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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联赛,第二次——以及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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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惊喜!”
“这算哪门子惊喜啊真是的。”我双手叉腰站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央,望向被粉笔分割为一个个方块的黑板,半是惊讶半是无奈地评价道。
“怎么不算了?一个能让你和张茜记录自己每日所学的超级专用大台历,还有什么比填满它更有成就感的吗?”教练看起来有些失落:“要是把这个填好,你们一定都能考出最好成绩的!”
“可能因为小林你没有记录这些日常规划的习惯?”
“或许。这种成就感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那不妨就从填写这个东西开始?和我一起做的话,或许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吧。”
“……”
成为恋人好像没有改变什么——哪怕这件事本身听起来对于我这个前·母胎单身像是什么重大的人生分水岭级别的事件,它本就不能“改变什么”。实际上我们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坦诚了一时,又放下了一个困扰自己的执念而已。
生物竞赛班——如果这个加上老师也只有三个人的单位也能算作一个“班”的话——搬到了学校新从湿地大学那边拿到的另一栋教学楼,或者说,那栋楼背阴面的一个小地下室里。地下室的窗户除装了通风扇的那一片,都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毕竟哪怕日光再灼人,也难以透过窗外郁郁葱葱的大叶黄杨与窗檐的阻隔。教室里的光源基本全部都来源于房顶上的几根灯管,它们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放散出珍珠白色的光线,映在有些老旧的桌面上,翻动的书页上,时不时分发下来的试卷上,还有张茜那晚霞色的发上。
时光飞逝,每天的学习结束之前,我们都会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将自己今天做了什么简略地写在黑板上。起初我还一直在抱怨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形式主义,然而一周后我再次看向满满当当填着六栏大字的日历时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从那之后我便全力配合张茜开展每日填表,也没有再对其做出任何评价。
偶尔当教练不在,又心烦意乱无心专注学习时,我也会放下手中的书本,将整张脸埋进女友的长发,深吸一口附带了柑橘清香的空气。这种时候她多半也会停下手中的活,笑吟吟地伸出右手,轻柔地摸摸我的头。
至少我们都很享受这种形式的放松。
或许这也是成为恋人后为数不多的红利之一了。
今年的初赛又没有见到郑徐如。
白城区一中的生活很忙,她已经不和我联系了。如果她真的放弃了竞赛,现在的我倒也不会责怪她。
然而在初赛通过名单上我还是翻到了她的名字,排名不靠前。
复杂的感情油然而生。
之前的生物竞赛班还留着一个小群。大部分学生都退出的现在,大家都不怎么在那个群里说话。所以当某晚上床睡觉前我收到群里的消息时,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惊讶的。
是瑶月:「周末要不要去骑车?」
「去哪里啊」
「远一点的地方呗,比如说〇〇堡怎么样?」
「唔哇—— 去那边干啥呢不过?」吕文如是问道。
「其实主要是图骑车的过程罢了,去那边玩不过是附带的娱乐而已。正好这不是快联赛了?多少也得给林子阳和张茜她们放松一下~」
「我去」严捷宇他和瑶月是青梅竹马来着,之前肯定也没少这么出去过。
「行吧,我也跟你们玩一趟」
「好耶!小林你去不去?@山中」突然冒出的张茜将我强行拉进讨论。
「真的可以吗?」
「喂,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小林你不去的话就已经是不礼貌的程度了吧?!」
「……我尽力」
「那明早八点半不见不散~」
「赞成」
「可以」
我合上翻盖式的手机壳。
之前还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活动——想来也是,如果是之前的我,连同学的圈子都融入不进去。看上去全是要好的同学,实际上却几乎没有真心朋友,大抵也难以收到这样的邀请。
手表指针已然走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可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小学生郊游综合征”的影响,我睡意全无。
(要和张茜一起出去了)
她在外面会不会试着掩盖我们正在交往的事实呢?
(要和张茜一起出去了)
我是不是需要配合她?
