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无形的余震 ...
-
冰冷的水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程砚的颈窝里,激得他又是一个寒颤。他坐在浴室冰凉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面,水龙头还在哗哗作响,冲刷着他反复冲洗过的手腕。皮肤已经被搓得发红,甚至有些刺痛,但那冰凉的、带着奇异重量的触感,却像附骨之疽,顽固地烙印在他的神经末梢,怎么也洗不掉。
还有那两个字。
“谢谢”。
轻飘飘的,经由老张毫无波澜的口转述出来,却像两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死寂的心湖上,滋滋冒着绝望的白烟。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
那个掌控他一切生杀予夺的魔鬼,那个视他为无物、随意揉捏的囚禁者,那个他恨入骨髓却又在濒死关头被他亲手塞进药片的男人……对他说了谢谢?
为了什么?为了他昨晚那出于自保本能的施救?还是嘲讽他无谓的挣扎?或者……仅仅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上流社会人士刻入骨髓的虚伪礼貌?
“唔……”程砚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将脸更深地埋进潮湿的膝盖里。混乱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冰封的心壳下疯狂冲撞,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和窒息感。他宁愿裴屿像从前一样,用那种冰冷蔑视的目光穿透他,或者干脆用更加冷酷的手段惩罚他的“越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谢谢”,就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麻木绝望的堡垒,炸得摇摇欲坠,碎屑纷飞。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它强行撬开了他封闭的感官,将那些被他死死压抑的、属于“人”的痛苦、屈辱、茫然,甚至……那一丝丝在生死关头被强行唤醒的、对生命的本能悸动,全部释放出来,撕扯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
他蜷缩在冰冷的水汽中,久久无法动弹。直到门外传来老张沉稳的脚步声,大概是回来准备晚餐或者处理其他事情,程砚才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关掉水龙头,挣扎着站起来。他扯过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和手,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湿漉、眼神涣散又带着一丝惊惶的脸。
他不想出去。不想面对这间房子里任何可能存在的、关于裴屿的气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受伤的困兽舔舐伤口。
接下来的几天,对程砚来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煎熬和混乱。
主卧的门一直紧闭着。老张进出的频率很高,总是端着药、水或者清淡的食物进去。公寓里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和药味,以及一种更加深沉压抑的寂静。裴屿显然还在静养,未曾踏出主卧一步。
程砚的日子似乎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每天准时喝掉保温桶里的汤,洗好碗放回门口,然后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房间的椅子上,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城市天际线。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麻木被打碎了。死水潭被投入巨石后,余波并未平息,反而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着更深、更混乱的漩涡。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彻底放空自己,陷入一片虚无的黑暗。裴屿濒死时痛苦扭曲的脸、冰凉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甚至老张转述的那句“谢谢”,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脑海,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在房间里坐不住,会无意识地踱步。竖起耳朵捕捉着主卧方向的任何一点细微声响——裴屿压抑的咳嗽声?老张低沉的询问声?开门关门的轻响?每当听到一点动静,他的心脏就会不受控制地狂跳一阵,身体也跟着紧绷起来。既害怕裴屿突然走出来,又隐隐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想要窥探什么的好奇和……担忧?
不!不是担忧!程砚用力甩头,想把这种荒谬的念头甩出去。他只是……他只是害怕麻烦!害怕那个魔鬼恢复后,会用什么更可怕的手段来“回报”他那晚的僭越行为!
这种持续的、无声的拉锯战,耗尽了他的心神。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眼底的青黑浓重得像晕开的墨汁,空洞的眼神里,多了无数纠缠不清的复杂情绪,像一团乱麻。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巨大的落地窗染成一片模糊的金红。程砚像往常一样,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望着那片虚幻的光影出神。
突然,主卧的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程砚的身体瞬间僵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扭头看向房门方向,瞳孔因为紧张而剧烈收缩!
门被缓缓拉开。
裴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站在那里,扶着门框。身形依旧高大挺拔,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挺拔之下透出的虚弱。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显得很淡。往日里那种迫人的、掌控一切的气场似乎被这场大病抽走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病后倦怠的清冷。他的视线似乎还有些微的涣散,目光缓缓扫过空旷的客厅,最后,落在了蜷缩在角落椅子上的程砚身上。
目光相接。
程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死死抠住了冰冷的椅子边缘,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无措的混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该做什么?站起来?打招呼?还是像以前一样,低下头装死?
