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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图书馆停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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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骤然熄灭。
先是天花板的日光灯发出“嗞啦”一声，像电线被拉断的筋，接着所有插座上的指示灯同时熄灭，连应急灯也没有亮起。整座四层老楼，瞬间坠入漆黑的井底。
许昭的手指还停留在画集页脚，尚未翻动的纸张在黑暗中发出轻响。他眨了眨眼，瞳孔来不及收缩，就被浓稠的黑吞没。片刻后，他才想起自己身处的位置——最里侧的阅读隔间，书架像城墙一样把他围得密不透风。
电器老化的味道从天花板缝隙里渗出，带着焦糊的塑料味，压得人喉咙发紧。许昭本能地攥紧了画集边缘，指节发白。六岁那年走丢的场景，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人潮汹涌的商场，父母的声音被广播盖过，他仰头只能看见无数双腿交错移动，像密集而冰冷的森林。灯光昏暗，空气闷热，他越跑越找不到出口，最后被保安抱上高台，哭得声音嘶哑。
此刻，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再次从脊背爬上来。他试着深呼吸，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放大，像失控的鼓点。他缓缓蹲下身，把画集抱在胸前，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仿佛只要足够小，就可以避开所有注视。
门外，顾屿正站在二楼楼梯口。停电瞬间，他手里那本《和声理论》啪地合上，书脊重重砸在掌心。他抬头，整层楼黑得没有一丝缝隙，像有人用墨汁灌满了所有缝隙。
他伸手去摸墙上的紧急呼叫铃，却只触到冰冷的金属板，毫无反应。手机信号也只剩下一格，时间显示：02:17。他试着推门，厚重木门纹丝不动，像被焊死。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在空旷走廊里撞出回声。正准备再用力，忽而听见极深处传来急促的呼吸，夹杂细碎的啜泣。那声音像猫抓玻璃，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
顾屿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他第一反应是“闹鬼”，第二反应是“有人被困”。他深吸一口气，点开手机手电筒，一束白光劈开黑暗，照见地板上的尘埃在光柱里疯狂旋转。
他放轻脚步，像怕惊动什么似的，循着声音往里走。每踩一步木地板都发出细微的呻吟，像老楼在深夜里的叹息。光束扫过一排排书架，最后在倒数第二排停下——那里，一团黑影正贴着墙角，肩膀微微发抖。
顾屿蹲下身，光柱落在黑影的侧脸。少年眼尾通红，睫毛上挂着未坠的泪，鼻尖因压抑的抽泣而泛红。
“学长？”声音沙哑，却带着确认后的微颤。
顾屿愣住。他见过许昭在画室里安静地调颜料，见过他在舞台上被聚光灯照得透亮，却从未见过他哭。那滴泪在光里像一颗碎钻，烫得他心口发紧。
平日慵懒的学长在这一刻彻底乱了手脚。手机电筒的光晃了一下，他慌忙关掉，怕强光刺疼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黑暗重新合拢，却比之前多了一点温度。
“我在。”顾屿的声音低下来，像哄一只受惊的猫。他半跪在地板上，膝盖抵着冰凉的瓷砖，“别怕，只是跳闸，门卡住了，维修工在路上。”
许昭没应声，只有呼吸声在黑暗里起伏。顾屿听见那声音又急又碎，像被风吹乱的琴弦。他伸手，指尖先碰到许昭的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
“能站起来吗？”顾屿问。
许昭摇头，声音闷在喉咙里：“腿……麻了。”
顾屿犹豫了一秒，然后伸手穿过许昭的膝弯和后背，像抱一只小猫似的把他托起来。少年比他想象中轻，却在他怀里抖得厉害。
“别怕，”顾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贴在他耳廓，“我在这里。”
许昭的额头抵在顾屿的肩窝，眼泪无声地浸透了薄薄的布料。顾屿感觉到那一小块湿意，像被滚烫的火星烫了一下。他收紧手臂，让许昭的呼吸贴着自己的心跳。
黑暗里，时间被拉得很长。顾屿的手机电筒再次亮起，这次调成了最暗的暖光，像一盏小小的夜灯，照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影子被书架切割成碎片，却又在光晕里重新拼合。
“六岁……我丢过一次。”许昭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商场，很多人……我找不到出口。”
顾屿没打断，只是用拇指轻轻擦过他湿润的眼角。
“现在不是商场，”他低声说，“现在只有我和你，出口就在前面。”
