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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新卷·自白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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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我有些不安地摩挲着手中的咖啡杯。
提出在咖啡店见面是安洁莉娜的主意,无他,作为特遣人员,她刚刚协助指导处理了两次内乱,更何况她还是一位异能者。国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需要她的项上人头,在咖啡店这种地方会面也算是有个安全保证。
我斟酌再三,原本想开口倾诉,谁知道安洁莉娜自顾自把碟子里各种精致的糕点往我面前推。
“多吃点,你瞧瞧你,最近熬夜了是不是?黑眼圈又重了。”
说实话,作为拥有读心能力的异能者,安洁莉娜不可能感知不到我现在的状态。
也许这是她身为姐姐的本能吧,我点点头,接下了她推过来的黑森林,拿着小叉子一点一点吃起来。
“法尔斯。”
“唔嗯唔?”
这家的糕点确实不错,唇齿留香——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在处理吹笛人和其他组织的关系,忙的前脚打后脚,正经的饭菜就没吃上几口。
“你要跟我回国吗?”
“好啊……不,咳咳!什么——”
我被自己的口水猛呛了一口,放下叉子咳嗽起来。
“唉,从小到大都这马马虎虎样……”安洁莉娜轻笑着给我递来一张餐巾纸,“我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国啊?毕竟也在俄罗斯待了这么久,不想回去吗?”
……回家啊。
被安洁莉娜的发问打了个措手不及,我的心真的有点惆怅起来——从小到大,上辈子的我在国内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最终高考毕业,从未想到自己还有一天在异国他乡度过这样一段难忘的经历。
虽然和陀思他们的羁绊深刻,但要说不想家……是不可能的吧。
我一时间有点犹豫,而安洁莉娜则静候着我的答案。
“回家……”
我闭上眼,突然意识到,我似乎陷入了安洁莉娜惯用的小伎俩——“不对,今天是我把姐姐叫出来的吧?”
“对啊。”
安洁莉娜撑着下巴,仍然笑着。
“那么应该由我来发问才是对的吧!”
“哈哈,法尔斯果然长大了。”安洁莉娜似乎有那么一丝失落转瞬即逝,“这是很典型的审讯手段噢,突如其来提出一个与主题毫不相干的问题,可以很轻易地动摇对方。”
话虽如此,但是为什么就如此自然地把我套在“犯罪嫌疑人”的位置上了啊!就因为,我当初没有老老实实把自己就是“吹笛人”的首领的事告诉你吗。
“姐姐,别闹啦。”我把餐巾纸放在桌上,心中仍有些忐忑。
“好啦,你要问什么问题?姐姐知无不言。”
“嗯,到也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感觉到自己的语调颤抖。
“就是,姐姐。如果一个读者以参与者的身份去改变了书中的故事,而这书中的故事也如他所愿般,看似向着美好的一面前进了。
可偏偏,读者在此时踽踽不前了。那么,这个懦弱的家伙该如何是好呢……”
“……”
“法——尔——斯!”
回到现在,我的手里握着登船的船票,身侧是提着行李箱,喋喋不休地叫着我的名字的果戈里。
“啊?”
被一声声古怪的呼喊唤回神智,我回过头去看他。
当初那个在凶案现场被我逮了个正着,头发还被我薅去了几根的少年现在已经成长,成长为了……
额。
“丧心病狂”?
不不不,其实果子平时挺老实本分的。
“别具风格”?
嗯……我们这里的人都挺别具一致的。
那就,不可名状吧!
“猜猜看,你的行李箱现在在我哪只手里?”
事实上,他的两只手里都没有我的行李箱。
“我猜,你没有带我的行李箱过来?”
“猜——对啦!”
果戈里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这几年里,他和陀思都像雨后春笋一样蹭蹭长高,契诃夫他们也是,各长各的,俊的俊,美的美——有一说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扰动了时间线,连普希金都不像原著描写的里又肥又胖,而是变成了一个棕金色头发的靓仔。
当然,除了我。
我的身高卡死在了175的线上。
要知道,我上辈子可是堂堂176啊?地理里不是说越高纬度地方越冷,而越冷的地方出来的人就越高吗?俄罗斯的地不管种花家的人吗?
歧视啊!
“我真的很好奇法尔斯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出去旅行诶,就不能带我一个吗?”
果戈里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今天并没有换他那身“出门一定会被认作是coser”的大披风白西装,而是套着一件相对不那么张扬的黑色外套。
“不能。”
我说。
“由于你过于活跃,吓跑了大部分都单主,导致我们现在的活动经费入不敷出了。”
“仅有此事!”果戈里的脸上惟妙惟肖地浮现出了“惊讶”,“那我们去抢银行吧!”