裴屿的目光在程砚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没有了过去的冰冷审视,也没有被冒犯的戾气,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在确认着什么似的深邃探究。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程砚那双因为紧张而用力抠着椅子、指节泛白的手上。
程砚感觉到他的注视,手指蜷缩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像一只被天敌锁定的猎物,浑身僵硬,连挪开视线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裴屿动了。
他没有走向程砚,也没有说话。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依旧竭力维持着平稳。他扶着墙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客厅中央挪动。目标是那张巨大的、深灰色的沙发——他曾经习惯坐的位置。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沉重和吃力。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忍耐着身体的不适。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他拖鞋摩擦光滑地面的细微声响,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程砚僵硬地坐在原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缓慢移动的身影。他看着裴屿苍白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虚弱而微微渗出的细汗,看着他扶着墙壁时手背上紧绷的脉络……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但此刻,看着这个曾经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男人,如此脆弱地、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程砚心底那点被强行唤醒的“人”性,似乎又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混杂着恐慌、无措,还有一丝几乎被恨意湮灭的……难以言喻的酸涩?
裴屿终于走到了沙发边。他扶着沙发的靠背,微微喘息了一下,才缓慢地转过身,极其小心地坐了下去。动作带着明显的谨慎,仿佛生怕牵扯到什么地方。坐定后,他闭上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对抗一阵袭来的眩晕或不适。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两人各自压抑的呼吸声。
程砚依旧僵在角落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待在这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时间在无声的流淌中一点点过去。裴屿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苍白的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程砚则像个被钉在椅子上的幽灵,低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膝盖上某一道木头的纹理,仿佛要把那里盯出一个洞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药味,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彻底隐没在高楼之后,客厅里光线迅速暗沉下来,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就在程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垮时,老张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客厅入口。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眼熟的深蓝色保温桶——正是每天出现在程砚床头柜的那个,还有一小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黑褐色汤药。
老张的脚步很轻,径直走到沙发旁。
“裴总,该喝药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低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裴屿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血丝。他看了一眼托盘上的药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得更紧了一些,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抗拒和厌烦。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倦意地点了一下头。
老张将托盘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然后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药,递向裴屿。
裴屿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依旧,但动作明显有些僵硬迟缓。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药碗时,他的视线却似乎无意地、极其快速地掠过客厅角落——那个程砚所在的方向。
程砚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上裴屿那匆匆一瞥。那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对药物的厌烦,还有一丝……极其模糊的、似乎连裴屿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什么?
裴屿迅速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的扫视。他接过了药碗。浓重的苦涩药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程砚看着裴屿端起碗,皱着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架势,凑到嘴边。他喝得很慢,每喝一小口,眉头就紧紧锁住,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似乎在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那浓郁的药味,即使隔了好几米远,程砚似乎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
这场景……莫名地熟悉。
程砚的胃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传来一阵熟悉的轻微痉挛。他想起了那碗每天准时出现在他床头的、散发着相似药材气息的汤。他也曾这样,机械地、麻木地、带着本能的抗拒,将它一口口喝完,如同完成一项既定的程序。
原来……他也会觉得难喝吗?他也会皱眉?他也会……抗拒?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程砚混乱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联结感?在心底一闪而过。原来,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在那些令人窒息的掌控与被掌控之下,至少在面对一碗苦涩的药汤时,他们似乎……有着某种相似的本能反应?
