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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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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在宫里过夜,早早回府,刚进门便紧接着被父亲叫去了书房。
父亲贵为丞相,有忙不完的事情,托我护着些唐姨娘那时都是匆匆交待两句便让我回去了,今日却一言不发地盯着我,许久才缓缓道:“李家的堂叔方才带着礼物上门,赔上一箩筐好话险些将为父架到天上,硬是把庚帖要了回去。所幸他在户部挂职,才对我说了真话——那李岑珂意欲跟宋家小姐定亲。宋炤偏偏在上个月从地方知府调任回来,业绩斐然,又恰巧有个年纪正好的嫡女……”
我斟酌着露出一点被夺了东西的不甘愿,顺从道:“父亲不必挂怀,姻缘之事自有命数,女儿都听您的。”
“自然,本就不是非李家不可。”父亲寻不到破绽,暂时放我一马,端起茶盏道,“府里刚得了一车布料,云娘张罗着明日请人来给你裁衣裳。你也大了,不必管什么规制,趁闺中自在多做几套。”
我乖乖告辞,迈进房中时才知道父亲为什么好似怀疑起了这桩亲事打了水漂是与我有关。毕竟哪怕大皇子府昨日要走了几个大哥刚塞给我做陪嫁的丫鬟的身契,也完全能解释成大皇子妃在给我撑腰,而这点子女人家的事情还不至于让他特地把关注移到我这么颗无关紧要的棋子身上。
——照王妃许琉璃坐在桌前,正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吃着点心,气势鸱张,好似那只占巢的漂亮斑鸠。
而很有希望成为照王世子的贺明辰坐在她下首,穿着和她身上那件同样料子裁的红袍,怀里抱着有他大半个人长的青芦剑,腰背稚嫩却挺直,几乎像神仙座下的侍剑童子般乖巧漂亮。
贺明辰看见我,自以为隐秘地轻轻拽了下许琉璃的袖子。许琉璃抬头瞥我,眉目含笑却佯怒道:“你还舍得回来?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你这屋子里除了书就是书,连个老鸹子都不养,真没趣儿!”
从她嫁给照王之后,私下相处时我觉得她身上的棱角竟像是越长越多了,实在不是个理应谨小慎微的王府继室模样。登门做客都穿的这般鲜亮颜色,在家里还能带着继子搭架子养牵牛花儿,可见照王应该是喜欢她的,让她能按着自己的心意行动,既大权在握又愈发鲜活。
我只道:“又不是我叫你来的,待得没趣儿,回去就是了。”
许琉璃的眉就挑了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可是你将来的妯娌,你赶我走,不怕进不去贺家的门?”
我也没有害臊的心力,无可不可地说了句:“你这消息倒灵通。”便不再跟她斗嘴,只去看贺明辰。
贺明辰迎上我目光便笑,将他抱着的那柄剑举起来给我看:“若姑姑好。你看,我把那些书都念会了,青芦保住了!他可厉害了,真能削铁如泥,若姑姑可要看看?我这就寻东西演示!”
我应和着,心里却想,纵使它再怎么锋利,你现在这年纪也舞不动,一样是只能当玩具,还为了它被长辈骗着用功,实在不值得。
许琉璃这个坏心眼的后娘在旁边听着笑而不语,我向她道:“你留宿在我这倒也罢了,怎么还把小辰儿带来了?”
许琉璃笑道:“夫君叫陛下请进宫议事,我要是把他留在府里,山中无老虎,还不叫他把屋顶掀了?相府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院子,六姑娘发发慈悲,收留我们娘儿俩一宿便是。你四哥似乎是个侠客?把小辰儿安置在他院里更好,除了他爹只有江湖人镇得住这魔星。左右有丫鬟伺候,也不麻烦什么。”
我说:“我看小辰儿乖得很,你不要打着孩子的幌子去唐突他。”
许琉璃嗔怪道:“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你那哥哥难不成还有贺七俊俏?不是自小儿离家么,风里来雨里去的,你倒当个宝贝护着。”
我想起许琉璃从前说的那些话,量她也沾不到四哥一点衣角,故意道:“的确是自小离家,方才认回来小半年,那你知道不知道,隔了二十来年没见,我们是凭什么敢认他的?就凭我们家里还留着曾祖父的画像,我四哥他长得啊——”
拖长的话音还没落下,许琉璃立刻紧张追问:“难道长得像麟将军?”
她茶也不喝了,攥着手指眼巴巴的瞧着我。人前世故周全的堂堂照王妃,谈及幼时的心事时也就剩这点子出息。
我悠然道:“少说七八成相似。”
许琉璃立刻伸出双染了蔻丹的纤纤素手来牵我的袖子,讨好道:“你看我儿这样乖巧活泼,请的师傅都说他有习武的天分,我们也不贪心,让你哥哥闲来指点他一招半式就够了,我重金奉上——许六妹妹如此美貌慈悲,允了我罢。”
贺明辰听懂了这句,立刻跟着她一起拿指尖轻轻晃了晃我袖摆,满脸写着渴求,十分可怜模样。大抵越是衣食无忧的家里养出的活泼稚童便越向往草莽传说,前两年许琉璃还对我说过他为了自己偷偷读话本子,竟发奋三四岁就认了上千个字的事情,那么现在一个真正经历过江湖的师傅摆在面前,还是他若姑姑的年轻兄长,传奇色彩愈发浓烈,当然会引得他期盼无比。
我看在小辰儿份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叫人包些点心,让莲蓬把他送去了四哥的院子,许琉璃则被我牢牢扣在屋里。天色已渐晚了,她一个来做客的有夫之妇去见别人的哥哥像什么样子,再怎么大庭广众的也不行,郁晚风又不是当年的许承邵,我还管着丞相府一日便不容人放肆。
许琉璃看着继子跟在莲蓬身边抱剑离去,猛然喝干一杯茶。
她怨气未平地对我道:“我就只是想亲眼看看是否名副其实,你都不教我去,自己倒是私会贺七,是否太跋扈了些?”
