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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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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绕过重山,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从山的深处一直开到县城的时候,吕泊都没有开口和他叔说一句话。
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奇怪,总感觉彼此间有一层隔阂。或许是因为叔叔一直以来工作忙,疏忽了他,从小到大很多事情没有给到他及时的教育,久而久之就拉远了他们的距离。又或许是因为他自小缺少其他孩子都有的父爱母爱,才造就了现在这副沉默寡言的性子。
叔叔通过后视镜看他,他就不再看前方,像来的时候一样只盯车窗外,像来的时候一样也只怀念出发的地方。车内很安静,气氛有些微妙,仿佛他们两个人只要一对视就会尴尬,彼此间好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县城没有机场,只有火车站。开到县城,叔叔将车停在一块地方,将借来的汽车还回去,付完租车的费用之后走过来望了一眼对面的沙县小吃,问他:“饿了吗,咱们去吃点东西再走?”
先前单只是盯着地下发呆,这回吕泊终于肯把头抬起来,可这下又换成凝望远方,就是不愿意与叔叔对视。手里拿着的矿泉水瓶被他的指节捏出响声,过了一会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回去之后,会好好念书。”
没有预料到他会说这一句话,从前行事向来严厉,不苟言笑的局长终于舍得松一松将近二十年都皱着的眉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欣慰他终于懂事。宽厚的手掌拍了拍自家侄子的肩膀,才发觉他已经长这么大,说,好。又说,我们吃饭去。
仿佛一切都回到正轨,自家侄子说了也真的做到,真的收了以前顽劣的脾性,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学习,短短一年也算是进步飞速。虽然高考出分之后估算一下吕泊的分数大概只是够了当地的公办本科线,但叔叔还是像自家孩子考了重本的分数一样很开心,请了很多人吃饭,在没收到录取通知之前整日都喜笑颜开。
可没能想到吕泊自己偷偷改了志愿,改到了自己当时送他去改造的那个偏远的省去。录取通知书收到之后叔叔的脸冷了两三天,连吕泊站在他跟前他都嫌碍眼,后来想想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火气消了一些之后才把吕泊叫来跟前谈一谈。
“冲动,鲁莽,意气用事!”
说是谈话,他还是又忍不住树立了自己平日里教育下属的那份威严,把那份录取通知书放回桌面上,两人还没好好谈上几句又控制不住开始教育吕泊,数落着他。但吕泊似乎却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喝了一口水,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淡淡回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
叔叔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只感觉自己这些天连皱纹都加深了几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改志愿,为什么更好的地方你不填?其他孩子都想着考去更好的地方,让自己的未来发展也有更大的空间,咱们出生在这里虽然不比北上广,但也不差。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不填更好的地方去?反倒要填一个落后的省区,你知不知道如果那里的环境很恶劣,指不定哪天就断水断电,为了你的未来,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过。”
吕泊抬眼看他:“你不要有地域歧视。”
“我那不是地域歧视。”
叔叔的眉头皱得更深:“你还那么小,比较容易冲动,本来处理起很多事情就会不妥当,我作为一个过来人,用我过来的经验告诉你,难道不是为了你好?让你未来少吃点亏吗?”
“我想好了。”
吕泊低头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指腹在那上面摩挲,良久后道:“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结果。”
“吕泊!”
“你听我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叔叔抬头看了他一眼,吕泊也抬起头回看他。他才第一次发觉,自家小孩不知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也早就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了,强求没用,一切都让他顺着自己给他规划的路径也没有用。后来实在是被吕泊盯得没有办法,叔叔叹了一口气,说,好,这次我听你的。
大学四年,吕泊没回过一趟家,同样也没时间回白云外去看方舟予。叔叔讲的其实是没错的,那里不只是经常断水断电,网络也不是很好,平日里发条信息都要卡很久,后来他干脆不怎么发信息,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叔叔发上一条祝福,然后又收到叔叔几乎每一条都相同的“好,谢谢关心”。
高中时期还与他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渐渐失去了联系,自己的身边换了一批新的朋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大了,他的话也渐渐变得更少,所以和现在的朋友关系并不是很亲密。闲下来时他就是一个人,就总会想,早知当初留个联系方式好了,可又怕如果留了联系方式方舟予接电话太麻烦,也怕他一打电话就要掉眼泪。
原来真的和方舟予说的一样,他们那里很多山,铁路根本不会修到那里。吕泊回忆起自己来这里念大学坐火车过来这里的情景,从车窗往外看都是连绵的山,根本看不见多少户人家。火车上熙熙攘攘,挤得连即便开了冷气都很燥热,孩子的哭闹声,男人女人的交谈声,以及盒饭泡面以及各种小吃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全部都交织在一块,充斥着他的脑海,吕泊感觉自己头昏脑胀,心中却在想着。
方舟予,你过得好不好?
回忆起分别那日,他给方舟予擦拭着身体,方舟予却忽然用萎缩的手指蹭了蹭他的手背,对他说。吕泊,人的生命到底是多久?不知道我以后还能活多少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和你见面的机会。
那天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世上只有你想活和不想活,如果对很多事情都怀有一点期待,想要活着,这样就可以活得很久。不想活了,有再多美好的事都不能阻碍你走向死亡。
话说出口他又有点后悔,在心里想他是不是说错话了,是不是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又把方舟予抱在怀里,替他拂去泪水,说,好了,不怕,我们不怕。
重回这里的时候吕泊已经大学毕业了半年,他大学的时候趁着暑假有空考了驾照,买了一辆新车。这么多年过去,山路照样弯弯绕绕不好开车,吕泊手打着方向盘,觉得自己才刚上路一年都仿佛是上路了几十年的老司机,从县城顺着那段山路开到白云外里,后备箱放着一堆带给这里的人的一些礼品。
与高中的时候学校严格要求学生头发不同,大学的时候他终于不用再把头发理得那么短,只有后颈的头发理得很清爽,前额头发稍长一些,不再被严格要求刘海不能过眉。他的五官也更加立体出挑了些,加上这么多年没有见,村里的人差点都没认出他。
礼品全从后备箱里卸下来,全都平均分给这里的人,等到卸得差不多了,向这里的人问起方舟予,才知道他这些天生病,上县城打针去了。
这里的县城统共就那么大,吕泊不介意上县城去找人。南方的冬天不下雪,偶尔会飘些细雨,再加上冷空气侵袭也足够寒冷,车内的暖气都不足以抵挡得住,吕泊觉得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发凉。
熟悉的,靠近医院的那块等车的地方,方舟予果然就在那里,就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也能一眼认出来方舟予。他坐在轮椅上,更应该说是被一些布带绑在轮椅上,高位截瘫的身体,他的那台轮椅却是最基础的低背轮椅,让他连坐都有些坐不住,瘫软的身体在吕泊的车靠近的时候又向下滑了一些。
腿上盖着毯子都遮掩不住他两条细瘦的双腿,脚也从踏板上掉了下来,几乎是用足背蹭着地板。身上穿着厚厚的旧棉衣,脖子上围着的厚围巾甚至都起到了颈托的作用,支撑起他的脖颈让他不至于垂着头。整个人看起来脸色苍白,身上瘦了一大圈,泛着青白的手背上还扎着留置针,蜷缩的手指在盖着的毯子上一下又一下地蹭着。
将车开到他跟前,车窗被降下来的时候,吕泊都感觉他被吓到了。虽然方舟予看不见,但带着助听器他还是能听到离他很近的车声,长睫毛扑了两下,咬了一下嘴唇,看起来有些紧张,连轮椅边挂着的尿袋都又攒了一些液体,过了一会轻声问:
“白云外,请问到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