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因缘客来蓬门始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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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胭城以后，竟然只睡了两个好觉，月千里与江不夜带着虞行和池星霜各自包扎完伤口、买了两身衣服回到客栈，远远竟然看见穆留在等他们。
待走到跟前来，穆留先是瞪了一眼月千里，又扫了一眼虞行和池星霜，忍无可忍道：“一波一波又是一波，你们客栈不好好住，房费也不交，还整天带着奇怪的人来，这次怎么还带回来两个乞丐？”
月千里踉跄了一下，轻咳两声，神色肃穆道：“放肆，这两位可是你未来的师叔，你师父的师兄师姐，个顶个的高手，你还想不想拜师了？”
穆留难以言表：“……他们？”
虞行忍无可忍，崩溃道：“劳驾，打水，我，想沐浴！”
他与池星霜奔波一路苦不堪言，又被马蜂蛰又被官府二话不说关进牢里，还被人嫌弃，他真的要忍不了了。
马上他就要发疯！
江不夜倒此刻没再追问什么师父师叔，反正他也不会收徒，只道：“多开两间，我们还要住上几日。”
穆留拎着他们进屋翻钥匙，嘟囔道：“真是的，昨日大雨你们又全跑了，窗户也不关，都把屋子浇湿了，跟我来……”
池星霜和虞行的目光登时扫了过来，异口同声道：“你们竟然住一间？”
月千里忽然羞窘起来，抢在江不夜面前说道：“为了省钱！”
虞行又道：“不是，这个。”
他看向江不夜，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绞尽脑汁道：“你......你也愿，愿意？”
这臭小子真的是下山一趟全然变了个样，从前他进他竹舍在他床上躺一会儿，他第二天就把床用竹子劈了做个新的。
月千里看见他眼底涌上一抹不可置信、心如刀绞，觉得江不夜这位师兄还真是格外戏精，仿佛江不夜说一句愿意，他就天塌了。
福至心灵一般，他补充道：“我们分开睡的。”
虞行：“哦。”
众人上楼，穆留开锁，又去楼下挑水，上楼端水，如此反复，直到整个人坐到大堂的柜台之上，人已经累蒙了。
他这客栈常年无人，冷清的要命，月千里一来，他便又跑腿又打水，简直被当骡子抽。
可恶，他想，是时候招个人帮忙看店了。
房内，月千里精疲力竭，他肩上腹部和背全都是伤，沾不了水，只能换一身衣服擦擦脸，等真正放松下来，才觉精神疲累到了极致，哈欠一打，沾床就睡。
等江不夜擦完三尺水剑身上的血，转过头来，便见他一头栽进了枕头，瞬间便睡熟了，四仰八叉，胸口起伏，呼吸浅浅，真的是累坏了。
他收剑入鞘，将他的鞋袜脱了放在床上去，盖好被子，见他头发胡乱的黏在眼皮上，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非常轻地伸手拨开了。
月千里只感觉眼皮有一瞬间的痒，随后便听见一道沉沉低语。
“睡吧。”
他安心沉入熟睡中。
也许是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他竟然做了一个迷蒙的梦。
断断续续，杂乱无章，一会儿感觉自己身处冷得发抖的雪地里，警惕又委屈地盯着周围的人，看见阿福从冰天雪地里朝他跑过来，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温暖的手、安心的怀抱，他鼻子一酸，在他怀里忍不住嚎啕大哭，喊他的名字，一会儿又闪回到月满楼的晚上，他坐在庭院里生闷气，楼月满从房间里出来，拿起一只萧，在吹那首谢尘境。
如怨如诉，如泣如慕，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无数虚虚实实的景象如飞鸿掠影自他眼前划过，他又看见五岁的自己，被人扔垃圾、扔石子儿，他们骂他有娘生没娘养，是个不要脸抢饭吃的臭乞丐，他冲上去揍他们，咬他们的手：“不许你骂我娘！”
“打死他！打死他！”
“臭乞丐！疯子！滚开啊！”
“偷人东西吃的臭虫！”
“去死啊！”
他被人推了一把，滚到台阶下去咚地一声撞破了头，只感觉眼前出现重重黑影，他坐起身扶住脑袋，晃了下头，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上竟然拿着一个拨浪鼓。
愣神的间隙抬起头，竟然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面庞朦胧柔软却又模糊不清，她摸了摸他的头，用拨浪鼓逗他，轻轻笑道：“看这里看这里……”
拨浪鼓的声音和话语重叠在一起，随后愈来愈远，愈来愈远，他意识到什么，跳起来追着哭喊。
“娘！”
“阿娘！”
他一脚踩空，掉进了黑渊里瞬间惊醒了过来，满头冷汗，喃喃道：“娘亲？”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梦见她，不知道是不是离她们又进了一步，所以她才托梦来了。
眼皮子打架，他恍惚了一瞬，困意再次袭来，又迷糊地翻了个身睡去。
窗外只有一轮圆月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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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胭城落雨了，水墨成烟，月千里饱饱睡醒，没见到江不夜，换了身青绿色纹长衫收拾好便出门下了楼。