“……”
不要玩我偶尔间说的梗啊!
“但是,法尔斯,我的挚友。”
果戈里善变,以至于朝夕相处到现在,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辨认出他究竟是否是真心的。
——如果我有安洁莉娜那样的能力是不是就会好些了,你们俄罗斯人真难懂。
“你不惜代价也要瞒着费奥多尔的事,恐怕不只是‘旅行’这么简单吧?”
········
安洁莉娜被我奇怪的问题沉默了,她抿了抿嘴,一时间没有回答。
“懦弱?”半晌,她冷冰冰地吐出这一个字,“不,应当用‘伟大’来形容才是。”
我肃然起敬,坐直了起来看她。
安洁莉娜没有直接看向我,她的目光停留在餐盘里装饰用的假花上——一朵小小的紫罗兰,和她的眼睛,陀思的眼睛一模一样。
注意到我的目光,安洁莉娜迅速变了神色,与我对视时她仍然是那幅波澜不惊,浅浅微笑着的优雅:“那个人,一定是个非常具有勇气的人。”
“他一定勇敢,聪明,坚定,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会坚定不移地向前,为那个不完美的故事带来希望和美好。”
“但他也一定迷茫,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他不知当舞台落幕,曲终人散会他该何去何从。”
“他不知道在一切都向着美好前进后,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
“他是读者吗?可他已经亲身经历了他所著的故事。”
“他是作者吗?可他仍然无处容身,只好独自旁观。”
“他是主角吗?可他平凡,他自卑自贬,不肯走向台前。”
“他是配角吗?可他为世界掀起变革,引领众人走向从未有过的未来。”
“他是谁?法尔斯?”
“……”
他是谁?
我在心中叩问。
他是谁?
我是谁?
“很显然。”安洁莉娜接着说下去,“他现在站在一个岔路口上,一个,遥远的,抉择般的路口。”
“‘是去,是留?’他一定在心中徘徊。”
“作为作者退居幕后,还是作为主角继续登台?”
“如果是你的话,法尔斯,你会怎么做呢?”
被果戈里轻而易举看穿了目的,我尴尬地笑了几声:
“很明显吗?我最近其实一直有在躲着你们的。”
“从躲着我们就能看出特别严重的问题了哦~”
像猜中了谜底的孩童,果戈里愉悦地笑了。
“费奥多尔可是因为这件事闷闷不乐了好久,连我的问题都不回答了,真叫人伤心~”
根本没有伤心的意思啊!而且在提问前,想清楚什么叫“蜗牛和燕子哪个用脚跑步跑的更快”啊?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果戈里。”事已至此,我也正色道,“那个地方对于我,对于你,对于费奥多尔而言,都会是一个……”
一个什么呢,我一时语塞。
如果是原著的话,也许是所谓心愿完成的地方?
“命定之地。”
“姐姐。”
我说。
“我在听哦,不管从哪个方面。”
“逃避和等待,并不相悖,对吗?”
“当然。”
安洁莉娜将装饰有紫罗兰的那碟提拉米苏推向我。
“不论结果如何,总有人会守候着那个孑然一身的孩子。”
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望着港口,我的心似乎平静了下来。
“……”
几只海鸥飞过,零落的白色羽毛落下。
前往横滨,是我最终做出决定选择。
在得知我的想法后,安洁莉娜沉默地点头,在分别时,我清楚地看见她那双璀璨的紫色瞳眸中含着泪花,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在第二天寄来的信中附上了一张船票以及一份身份证明和介绍信:
“你的未来必然光明。”
横滨啊。
这个时候的横滨,应该是在龙头战争期间?
按照安洁莉娜的想法,她希望我一到横滨就去找官方人员。
“龙头战争的话,会不会去找那个人会更好呢——”
靠在扶手上,我呆呆地看着逐渐离我而去的港口,就在我想要回到卧室时,那抹我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出现了。
“陀、陀思?!”
我惊讶地喊出声,不顾旁人的目光跌跌撞撞向船尾跑去。
那确实是陀思,他站在港口,因为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没办法读他的唇语。
但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什么,我想,那应该是我一直随身携带的怀表。
——万一我在横滨没能为死屋之鼠的联络站稳脚跟,除此之外,我似乎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东西——把这当做我的私心吧,一个,激推厨子微不足道的心愿。
如此想着,我抬手向他挥了挥。
航船驶入下沉的殷红夕阳,我未曾想到,那一面竟会是彼此跨越数年的牵挂。
最忠诚的信徒也会有离弃信仰的一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