许昭的呼吸渐渐平稳。顾屿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发抖，肩膀也不再紧绷。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许昭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少年单薄的肩上。
外套带着顾屿的体温，还有淡淡的松木与海盐味。许昭把脸埋进衣领，鼻尖蹭到柔软的布料，像蹭到一片安全的港湾。
“学长……”他声音哑得几乎分辨不出，“谢谢你。”
顾屿低笑一声，声音混在黑暗里，像深夜电台的电流：“别谢，我只是刚好也在。”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后停电，记得找我。”
黑暗里，许昭轻轻点头，眼泪终于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也快没电只剩19格。走廊尽头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咔哒——锁舌弹开，老旧的木门被维修工推开一条缝，白炽灯的光像潮水涌进来。顾屿下意识抬手，替许昭挡住突如其来的刺眼。
“好了好了，线路老化，保险丝烧了，已经换过。”维修工操着方言嘟囔，手电筒的光扫过地板上的两道人影，“怎么还有人？快出来吧，楼里要锁门了。”
顾屿轻声道了谢，扶着许昭站起来。少年把外套拢紧，鼻尖还泛着红，眼神却不再躲闪。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长一短，却紧紧挨在一起。
走出图书馆，夜风带着雨后泥土的腥甜，空气像被洗过，连呼吸都带着凉意。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橘黄光晕铺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像一条温暖的长毯。
许昭低头，看见顾屿的鞋尖沾着一点泥，像不小心踩进了他的世界；而自己的帆布鞋上，那片淡蓝的颜料早已晕开，像一朵不肯凋谢的海浪。
“我送你回宿舍。”顾屿开口，声音低而稳。
许昭摇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他没再拒绝，只是把外套往肩上拢了拢，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的温度留住。
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路灯下重叠又分开，像两条平行的琴弦，终于在某一拍同时震颤。
走到宿舍区岔路口，许昭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顾屿。灯光落在少年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柔软的阴影。
“今晚……谢谢你。”
顾屿笑了笑，梨涡浅浅：“谢什么？我只是刚好也在。”
许昭抿了抿唇，声音轻却认真：“不只是今晚。”
顾屿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指尖在许昭后颈轻轻点了一下，像按下某个只有他们听见的和弦。
“那以后，停电了就找我。”
“好。”
“台风来了也找我。”
“……好。”
风掠过，吹散最后一丝尴尬与不安。
许昭转身走向青藤巷的方向，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顾屿站在原地，看着那片影子一点点缩短，直到消失在拐角。
他低头，指尖还残留着少年耳尖的温度，像一粒细小的火种，落在心口最柔软的角落。
回到澜湾公寓，顾屿把吉他靠在墙边，顺手把外套搭在椅背。海浪图案在灯下泛着淡蓝的微光，像一片永不褪色的潮汐。
他拿起手机，点开相册里唯一一张停电时的照片——
黑暗中，许昭缩在角落，眼尾通红，像一朵被雨水打湿的花。
顾屿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轻轻点了保存。
窗外，最后一滴雨从屋檐落下，砸在窗台上，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像一句无人听见的告白，却落在最对的耳廓里。
顾屿洗完澡，水珠沿锁骨滑进衣领，像深夜偷偷溜进来的月光。他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张黑暗里缩成一团的照片。指尖顿了顿，他点开备忘录，打下两行字：
“停电那天，他的睫毛上有光。”
“以后所有灯都可以灭，只要他在。”
许昭回到宿舍，把外套挂进衣柜，指尖抚过那片被体温焐过的布料，像确认一场梦的余温。他打开速写本，在第一页空白处画下一条极淡的海浪，签下日期——没有标题，只有右下角小小的“G.Y”。
夜深，两栋宿舍楼隔着一条窄巷，窗对窗。顾屿熄灯前，朝对面亮着的小窗晃了晃手机手电筒，三短一长——他们约定的暗号。对面窗帘动了动，灯光也回闪三下，像回应一句无声的晚安。
风掠过屋檐，带走最后一丝潮热。
海浪图案在衬衫上静静呼吸，像在说：
“别怕黑，我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