我已站起身去换衣裳,从屏风后面遥遥道:“王妃从哪得的消息说是私会,太上皇命我去,身为臣民还能推辞不成。”
许琉璃托着腮看我走出来,看似妩媚的凤眼此刻略略抬起视线便锐利如刀挑珠帘,带着些探究。
“皇祖父是让你去见贺七,可又没让你谈情说爱啊。我怎么看你都是朵清水芙蓉,也不像会用障眼法的妖精。说说,你到底怎么哄得那神仙跟你私定终身的?”
我重新坐下,出了会神,直到她快恼了才缓缓说:“要我告诉你,自云丰二十四年始,日久岁深,是他先对我生情的……你信么?”
许琉璃却径自点头道:“我信。为什么不信,你大哥不是都把另一个姓贺的骗回家了么?堂叔侄之间自然眼光相似,你好歹比许大少爷出色些。”
她径自去换衣裳,随后让莲藕来给她拆头发,自然无比地进了内室坐在我妆台前卸妆,好似真打算和我睡一张床。
我唯一的姊妹才不到半岁大,又没有什么知心的手帕交,虽然与大皇子妃有来往,但也不曾留宿,因此我从来没跟年纪相仿的姑娘同寝过,这一时间还不知道做什么好。
本来我想看书,可许琉璃眼观六路,站起来劈手夺了扔给莲藕叫她拿下去收着,边卸妆边道:“火烛再怎么亮也不比日光,黑天看书最伤眼睛,小辰儿要背书我都叫他到他爹书房看去,那儿地方大,多点几盏还能凑合些。你这书里头又没贺七,就别急着看了。”
许琉璃总能拿这些歪理服人,莲藕都听她的把书拿走了,我只好披着头发坐在床上看她。她比我小几个月,今年也是十七岁,却没有我这身子骨拖累,已经长成了一朵盛开的芍药花,即便是晚上也丽色夺人。
她是唇不点而朱的天生尤物,因此平日只涂淡淡一点胭脂,洗去也不减容光,反倒因为没了妆,终于找回些少女该有的稚气,平白多出三分清艳。
我看着这美人对镜展眉,真心觉得她不该做个人,应该去山间庙里当个勾魂摄魄的狐狸精。她想必是投胎时走错了路变成凡人,害得世上少了群灯影摇曳下被一笑误终身的书生。
或许是我盯得久了,许琉璃也转过头来看我,屋里只剩烛火之光,她那双在日光下会微微透蓝的眸子此刻深如潭水,叫人甚至分辨不清她是带着和悦的微笑还是冷淡。
她问:“嫁给贺七,究竟是你提的还是他提的?这等终身大事,你倒是半点不羞怯,弄得我看不明白了,你到底想没想明白什么叫终身?”
我反过来问她:“你想明白了?”
许琉璃拿起一支绿松石的小步摇把玩着,嘲弄道:“我当然想明白了。嫁给王爷是我自己挑中的,别的路哪一条都没有现在自在,夫君年轻,小辰儿也孝顺我,上头没有公婆,下头也没了妾室,哪怕是历朝历代的皇后都不如我过得舒心,娘家那些狗东西再也不敢吸我的血狗仗人势,我那个爹也要万事跟我恭恭敬敬的商量,这都是我自己选的,你说,我选得不好么?”
我便说:“你没要你爹给你挑的人家,而来冒险给你家殿下做填房,我不也是凭自己心意推了我爹选的李家去寻贺七,那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难道你不想我嫁他?”
许琉璃瞪着我,胸膛起伏。
“我是问你到底看上他哪儿,我怕你用情!”她咬牙切齿道,“别的姑娘家心慕夫君不过是图长相性情、身份才华还有家财几何,我嫁王爷也是为了这些,世上夫妻情分最好不过如此,可你不一样,你这几年都以为自己欠他条命,他偏偏还样样俱全,又对你用心——我怕你陷进去!死无葬身之地!”
我看着她手里紧紧攥起的那支发簪,说:“你先把簪子放下……”
许琉璃气得冷笑:“凭什么放,今晚上我就叫你直接投胎去,还免得活着伤心。”
我只好下榻到她身边挨着,安抚道:“我也是喜欢他长得好,冲着他对我好,是他先钟情我的,这才顺水推舟而已,绝没到死去活来那地步……你看,我爹、我大哥都那样,我们许家没有痴情种子的。”
好容易哄得这美人消了气去就寝,我一样一样把她翻出的首饰放回去,看着原本放那枚紫玉的地方出了会神。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有多喜欢贺凤韶,才重逢不久,见面两次,我心里还没能把相处过一个月的少年和如今这个彻底连起来当做同一个人,可是话是我自己说的,总不该对君子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