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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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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的氛围还算祥和。
几个人坐定之后,晏怀玉没有找杨青苑的麻烦,只是和宋可贞说话,偶尔逗一逗年幼的随心。好在孩子小,很快就又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晏随缘不认得晏怀玉,只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真好看,但面色冷冽,不似两位婶婶那般可亲,就一直待在晏怀明夫妇身边,没有吭声。
晏怀熙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总觉得现在这局面有些诡异,就压低声音问自己弟弟:“明明,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晏怀明哪敢说实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晏怀熙索性不问他了,转而问晏怀玉:“姐姐,母亲那里你去请过安了吗?”
“没有。听说陛下可能会去母亲那里,我就径直来你这儿了。”对方答得随意,仿佛全然不关心自己的生身父母,晏怀熙讪讪:“姐姐,母亲这些年可挂心你,你入了宫,当第一个去看她的。你要是担心撞见陛下,我现在命人去请母亲来?”
晏怀玉闻言,抬起头,眼神犹如一把锋利的冷刀,直接捅到了晏怀熙的心窝:“我看你是安生日子过糊涂了!你请母亲来,就不怕落人口舌?万一哪个妃子告到陛下面前,说是这天下竟有母亲给女儿请安的道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晏怀熙被这劈头盖脸一顿批,更是怏怏:“那你不先去给母亲请安,就不怕落人口舌了?”
“我不去奉心殿,是我的事,横竖怪不到你头上。”晏怀玉瞪他,又撇过脸去,“若陛下执意怪罪,我定要——”
她忽然又说不下去了,只冷冷地哼了一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晏怀熙沉默着,宋可贞看向自己的夫君,满眼担忧。只有杨青苑淡淡地喝了一口茶,说道:“皇后娘娘素来不管六宫之事,世子殿下的满月宴都是贵妃娘娘在操持,这会儿,应该也不得空。”
她这话,听着是在陈述事实,但进了晏怀玉的耳朵里,就觉着这人仿佛是在讽刺自己不懂事,不体恤母亲辛苦。
联系之前,晏怀玉的态度顿时强硬了许多:“王妃这是何意?挖苦我?”
杨青苑“咦”了一声:“长公主为何这样想?我只是觉着贵妃娘娘不得空,长公主这样过去打扰她,也不合适。”
“我是她女儿!”晏怀玉怒不可遏,拔高了音调,原本睡着的晏随心又呜呜哇哇哭了起来,宋可贞只好离远了些,温声哄着幼儿。
“是咧,”杨青苑尾音上扬,仿佛是在和经年未见的好友开玩笑,“您是贵妃娘娘的女儿,女儿去见母亲,哪有不合适的?母亲思念女儿,再不得空也要来看一眼,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莞尔,轻轻转着手里的瓷杯,“我自小长在边关,倒不知这京都礼教,如此不近人情,不许这母女团聚,姐弟重逢。”
晏怀玉哑然,她攥着手,不作言语。
“这六宫粉黛,好几年不曾有新颜色,没几个能给陛下灌迷汤了。”杨青苑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手轻轻按住了茶杯,热气流入掌心,有些湿润,“长公主足不出户,兴许不了解。但太子殿下最是明白,这宫里不会再有人威胁他们母子的地位,他更是出于一个弟弟,一个儿子的心思,在和自己的姐姐说话。”
她神色清冷了许多,好像话未说尽,却又不再开口。
晏怀玉被她这么一说教,有些抹不开面子,虽说心里知道她有几分道理,但总归是不服气的,便道:“王妃又不是我,怎知我作何考量?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是我考虑不周,还请长公主恕罪。”杨青苑泰然不动,晏怀明见状,便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晏怀玉见状,脸色可谓是难看到极致。
这东宫内,凭什么每个人都比她幸福?她被践踏的尊严,被消磨的青春又要找谁去讨回?
