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第 48 章 ...

  •   三年,转瞬即逝。是夜。窗外秋月高挂梢头。
      望着身边入睡的安琪,我感觉到身体的渐渐归空,魂魄挣扎着似乎要从身体抽离,三魂七魄归位--那是生命消逝的征兆。仿佛睡去的安琪此刻醒来转身和我相拥对望,将我抱得更紧,决堤的清泪落下脸庞:“夫君!莫要抛下为妻,离我而去、我又怎能……”安琪哽咽。“伊人。”
      “夫人应快乐些才是!这三年,于我们已是地府娘娘的无上恩泽。生离死别,乃人之常情。”我微笑,和安琪起身,打开灯。
      伊人来到身旁:“若文欺负安琪了是吗?看我饶不了你。”眼睛些许黯然。
      一阵若隐若现的铁链声音传入耳畔。“嘻嘻嘻、哈哈哈,若文小兄弟,三年已至,别来无恙啊!”“大限将至。可怜一对苦命鸳鸯了。”--我能感觉到,黑白无常,他们来了……
      牵着安琪和伊人的手:“我已生命无多,大限将至了罢,我将离去。愿、在我离去后,安琪和伊人能彼此依靠,吉祥如意、安康快乐才是……”
      面前安琪和伊人泪眼婆娑。我亦眼睛模糊。万语千言在心头,却相对无言。
      安琪将一边手腕的玉镯脱下,戴到我手腕上:“感君言念!妻将身心许,誓与君生共存、死同穴。不相离。山水相逢,莫相远。”
      “我心系卿心,情当天地长!纵是生死离别,入忘川、不过奈何桥。等候千年,待轮回。”我道。声息变得微弱,身旁阴气凝聚,黑白无常渐清晰。
      “若有三生,我依然选择与君相逢。平静、欢喜!”伊人拭去泪水。嫣然一笑。
      我们彼此执手相望。
      我感到眼前人影渐模糊。转而是锁链套在身上的阴寒气息和黑白无常张牙舞爪的身影。周围世界变得一片灰暗。
      我声嘶力竭呼唤、四下张望、想要去触摸,只是一片漆黑,无人能听见,看见与相见……
      “嘻嘻嘻、别喊了。没用啦。嘻嘻嘻、待之后过了这黄泉路,喝了孟婆汤上了奈何桥,入得冥府经去轮回道。便又是新的开始了。”白无常嬉皮笑脸道,和黑无常拖拽着锁链,这该死的嬉笑鬼。
      “人间多无常,醉生梦死与声色犬马,不过昙花一现。哪有我们地下好。”黑无常道。
      白无常咧嘴一笑:“依我看,若文小兄弟有情有义,应算得谦谦君子罢。适逢我们地府娘娘宫,当下在招收归虚部小吏,你呢,进去忙活些年月,也许,佳人可期啦。”
      “愿闻其详。”我道。
      “搬灵。”黑无常道。
      “人间有很多的横死鬼,比如车祸的,自杀的、饿死的、病死的、冤死的……”--我们娘娘心地善良,发愿将其魂魄普度,入轮回。因为是横死,他们无法正常回归自然,你要做的便是将其遗体带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明白了罢?”
      “可知期限?”我道。
      “三百年,五百年,又或长至一千年。看你个人造化了。”白无常道。“嘻嘻嘻。”
      “哈哈,比忘川河之铜蛇铁狗好受。”黑无常冷冰冰道,难得一笑的笑容亦是冰冰凉凉。
      “度人、亦度己。我愿意。”我道。
      过得昏暗的黄泉路,前方是微明的奈何桥。黑白无常和孟婆招呼,“新来的搬灵小吏。”
      孟婆森然笑笑:“不错的公子。老婆子我又可以少煮一碗孟婆汤啦。”
      跟着黑白无常过了鬼哭狼嚎般的奈何桥。光线似乎明朗些,过得古典婉转的九曲回廊与月亮门,便来到斗拱庄严肃穆、雕梁画栋的地府娘娘宫。步入地府娘娘宫,这里清幽许多,自有一种宁静祥和之气。见地府娘娘端坐殿堂深处。黑白无常退去。
      “若文,见过娘娘。”我道,身体微弯作揖。
      “免礼。”地府娘娘微笑,“本宫见公子面善,你我可曾见过?”