裴屿终于喝完了那碗药。他重重地将空碗放回托盘,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他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嘴唇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胃液。老张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
裴屿接过水杯,漱了漱口,又喝了几口,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积攒力气。那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沉重。
老张收拾好托盘,准备退下。离开前,他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裴屿,然后目光投向依旧僵硬坐在角落椅子上的程砚。
“程先生,”老张的声音平静无波,“您的汤也好了。” 他指的是托盘上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桶。
程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又是这样。每日的“投喂”程序,即使在这种诡异凝固的气氛下,也依旧准时启动。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裴屿。
裴屿依旧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似乎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察觉,又像是疲惫到懒得理会。只有搭在丝绒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在光滑的丝绒面料上留下了一道几不可见的压痕。
程砚的心沉了沉。他慢慢地、极其僵硬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体。他低着头,像一个接受审判的囚徒,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动着脚步,朝着沙发、朝着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桶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距离越近,那股熟悉的药材味道就越清晰,混杂着裴屿刚刚喝下去的药味,让他胃里的不适感再次翻涌起来。
他走到矮几旁。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桶就放在那里,盖子开着,袅袅的热气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香气升腾起来。老张已经退到了一旁,垂手而立,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程砚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握住了保温桶的把手,那温热的触感却让他觉得无比烫手。他端起保温桶,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拿旁边准备好的碗——老张总是会贴心地放好一个干净的白瓷碗和一个勺子。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碗的边缘时——
裴屿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深邃,带着病后的清冷和一丝难以捉摸的锐利。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程砚放在保温桶把手上的那只手。
程砚的动作瞬间僵住!像被无形的冰锥定在了原地!他端着保温桶,手指还悬空在碗的上方,整个人僵硬得如同石化。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要做什么?他是不是觉得他端汤的动作不够恭敬?还是……他连他是否有资格在这里喝汤都感到厌烦?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程砚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裴屿的目光在程砚那只因为紧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那眼神很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最终,那锐利的锋芒极其缓慢地隐去,重新归于一种深沉的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更深沉的疲惫。
他没有说话。
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朝着程砚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动作,和他之前命令程砚“进去”时如出一辙。微小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号。
程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松开!他读懂了那个眼神和动作的潜台词:就在这里喝。
不是回你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客厅里。就在他面前。
为什么?!
程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觉得手中的保温桶变得无比沉重,滚烫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展示的小丑!要在掌控者的冰冷注视下,完成这项屈辱的进食仪式!这比在房间里独自吞咽更加赤裸,更加难堪!
他端着保温桶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把手护套中,留下清晰的凹痕。他死死地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眼底汹涌的屈辱和混乱。他甚至能感觉到裴屿那平静无波却又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正落在他的头顶、他的手上、他端着的那碗令人作呕的汤上!
老张在一旁,依旧像个没有生命的影子,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反抗?不……他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和勇气。他连逃跑都失败了。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注视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
程砚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慢慢地将保温桶里的汤倒进旁边的白瓷碗里。浓稠的、泛着油光的褐色液体缓缓倾泻,带着浓郁的药材香气,在寂静的客厅里发出轻微的流淌声。那声音,在程砚听来,如同催命的符咒。
倒满一碗。他放下保温桶,手指冰凉。拿起勺子,勺柄冰凉。
他站在那里,端着那碗温热的汤,像一个等待行刑的囚犯。
裴屿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没有催促,也没有移开,就那么沉沉地看着。
程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汤味呛进鼻腔,带来一阵强烈的反胃感。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汤,动作僵硬得像一台生锈的机器,缓缓地、颤抖地,递到自己唇边。
那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屈辱。冰冷。苦涩。绝望。还有裴屿那无处不在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就在程砚艰难地、准备将这勺屈辱吞咽下去时——
沙发上的裴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程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落在他因为用力抿紧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上,落在他端着碗、指节用力到泛白的手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极其快速地翻涌了一下。
然后,毫无预兆地,裴屿猛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再多看一眼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的目光转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片沉沉的、被霓虹灯点亮的城市夜景。侧脸线条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紧绷,下颌线因为咬紧而微微起伏。他端起矮几上老张之前放下的那杯温水,也不看程砚,只是盯着窗外,仰头,将大半杯水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突兀的、发泄似的急促。
仿佛他喝下的不是水,而是要冲淡什么令人烦躁的东西。
突然移开的视线,让程砚举着勺子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他有些茫然地抬眼,看着裴屿那冰冷的、对着窗外夜景的侧影。那迅速移开的目光……那突兀的喝水动作……那紧绷的下颌线……
是厌恶吗?厌恶看他喝汤的样子?厌恶他这个人的存在?还是……别的什么?
程砚混乱的大脑无法解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只觉得那被移开的、如同烙铁般的注视,虽然消失,却并未带来解脱,反而留下了一种更加茫然无措的真空地带。他端着那勺停在唇边、散发着浓郁味道的汤,僵在原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进退维谷。
裴屿喝完了水,重重地将空杯子放回矮几上,发出一声比刚才更加清晰的脆响。他依旧没有看程砚,只是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靠回沙发深处。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烦躁和移开视线,耗尽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
客厅里只剩下程砚端着碗、举着勺子僵立的身影,像一个被遗忘在舞台中央、不知如何是好的提线木偶。空气凝固着,药味、汤味、冰冷、迷茫、屈辱……无声地发酵着。
这场无形的“余震”,远比昨晚的生死惊魂,更深入地撼动着冰层下早已混乱不堪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