她盯着杨青苑那低眉顺目,乖巧可人的样子,无端想起当年那个妖言惑众的女人,那个害她挚爱沉江,姻缘尽散的毒妇。
郁积于心的怨气顿时喷发,顾不得体统:“我是见你嫁了我六弟,才不与你斗气,如今你倒好,蹬鼻子上脸来了?还以为是个品行端正的,没想到竟也是个长幼无序的蠢货。”
杨青苑低着头,任她发火,并未有辩解之意,一旁的晏怀明心疼坏了,想着护着自家媳妇,没想到,杨青苑反扣住他的手,眼神一转,让他不要着急。
哄着孩子的宋可贞随即将幼子交予乳母,挨着晏怀玉坐下:“姐姐莫要生气了,过会儿还要去拜见父皇母后,可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我哪敢生定远侯家小姐的气?”晏怀玉矢口否认,想是当着这个妹妹的面不好再口出恶言,却仍是头顶冒烟的样子。
东宫内的氛围骤然冷了下来。
宋可贞着人又端上来些茶水点心,又看了杨青苑好几眼,对方笑笑,像个没事人似的。宋可贞又自责几分:“是我一直顾着随心,忘了招待姐姐和妹妹了。”
她说得楚楚可怜,弄得晏怀熙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要是他不起这个头,哪里有这种委屈给他的心肝儿受?明知道姐姐心里有坎过不去,还心存侥幸地往上边凑,现在还要宋可贞出来圆场。
“是我错了,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请姐姐宽宥。”
晏怀熙也诚心诚意给人赔礼,晏怀玉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态度也放软了些,没有那么尖锐了:“行了,知道你是好心。”
她瞧着杨青苑,目光又移到那两人紧扣的手上,一丝疲倦便涌上了心头。
杨青苑见状,手指轻轻刮了下晏怀明的指节,对方会意,便松开了。
一场危机暂时解除,宋可贞又瞧瞧杨青苑,似乎有话要说。杨青苑也是个聪明的,说是听说东宫西边的花园里新栽了百合与香兰,想去那里转转,宋可贞便就势带她去,晏怀明和晏随缘也跟上,留着晏怀熙姐弟两个单独谈谈。
花园内,宋可贞支走了随行的宫人,与杨青苑一道走向了花丛深处,晏怀明就和晏随缘在外围溜达。
“姐姐有话要和我说?”
杨青苑猜到她所为何事,但并不挑明,宋可贞轻声细语地问道:“妹妹与大姐姐可是有什么过节?”
杨青苑注视着她,见这人眉头颦蹙,眼若秋水,倒真像是为自己担忧,心中就有了数:“过节?不太记得了。姐姐为何这样问我?”
宋可贞忧心忡忡:“我小时候见过大姐姐,她最是温顺可亲了,即使现在脾气变了很多,但也不至于这个点突然冲你,所以我才来问问你。”
杨青苑沉吟片刻:“姐姐这么一说,倒真让我想起一件事。我素来身体不好,入了这京都又病了一场。好不容易等到身体好些,便与怀明一道外出散心。不想遇到了一个横行霸道的白面郎君,说是长公主府上的男宠,见人家店里东西好,便要强买强卖。好在当时怀明在场,制止了他。但怀明没有挑明身份,本意是为了那人考虑,没想到,他临走还说要给我们好果子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当真这么说的?”宋可贞微微咬着唇,杨青苑就压低了声音:“是了。当时怀明还劝我,说他大姐姐不会因为这种人来找店主麻烦。昨日入宫前,我还命人去打听过了,那店家好好的,便以为风波过去了,那男宠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宋可贞听完,欲言又止,拉过她的手爱怜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妹妹自小长在边关,想是心思单纯,心直口快,但这宫闱之内,多得是尔虞我诈。今天大姐姐来,瞧了你好一会儿,想是那个男宠怀恨在心,回去吹了好久的耳旁风,新仇旧怨的,大姐姐才会这般态度强硬。”
那个男宠哪敢啊?杨青苑心里不屑,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可是,单凭一张嘴,长公主又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
“傻丫头,长公主府自然是有画师的,画几张画像又有何难处?你放心,我回头和怀熙哥哥说一声,让他劝劝大姐姐,别偏听偏信。”
杨青苑听到这人要给自己出头,心头一动,觉着宋相的女儿真是心性纯良,但那男宠早就被王毓那个小子买下来,送到下边庄子去了,晏怀熙和晏怀玉一对上,这不就露馅了吗?
于是,她便说道:“不劳烦姐姐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别伤了大家和气。”
“大姐姐一直误会你,这可不行啊。”
“但,我也不想和一个男宠斗气,这小人嘛,你越惹他他越来劲,还是算了。”杨青苑也装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小声说着话,生怕吓着路过的小虫似的,“我初来京都,人都不认识几个,这要是传出去,多让人笑话啊。”
宋可贞了然,只当她面子薄,不愿与人计较,心中怜爱又增几分:“你既是叫了我姐姐,今后我便会好好照顾你的。那些官家女眷也要多多走动,等随心的满月宴结束,我再慢慢教你。”
“谢谢姐姐。”
杨青苑心下松了一口气,宋可贞又道:“那这样,我们先回去,怀熙哥哥估计也和大姐姐谈好了。”
“姐姐都这么称呼太子殿下吗?”