      “若文,三年前,有幸得与娘娘结一面之缘。”我道。
      地府娘娘目光望向我手腕上的玉镯:“原是故人来,难得公子这般情深义重之人。堂堂君子,竟为了一女子步入忘川河,现如今又来此……唉!”
      “感念,娘娘过往的言深情重。”我微笑。
      “今日,你我再次相遇,亦算得一种因缘际会。我将命你往后在此做搬灵工作,情况皆明白了罢?”
      “黑白无常已将情况告知。”
      “你可愿意?一但开始将无中断之由。须度人度到西,至其修得轮回。你方圆得正果!”
      “我愿意。”我应着。
      地府娘娘微笑,招手身旁仕女:“兰儿,领若文公子下去换一身衣服,稍作安顿。便作安排罢。”
      随着仕女出来殿堂,穿过过月洞门和花窗长廊,过了拱桥,走过一排低矮灰暗的泥砖陶瓦建筑拐角后,便进去一间屋子。一个烂醉如此的青年男子斜坐在窗台下,见我们进来,忙起身:“难得兰儿姑娘今日光临寒舍。来喝茶。”青年男子摇晃了下身旁桌面空空如也的茶壶。略显尴尬一笑。
      “嘻嘻。得了。你这人,一身的酒气怪遭人嫌的。”兰儿摆手,“这是暮云。”又向对方介绍我,“这是若文。娘娘让他在此安顿,往后你们互相照应才是。”
      “谢兰儿姑娘。”我道。
      “公子无须客气。”兰儿微笑,“若无别事,兰儿先走了。公子往后若有事情,可到殿堂内找我。”
      我应着。
      “待暮云送兰儿姑娘出门罢。”暮云站起。
      “嘻嘻。”兰儿自离去。
      “柜子里有旧衣服,自己选合适的,厨房有些馍馍和咸菜,隔壁间有木板床和稻草,自己动手吧。”暮云喝了口酒,有些不耐烦又麻木道。
      待我处理完一切,安顿片刻,暮云便嘀咕道:“若文,快起来开工了。”
      出了门,此时是地狱暮色时分,天色比之前昏暗些。我随暮云走到泥塘边,便看到一具浑身湿漉漉披头散发的女人体,女人眼睛挣得大大的圆滚滚仿佛泄气的白灯笼,下坠的嘴脸似乎无声诉说着生前的百千不甘与委屈。小腹高高隆起,不知是呛水还是怀孕。浑身散发着无比难闻的尸臭味。浑身浮肿,原本白皙的皮肤早已黑点斑驳。触目惊心叫人腿软。天灵盖发麻至手指盖。一股热气体内腾起至喉咙,我忍不住将白天吃的东西悉数交给大地。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暮云递过毛巾。示意我捂上。他则尽直走到灵体:“可怜的姑娘。下辈子若非不得已……”望我一眼,“快来帮忙抬她到虚空岗入土为安吧。”我过去。两人将其抬起,有如石人般沉重,感觉每走一步将要耗费尽整个人精神气,且令人作呕的感觉直冲喉咙,交织着触目惊心的害怕……
      挖坑将跳水女人灵体入土。又来到一处灯光昏黄的客厅,这是次三具,几个死鬼,生前还围着桌子搓麻将呢。看来是猝死,又或者是输了所有被活活气死。臭气熏天的样子,看来他们走得并不安详。另外一人不知去处。我的身体已经克服自己对气味做出基本免疫,胃部不再翻江倒海。尽管依然触目惊心。却觉得他们可悲而可怜。这次不用暮云招呼,我们便一人背起一具往虚空岗拖去。
      地府的月亮比人间朦胧且清寒很多。将麻将鬼入土后。月亮已西落至树梢,应是寅时了罢,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我算着时间。身前出现一栋三层民国式样的小洋楼,硝烟弥漫而乌黑麻漆地。不时还冒着火星子和火苗乱串,被火烧火的木门和窗扇不时往下倾斜,坠落。仿佛人进去便会被烤玉米般毫不犹豫烤熟。
      “我们这么进去,不会有事吧?”我试问身旁镇定的暮云。
      此时的暮云和白天烂醉如泥的他判若两人。斩钉截铁:“放心吧。我们见到的景象皆是亡者生前所经历的映射,只有灵体是真实呈现的。”暮云意味深长一笑,“遗憾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去世了。只留魂魄在人间漂泊,如孤魂野鬼般。”
      “人走如灯灭。生者应该节哀顺变。”我道,心底突然觉得些许哀伤,抚摸着手腕的玉镯,内里仿佛有气息流动。安琪,她现在过得如何?可是在人间的世界里好好的!
