃完年夜饭,撑死我了!我妈做了好多菜,你肯定想象不到有多丰盛……”林霁开始兴致勃勃地描述他家的年夜饭,从红烧肉到清蒸鱼,语气鲜活又生动。
陈寰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嘴角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微微上扬。
听着林霁的声音,仿佛也能分享到那份千里之外的团圆和温暖。
聊着聊着,林霁想起了什么:“对了陈老师,你有没有听说过2012世界末日!虽然现在看来是瞎扯,但还挺有意思的。哎,我问你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今天会做什么?”
陈寰:“首先,把手头所有未归档的原始数据、分析报告,用最稳定可靠的方式,多重备份,做好防磁、防水、防腐蚀处理,封装在尽可能坚固耐久的容器里。或许,可以等待可能到来的新纪元的人类文明发现。”
听着这认真的语气,林霁忍俊不禁:“噗……果然是很‘陈寰’式的回答呢!严谨、负责,还为千万年后的未知文明着想。那做完这些呢?”
陈寰握着手机,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春晚节目已近尾声,歌手们正在合唱本届春晚的结束曲《天下一家》,而不是往年的《难忘今宵》,歌声恢弘而充满希望。
他听着那歌声,又透过听筒,听着电话那头隐约的属于林霁的呼吸声。
“然后……给你打电话。”
电话那端似乎忽然安静了,林霁呼吸一滞,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微哑的轻声:“为……为什么?”
陈寰也安静了一会儿,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窗外,拉萨城里也有人家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预示着新年的到来。
“陈寰,根本不用打电话啊……”在一片喧闹与寂静的交织中,林霁的声音再次响起,轻柔又蕴含着不容错辨的认真,“如果是我,应该会想尽办法,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你面前,亲眼见一见你……”
这一次,轮到陈寰追问:“……为什么呢?”
林霁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又很想说……特别想。”
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电波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背景里渐渐平息的新年喧闹。
一种强烈的心照不宣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最终,林霁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又或者觉得此刻并非最佳时机,他赶在情绪彻底失控前,抢着说道:“陈寰,我……我们来年再见!等再见的时候,我有话亲口对你说……”
“那么现在,新年快乐!”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电视里和电话那头,都传来了零点钟声和更加热烈的欢呼祝福声:“新年快乐!”
陈寰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电视机屏幕已经播放起片尾字幕,幽幽的光映着他的侧脸。
他也对着电话那一头,回应了一句:“新年快乐,林霁。”
“……来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