“嗯,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呢。”
提及晏怀熙,宋可贞难免雀跃几分,倒有些许小女儿的活泼姿态,杨青苑由此生出些小心思。
二人一道走出花园,与外边溜达的叔侄会合,一并回去了。
东宫内,晏怀熙不知道和自己姐姐说了些什么,对方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但杨青苑并不关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现在只关心晏怀明。
待到坐定,杨青苑就趁着那群人闲聊的工夫,悄悄凑到了自己夫君身边,哑着嗓子念着:“怀明哥哥。”
晏怀明身躯一震,手上的茶杯差点都没托稳。
他诧异地回过头,杨青苑的薄唇就差贴到他脸上去了。
晏怀明竟有些心虚,小声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我听太子妃都是这么称呼太子殿下的,我也要这么叫你。”
晏怀明的脸色瞬息万变,从最开始的不解、怀疑,到震惊、讶异,再到自以为的豁然开朗,杨青苑看得直想笑,直到晏怀明语出惊人:“你不要和五嫂嫂攀比这种事情,等我们回家,你再叫我哥哥。”
他说完,耳朵根都红了。
杨青苑微微扬眉,这人,怕不是想在店里边扬眉吐气?
于是她又附耳唤着:“那我在这里先多叫几声,怀明哥哥。”
“怀明哥哥?”
“怀明哥哥~”
连着叫了三声,晏怀明满脸通红,只好握着她的手,蚊子似的嗡了一句:“菀,菀儿妹妹。”
杨青苑受不住他这种生涩的小郎君模样,忽然也有点害羞。
好像玩过头了。
她便端正坐好,再瞧了瞧四周,一切如常,好像没人发现。
其实发现了也很好玩。
杨青苑坏心眼地想着。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一行人就一到去太和殿给晏泽请安。
晏怀熙身为太子,自然走在最前头,晏怀玉其次,晏怀明夫妇与晏随缘并行,走在最后。
彼时,穆雅卿与萧未艾皆已入殿,晏泽且在更衣,并未见到。代替王公公的新任总管姓魏,是个温和微胖的男子,年纪比较大,约莫六十岁上下,看上去很是和气。
他向几人传达晏泽的意思,大抵是让他们稍坐片刻,莫要拘谨。
萧未艾多年未曾见过女儿,此刻的激动自然掩盖不住,急忙从位子上下来,晏怀玉神色冷清,但也并非毫无动容。晏怀熙与宋可贞在一边看着,亦是十分高兴。
杨青苑眼睛滴溜溜直转,笑眯眯地和晏怀明耳语:“你五哥和贵妃娘娘通过气了,连皇后娘娘都打点好了。”
晏怀明看向穆雅卿,对方视若无睹,甚至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轻轻摇着团扇。
杨青苑又和晏怀明咬耳朵:“你五哥机灵,我们还在东宫喝茶的时候,他估计就派了心腹各个宫里走了一趟。”
“五哥哥自小就比我聪明。”
晏怀明表示赞同。
“你比他实诚,要我说,也就宋姐姐单纯,不然能让你五哥骗到手?”
“他们是青梅竹马,也是两情相悦。”
晏怀明小小地纠正了一下她这个错误的认知。
杨青苑微蹙眉头:“那我们也算青梅竹马,我们不仅两情相悦,还指腹为婚呢。”
晏怀明眨了眨眼:“你怎么这个也要和他比?我们哪里算青梅竹马?”
“我们哪里不算?”
“你那会儿女扮男装,我拿你当好兄弟的。”
“哇,难道你五哥十四五岁就看上人家了?”
杨青苑矫揉造作地咬了下手指,晏怀明愣了愣,也有点好奇:“你这么一说,我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都看透了对方心中所想,想笑,但又生生忍住了。
这一切,穆雅卿都尽收眼底。
她清清嗓子,道:“时候不早了,剩下的,等陛下来再寒暄吧。”
晏怀玉也几年未见皇后娘娘,觉得对方似乎没有变化,还是那副冷眼旁观的样子。也罢,她与自己素日无仇,如今各过各的,面子上过得去便是。
“陛下到——”
宦官尖细的嗓音把他们都拉回了现实。
晏泽身着繁重的节日贺服出现在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