      “也是可怜之人。民国至今百余年,魂魄依然游荡人间。”暮云道。
      我们推开描花绘彩的斑驳大门进入洋楼内。--眼前景象突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之前被大火吞噬的楼房已焕然一新,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事故似的。大门侧边花园里,花儿芬芳盛开,草地上秋千随着微风吹过,轻微摆动。太湖石下水池里鱼儿来回游动。进了屋内,留声机里还在放着咿咿呀呀的昆曲,落地八卦钟发条嘀哒,有条不紊转动着,将朝代的沧桑与厚重、生命的长度与悲欢离合一页页向后退进,展览……卧室里传来男女欢声笑语,转而变成争吵和迷失与绝望的哭泣。待我们走进卧室,一切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腐霉味和四具森然白骨,三大一小。耸拉着脑袋,或卷曲着身体拥抱着,可怜的人儿,头发亦几乎被烧没了。原本华丽的衣服也破得千疮百孔。不觉叫人想起张爱玲说的:“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这一家三口原本也应有个美满家庭罢?而、后来的第三者是对其迟来爱情的诠释、还是破坏更多些?局外人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不能同生,但求共死,也许是落寞者最后的挣扎与选择。
      暮云拿来两个麻袋:“送他们上路吧。尘归尘,土归土。莫要再因爱恨情仇游荡人间不去。”
      “可怜的孤魂野鬼。愿、其早日超脱,走出槛外。入轮回。”我道。
      往后的日子,是每天接触灵体、度化的周而复始……
      似水流年。与安琪分离以来,十一年过去了……每年中秋节我依旧会趁着地府月圆之际出去奈何桥望一眼,亦知此时天各一方的我和安琪无法相见,无须相见。需要重逢的契机。
      又是一年的中秋节,是夜,地府娘娘宫一如一如既往地幽静。我由屋外院子里摘了些自己种的水蜜桃,来到殿堂外,见殿堂门扇半开,殿堂楼阁上灯火阑珊处,缓缓传来一首《羽衣霓裳曲》古筝曲。我轻轻敲门。兰儿出来:“若文公子,许久不见。里面请罢。刚才娘娘还与我讲起公子。”
      “若文,带了些水蜜桃来给娘娘请安。”我道。兰儿微笑,在身侧引路。
      上得阁楼来,这里是地府娘娘的书房。隔着珠帘,娘娘端坐在古筝后,见我进来,抬头望一眼,顾盼生辉。纤纤玉手拔弦继续弹--月落。
      曲毕。
      娘娘停下,走到茶桌旁坐下:“今得与君共勉,本宫献丑了。”嫣然一笑,“公子可知此曲由来?”
      “这是一首源自唐代,夜游广寒宫而创作的古曲。描绘了秋江花月夜之月儿初升,月儿高,月落的绝美意境。与望月人的淡淡思念。”我微笑,道。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娘娘轻叹,眉宇间似有些许感伤与淡淡忧愁。
      “今是中秋节,若文摘了些自己种的水蜜桃来给娘娘,不知是否合适娘娘胃口。”我道。
      “公子有心了。”娘娘微笑,“以后唤我端玉即可。”
      “端玉看着似乎有心事?”我微笑,用以掩饰相似的忧愁。
      “不说本宫了。”端玉嫣然一笑,“若文可是想见心上人一面?”
      我微笑。
      “若文抚摸手腕间玉镯罢。”端玉道。
      我抚摸着手腕间玉镯,不觉地轻轻闭上眼睛--
      月儿高照,生前生活的瓦房里,安琪和伊人坐在门槛上,面前花园里桂花盛放,园子里供桌和客厅菩萨的供桌上摆着水果、清茶,香火袅袅。安琪和伊人依旧美好,红颜如梦,似水流年,清冷绝美的脸庞上多了些许沧桑,那是岁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