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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编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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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谢恒莪意有所指,梁写林顿时难掩羞愧。
他像被扒光衣服,扔在人满为患的沙滩上。谢恒莪的眼神就是骄阳,正炙烤在他赤裸的身体。
梁写林脸上红白交错,耳中嗡嗡作响,却不得不努力平复。
“宁小军不也在地下酒吧里给人跳过艳舞。”
谢恒莪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抓重点。”
梁写林有意提到剧中角色,但对方显然不打算结束话题。
“听季柏峥说,你搬到他那里住了,挺有能耐的么。”谢恒莪意味不明地笑。
梁写林难堪道:“谢老师,这是我的私事,和工作没有关系。”
“哦?原来没有关系。”谢恒莪拖长语调。
闻言梁写林抬头直视她:“您可能会觉得我自不量力,但我知道自己吃得起这碗饭。我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他双手扶在桌边,微微向前顷身:“谢老师,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绝不会仗着和他的关系,在拍摄上懈怠,这一点请您放心。”
梁写林勉强保持微笑,他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尖针穿透,感到一丝滞后的刺痛。
不论表现的如何动情,骨子里还是和祁珃一样,能轻易就把私密的事情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不知季柏峥会怎么描述他,又会怎么形容两人的关系。即便说他是靠陪人睡觉换资源,也不过是实话罢了,没必要为此黯然神伤。
梁写林脸上渐渐冷淡,努力掩饰地快速眨眼,把目光移向茶室的小窗。
“怎么还伤心了?刚才的伶俐劲儿去哪儿了。”谢恒莪似笑非笑地呛白。
“我以为您今天来,会和我聊聊角色。”梁写林坦言。
“你能做,别人就不能说?”
梁写林哽一下,略显窘迫地塌下肩。
谢恒莪推开金丝云纹绣有卧鹿的茶席,连带桌上茶具和几样茶点也推得远远的,只留下茶壶,青褐色的海棠壶承和几个茶杯。
眼下清爽的搭配,让她甚感满意。谢恒莪自顾自倒茶,细细品着滋味,好像那些指责的话本就不是出自她口。
桂花幽香伴着茶叶清苦,慢慢充斥整个房间。梁写林安静地看她吃完一盏茶。
“这会儿没什么要辩解的了?”谢恒莪手指按在茶壶又斟一杯。
梁写林像被人揭开了遮羞布,什么脏的乱的都被看见了,反倒平静下来:“既然不是聊角色,只怕我说什么您都不爱听,倒不如我安静点,别给您添堵。”
“你觉得我今天找你来是做什么?”
梁写林说:“我猜不出。”
态度不卑不亢,倒是让谢恒莪心生好感。她扬眉道:“在我的构想里,小军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梁写林微感惊讶回视她。
“好了好了,不是要聊角色吗?那来和我说说吧。”谢恒莪摆摆手笑起来。
“从哪里说起呢…”梁写林问。
“哪里都可以,没有限制。”
没有限制的自由会失去魅力,而没有限制的命题,也是最难把握要义的。
梁写林整一整脸色,试探着断断续续地讲。随着时间流逝反而渐渐沉静下来。如果不是这次见面,他都不知自己竟然有这么多想法迫不及待要分享。
谢恒莪一边喝茶一边听,倒也不着急。
“…宁小军对舞蹈,不是简单的热爱,热爱是种很单纯的情绪。小时候的宁小军,也没那么喜欢舞蹈,他就是不甘心,不想让人瞧不起。”他手指在桌边划动,视线凝在指尖微微出神。
“你是这么认为的?”
梁写林看向谢恒莪,肯定地点点头。
“他难道不是因为特别喜欢才偷钱跑到剧院?”谢恒莪放下杯子。
“我不这么认为。”梁写林小幅度迅速摇头,他把凳子往前挪了些,生怕对方会失去耐性似的加快语速,“也许有的人很幸运,能在很小的时候就找到一生努力的目标,但他不是。他是偶然的机遇才发现了命定的事。”
面对原著作者和编剧,他看起来竟有些忘乎所以。但谢恒莪此时显得异常包容:“还有呢?”
“对小时候的宁小军来说,舞蹈是种机遇,到后来,他开始在舞蹈里发泄,舞蹈成了他情感的载体,是连接他和母亲的纽带。到最后,它是宁小军抚平创伤的慰藉,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亮…”
梁写林的眼圈有些发红,他此时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颈部隆起的喉结随着他情绪的变化轻微颤动,发出的声音变得沙哑,整个人显得异常感性。
“这个问题我问过不少人,他们给过我各式各样的解读,但说的这么具体还随着时期变化的,你还是头一个。”谢恒莪温和地看着他。
她倒了杯茶,沿桌边推过去。梁写林赶忙双手接过,他说了很久,正觉得嗓子发干,端起茶杯便灌下一大口。
没想茶水还烫得很,他睁大眼本能想要吐出来,却碍于情面捂着嘴勉强咽下。瞬间从舌尖到喉咙就像针扎般发麻,舌根满是涩苦。梁写林烫得眼泪上涌,只好张开嘴嘶嘶地吸气。
“你这孩子,急什么慢点喝。”谢恒莪语气嗔怪,“现在年轻人,怎么都不懂得喝茶了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自己也并不十分讲究,谢恒莪随手捏起一双蜜色高足梅花杯,来回倾倒着茶水。有时候接不及,就溅了满桌。
“听说你最近很努力,练得很多。”动作间她瞥见梁写林脚腕的淤青,“悠着点,别伤了自己。”
梁写林感激地笑了笑,收回脚藏到凳子下面。
“今天找你来有两个目的,现在完成了一个,还剩下一个。”谢恒莪说。
还有一个?梁写林思来想去毫无头绪。但谢恒莪不说话,他也只能沉着气等。
长久的沉默之后,谢恒莪轻声说:“我承认,有时候恨比爱有力量得多,被仇恨支配,会有巨大的动力,能让人变得完全不一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凉好的茶水递过来。
梁写林双手接过,不明所以地抬眼瞧她。
“但那是很痛苦的经历,如果有选择,没有人会愿意承受。就算哪天你终于想开了,要努力摆脱困境,也会发现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句话像一个无形的触手,攥紧梁写林心房:“老师也有那种经历吗?”