目光一抬，却只见一楼四方桌前，江不夜一身黑色劲装，腰见束着一条银红莲花纹腰带，金冠马尾，背对着他的脊背挺拔如一只优雅踱步的丹顶鹤，月千里看了好一会儿，有点飘神晕乎。
似乎是听见身后传来声响，江不夜转过身来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然后道：“过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才看见与江不夜相对的竟然是已经清理过一番的池星霜。
池星霜一袭白衣，看见江不夜坐下与月千里紧挨着肩膀，良久道：“不夜，你变了太多，你一失忆，我竟然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月千里听着，知道他们在聊江不夜的失忆，便看向一脸平静的江不夜，又看向池星霜撑着下巴笑了：“师姐，他失忆以前是什么样啊？”
池星霜声音清冷说：“浮游峰上，他是最独来独往之人。”
江不夜按住月千里要端自己茶杯的手，将他的手中塞了另一杯干净的，他神色平静，基本没什么波动，只是手掌握着自己那杯茶，沿着杯沿轻轻摩挲着，表明他在听。
“你被师父带上浮游峰时，才五岁。”
“师父说你天生剑骨，将来定然可以成为剑道第一人，但他还没悉心教导你便闭关了，你便一个人在浮游峰自己练剑。”
“你身负盛名，浮游峰上其他弟子对你不满给你使绊聚众孤立你，你也一声不吭，就练剑发泄，练到双手磨血也不歇，你心中对浮游峰其他人厌恶，所以逐渐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如冰，洁癖深重……”
她只言片语说过，月千里眼前却逐渐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冷若冰霜的小孩子，这孩子独来独往，整日在一块巨石练剑，被人欺负了也只是紧紧抿着唇，露出倔强、不甘又委屈的眼神，心中就是一软。
他道：“师姐，我倒觉得他没变，我最初在冼川边将他救下时，他总是同我呛声，连我调笑他两句他就要打我。”
池星霜说：“是吗？”
“从前虞行在他竹舍躺了一会儿，他就差点把屋子掀了盖一间新的，小师弟趁他睡觉扑上去要蒙他的脸，连片衣角都没碰到，他直接用剑气将他震飞出去让他受了重伤，浮游峰有同行的师兄师姐找他搭话，他都从来不理。”
池星霜看他，迟疑又无奈道：“我们真的是你师兄师姐。”
江不夜放下杯子，道：“我知道。”
只是他如今失忆，前尘往事都如烟如雾，听着池星霜勾勒出的人，只觉得熟悉又陌生，他听到天生剑骨、听到聚众孤立、听到虞行睡在他的竹床上，身体有所反应，脑子里却是空茫茫的一片。
他说：“我们都是一个师父？”
“是，我与虞行同时进门，后来师父闭关，门中弟子大多数事情都有我二人管派，你与小师弟先后进门。”
“我们所学，是何剑法？”
“师父说大道三千，剑道也是，我们都只习[不周山]剑招，但剑法七重只习六重，第七重，要靠自己参悟才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剑道，我与虞行和小师弟都只学成五重剑法，而你是我们之中最天才的人，你在[不周山]上已臻至圆满，只待求得你所求之道了。”
月千里弯眼笑道：“小叶儿，这样看来，你有问鼎江湖天下第一的本事啊，不知那前一段时间赢下武林盟主令的新盟主与你相比，谁更厉害？”
话音落下，虞行终于姗姗来迟，自楼上走下来坐下，微微扬着下巴矜持道：“在下，不、不周，山虞行。”
月千里笑歪了靠在江不夜肩上，好奇地打量他，连连赞叹道：“穆留那水是天上水吧，你这是洗经伐髓蝉蜕成仙了？”
池星霜在桌下掐了一把虞行，要他好好端出师兄的样子：“我们二人下山一路来波折太多，实在是说不清，他脸上原本被马蜂蛰过，我便涂了些药替他包扎成那样的。”
月千里又笑：“不会只蛰他一个吧。”
虞行被掐的眉毛一皱，苦大仇深道：“对。”
月千里撑着下巴嚼着包子，又看向江不夜，又看看池星霜与虞行，果然是师兄弟，个顶个的好看，气质也是相似的，只不过，江不夜像一把锋冷出鞘的剑，池星霜像山巅一捧冷清又柔软的雪，虞行则像是春天来临时化开的冷泉，叮叮当当的。
“不周山派人杰地灵，个顶个的风华绝代，我心慕也。”月千笑着说，又借着喝茶的功夫偷偷用余光看向江不夜，随后便敛睫，囫囵又紧张地一饮而尽。
江不夜本来伸手又要去给虞行倒水，闻言微微停顿，竟然对他侧目而视看过来，他盯了月千里片刻，忽然把茶壶一放，不动了。
虞行杯子已经伸过去了，登时望眼欲穿，却只感觉江不夜身上阵阵寒意，如流风回雪，忍不住搓搓手臂，在这大夏天里打了个喷嚏。
月千里感他不虞，心瞬间就凉了半截，他不过是微微试探，江不夜竟然就这样反感。
心中失落，他一下子便站了起来说：“宗政韫为我挡了皇甫离一掌，不知现下如何，宗政明晓也不知是否回府，我去宗政府一趟。”
江不夜站起来：“我同你一道。”
月千里说不：“你与师兄师姐久别重逢，还是好好说说话吧，我就出去一小会儿，不会有事的，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便没了影。
江不夜默然片刻，坐下来，虞行提起茶壶只好自己给自己倒水，只觉他莫名其妙，断断续续，很是犀利地抗议道：“你如今是怎么了？”
“从前我让你和我一道钓鱼捉虾，你嫌累死活不去，如今人家办正事不要你去，你却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