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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心甘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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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要的是你的命呢?”赫连争望着近前白衣胜雪的青年,皲裂的唇角扯出一抹放肆的笑容,仿佛笃定他会拒绝。
寒光出鞘,剑横在喉咙上,再前进一分,便会迸射出血花,花间酒作出自刎的姿势,敛眉凝视着赫连争,空洞的目光里,鲜衣褪色,怒马早衰,只有一片暗淡的星野,孤独而哀伤——这样的神情,逼赫连争不得不相信,曾经北上白都的花帅,真的会为救他那优柔寡断的徒弟,甘愿自戕于这小小的禹州城。
愤怒油然而生,他支起那条半瘸的腿,想努力站起来:“花婪你是疯子么?你的剑应该指向敌人的胸膛,而不是自己的喉咙!你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了么……天下太平,吾朝岁安。”
他张开手臂,像一只巨大的风筝,风穿透他的身体。
“你看见了么,烽火连天,硝烟弥漫……你的朝,马上就要亡了。”
看着这一幕,花间酒握剑的手竟有些颤抖。天下太平,吾朝岁安,年少时的承诺,葬在了四起的狼烟中,没想到,时隔经年,却被他的死敌记得清楚。他一直都想成为一个挽救天下的大英雄,为此,他辛辛苦苦数十年,最后活成了一个笑话,花间酒闭上眼,眼前飞掠过一道道熟悉的人影,那是来自地狱的魂灵……他的朝,马上就要亡了。
“不——”他陡然睁眼,“唐初会做的很好。”
“没有人会比你做的好……”赫连争声音嘶哑,仿佛寻不到归属的孤狼,颓然低语,“我父亲给我取名叫贪生,我原本还有个弟弟,名叫怕死,呵呵……贪生怕死,是不是很可笑,我弟弟当真认了这好养活的名字,躲在娘的肚子里不出来,害得娘因难产而死。
“家族里,没人认可我的存在,你能明白那种感受么?明明是活在自己的家中,却像一只寄人篱下的老鼠,没有一丝的希望。直到,我当了万户侯,他们终于肯对我另眼相看了……”
一想到那一双双颜色丰富的眼睛,他便止不住的发冷。
在他还只是一个白家没娘养的孩子时,冷漠的灰白,嘲讽的殷红,欺凌的纯黑……他原以为他们生性如此,直到他当上侯爷,无数谄媚,他恍然大悟,这些双冰冷如霜的冷眼,居然也会露出温柔和关爱——假惺惺的,好比茅房最臭的一块砖。
“我知道,你从没把我放在眼里过。”赫连争浮出古怪的笑容,“你一脚就把我从高高位置上踹了下来,那个我努力了十几年的位置,倘若你都做不好,还有谁能让我相信呢?”
花间酒:“你不恨我么?”
月牙在赫连争模糊的眸子里荡漾,慢慢沉了下去:“我崇拜你,像信徒崇拜他的救世主。”
听到他这样说,花间酒轻轻吸了一口气,叹息道:“人如灯,燃烧的时候,足以照亮世界,灭了就是灭了,回归于黑暗,就像我一样,不会被世界记得。赫连争,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唯一的救世主,你也不是我唯一的信徒。”
赫连争沉默不语,花间酒一根根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把剑硬塞到他的手中,他拿着剑,不知道花间酒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阿玉,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与其为一群不相干的人死去,为他而死,我心里还好受些。倘若杀了我,你便肯救他的话,不要犹豫,阿玉没有太长的时间了……”
花间酒临死,都在惦记着他的阿玉。
赫连争握紧剑柄,高高扬起,就在花间酒闭上眼睛准备赴死的时,剑在半空中戛然而止,花间酒睁开眼,迷蒙地看向赫连争:“你没有理由不杀我。”
赫连争原封不动地把剑归了原主。
“我是你的信徒啊。花帅。”
*** ***
“叫什么名儿?”守城的将士例行盘问。
那女子似是跋涉许久,脸颊被沿途干燥的风吹得通红,肩上担着包裹,女子怕生,见官差寻问,有些害怕:“……蓝旗。”
“打哪来的?”
“郭家坡。”女人回答。
花间酒从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与赫连争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展猫弄来一顶软轿,顾命坐在里面,由展猫和赫连争抬轿,赫连争有一万个不乐意,可力量悬殊,他哼哼唧唧了几声,答应三天一换的轮换制。
女人在城门口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好不容易过去了,没走两步,包裹从肩膀上滑落,里面的衣物洒落一地,她急忙匆匆去捡。花间酒上前帮忙,女子感激地看着他:“多谢公子。”
“姑娘,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花间酒疑惑道。
女子扑哧一笑:“我从郭家坡来,公子从何处而来?”
花间酒不曾听过郭家坡这个地方,如实道:“禹州城。”
展猫他们已经度过了关卡,见花间酒不至,大声呼喊道:“花施主,别忙着跟女施主说话了,少主累了,要找个地方歇脚。”
那女子闻言,呸了一声:“还是和尚呢,说话这么没规矩。”说着,便顺着另一条路匆匆走了。
花间酒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和尚再度唤他,才回过神来,跑了过去。赫连争冲他发笑,阴阳怪气道:“女施主?”
花间酒回瞪了他一眼,赫连争缩了缩脖颈,哂笑:“冤有头债有主,你瞪我干嘛?”
展猫默不作声地抬起轿杆,头也不回地朝前走。身后传来赫连争的吃痛声,和尚无语地摇摇头,结疤在阳光下明亮刺眼,忽地,不知是什么从他脚下蹿过,仔细看,是一只通体洁白的猫咪,展猫双眸微睁,落下轿子,去无踪影。
花间酒停手道:“谁能给我讲讲,和尚这是什么毛病?”
赫连争不着痕迹地走远了几步,避开了暴力份子:“哦,他一直是这样的,见猫就杀。从前他跟着我的时候,书香苑猫啊狗啊,闻风丧胆,全都跑了。”
轿中传出一声轻咳,花间酒以为顾命是哪里不舒服,便想掀开轿帘寻问,手刚摸上帷幔,只听他说:“叔,走吧,天快黑了。”
项阳城的玉簪花开了,一芽芽盛开在街头,好像含苞的露,浸湿了眼眸。顾命的声音轻而微,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没有力量的话语本是不易感染人的,非得振聋发聩,可时至今日,花间酒才明悉,大声会让人害怕,低语才是打开闸门的钥匙。顾命是他的钥匙,心河已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