“当然,”谢恒莪笑着拢了拢头发,“我也是个普通人呀。”
“那您是怎么摆脱那种状态的?”他盯着谢恒莪,期待得到一个答案,像在浓雾弥漫的路上,期待一盏灯。
“这可能就没办法告诉你了。”谢恒莪遗憾地耸耸肩。
梁写林自觉唐突,忙收回视线:“抱歉,我不该打探您的隐私。”
“倒不是什么隐私,只是我们境遇不同,对我有用的方式,未必适合你。我那时候自己一个人,慢慢地看,细细地想,所有痛苦都是时间冲淡的。”谢恒莪蘸着桌上的茶水,写出一个涩苦的“林”字,又快速抹去了。
“你不一样。”
她留下一段长长的空白,良久才叩几下桌面催促:“别愣着,你倒是喝啊。”
梁写林听话地低头抿茶,茶水甘甜温凉,润着口腔里的烫伤。他怀疑舌头被烫坏了,先是狐疑地舔舔上颚,瞧过茶杯又瞟向谢恒莪手里的小壶。
“虽然都是一个壶里的,但也有不同滋味。”谢恒莪爽快地笑起来,“你可不要第一口烫着了,就怕了。”
她本是满心挑剔,现下却自然而然亲切起来。
“话说回来,刚进门那会儿,你也不会说几句好听的,我要是真赶你走,你可怎么办?”
梁写林看向她,带着一丁点,让人没法生厌的狡黠:“我赌您应该是想聊一聊角色的,不然根本不用花时间来见我,还把书给我。”
“你怎么知道那书我乐意给你?”谢恒莪鼻子里哼一声,语气却听不出气恼。
“按您的脾气,要是不想给,季总肯定是拿不到的。”梁写林轻笑起来。
“算是有点小聪明。”谢恒莪忍住笑,“我们俩见面的事,你没告诉他吧?”
梁写林讪讪一笑:“我没有说,但他好像是猜到了。”
“你肯定是哪句话露了马脚,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只要是他看重的人,总会想办法去读人家的心事,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肯错过。”
不等梁写林消化这段话,她接着说道:“谁来演宁国庆,他告诉你了吧?”
“定下了?”
“定了,老家伙一辈子演正经人,接这个角色还不乐意呢,蔓蔓去找了好几趟,光是说服他就花了好大功夫。”她嗤笑一声,“还提条件,非要同时扮演宁国庆,宁建设两兄弟。”
“一人两角?是我熟悉的人?”梁写林问。
“就是老刘,刘文兮啊,他你肯定熟了。”
隔天,梁写林收到郑荟的消息——“成了,四个月后开机。”又叮嘱他目前消息不对外公开,让他多注意些。
苗喜好像比他还要兴奋,梁写林给她放了几天假。她说和男朋友约好去海边玩,又有些害羞地说:“刚好我俩也回趟老家,回去订婚。”
熟悉之后,苗喜便常会提起男友,梁写林凭直觉不大喜欢他,只说:“那再多放几天,不着急回来。”
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梁写林有时间能开车去兜兜风,不知不觉绕到市中心的广场。
他把车停在东侧几个篮球场边,买来一瓶上学时喜欢的汽水,趴在车窗上看球场的人来回奔跑。
篮球“咚咚”拍打地面,球鞋摩擦发出尖锐刺响,有人转身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球,一群年轻人兴奋地吆喝——“好球!”
从前课业不太繁忙的周末,姜蓬也会和外校的朋友约在这里打球。梁写林倒是也喜欢,就是打得实在不怎么样,好在姜蓬他们从不嫌弃。
“林子,你是真菜啊…”姜蓬感叹。
“下次别叫我。”梁写林也觉得丢人。
“那不行,你得来。你不来他们几个都不来了…”姜蓬挤眉弄眼。
“嗯?”梁写林掂起领口擦汗,闻言停下动作。
“你一来呢,路过的妹子就会停下来看,不过看一会儿,她们就知道谁更厉害了。”
梁写林脸黑阴笑:“行啊你…”
姜蓬没警觉,还在贱兮兮地挑眉:“你看我机智么?”
“我看你是讨打。”
察觉气氛不对,姜蓬撒腿就跑,梁写林球技不行,跑得倒是快,三两步追上就是一顿暴揍,揍得姜蓬捂着屁股嗷嗷叫…
天色渐渐黑下来,高耸的照明灯开启,照得球场边一片光亮。突如其来的明亮,把梁写林从回忆里拉拽出来,他嗤的一声拧开瓶盖,一连灌下好几口。
气泡在口腔里膨胀翻腾,梁写林咽下这口满是气的液体,抬眼朝广场看去。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那人穿着花哨的短裤和宽大的T恤,晃晃悠悠往球场走。他手里一个老旧的篮球袋,正抡圆了来回甩。
梁写林猛地推开车门,径直朝球场奔去。他害怕一个眨眼,对方就会魔术般消失在人群里。
他浑身发紧,着急得恐慌,眼看熟悉的身形要融进广场,他大喊:“姜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