(要和张茜一起出去了)
……好兴奋。胸腔里血流翻涌的声音停不下来。
但是如果吕文他们知道了我们在交往,他们又会怎么看待我们两人?
——想到此处,激动的情绪仿佛一瞬间从心中被抽离出去了。
两个女孩子之间理应不存在什么爱情,这应当是社会的共识才对。
打破这种共识的人,自然是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异类”。
可惜,人通常不能容许身边异类的存在。就算在高度包容的现代社会里,很多人仍然与异己势同水火,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喋喋不休地争论着。成为这样的异类,对一个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刑罚。我之前就是这样的“异类”,也受够了这种刑罚,所以现在才会这样挣扎着试图与他人相处——
「小林你在吗?」
是她的私聊消息。
「嗯我在想事情」
「明天的约会加油!」
「加油啊哈哈哈」……要上吗?我们,约会?诶……真的假的?
「没事的话我就睡了」
「等下 张茜 那个你说我们正在交往的事……应该是不能公开的吧」
「嗯……这我还真没想过……但是说实话,还是不让瑶月他们知道为好吧?我可不想让这件事被哪个口风不紧的同学宣扬出去」
「那明天还得拜托你了」
「没事的,反正咱俩肯定会有独处的时间,那时候请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是怎么一出?!绝对很不妙!」
「~」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二天清晨,八点一刻。
骑车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在附近的一个便利店门口看到了瑶月的车。
“哟,来啦?”瑶月提着一大袋子饮料走出了小店。
“这些饮料是?”
“喏,你的份,M〇ster,还有宝〇力。骑行路上补充能量和电解质用的。”
“啊……谢了……”
“路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跟我们说一声——打个预防针而已啦。毕竟我和捷宇之前骑车出去的时候你们三个都不在,也不知道你们体能怎么样,习惯什么配速,可别骑到一半两条腿不停抽筋,那可就麻烦了。”
“我会尽力不拖后腿。”
“话是这么说,你也别太紧张。去〇〇堡的路都比较平,大概率累不着。让你们今天能好好享受就是我的目标啦~”
她眺向道路的另一头,橄榄金色的马尾在清凉的晨风中飘扬。
“说回来,最近你都在干什么?”
“在家长实验室里帮忙当然是,所以才没去学校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
“——你和张茜最近进展顺利吗?”
“?什,什么进展顺利不顺利的啊?”
“啊当然是学习啊,哈哈,还能是什么呢——看书看得怎么样了?”
“哦……书的话,最近在看大生化,张茜她在看《动物生态原理》”
“都是好书啊,里面的知识点有些还是挺重要的,记得多做笔记。”
“嗯,我会的……”
“别忘了做题。”
“这个反正早晚得做。”
“也是。”
“嗯,在聊什么呐?”不经意间张茜的自行车已经出现在了我们身侧。
“竞赛的事。”
“哦——?是什么不能让我听到的学习秘籍吗?”
“哪里有那种东西。”
“哈哈——学习秘籍大概是没有的,不过我确实有好东西给你——喏,小饮料。”
“哇——不过我好像其实带了很多所以不需要的样子?”
“没事你拿着就是了——或者,分给子阳一点?”
“我收不下这么多——唔哇啊啊啊啊啊等等张茜你别硬塞!要要要要倒了!”
她在相当强硬粗暴地向我的背包中塞入饮料,力量之大几乎把我连人带车摁倒在地。
“没事,我扶着呢~”瑶月脸上的坏笑好像压不住了。
“根,根本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吧!起码也得等我站稳了——嗯?”
“哟,吕文这就来啦?”瑶月突然回头。
“不对吧……小文的车怎么今天看着这么怪,就像刹不住一样——”张茜也暂缓了对书包的攻势。
等等……不对……那个极速靠近的黑影是?!
“——哼,掌握之中,岂可逃之?”好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样大声喊出了很羞耻的台词……
这下倒好,我刚从摔倒在地蹭得满身是伤的命运中惊险脱逃,大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吕文的车又重重撞向后轮,强大的作用力使得我差点就连人带车飞出去。
“咿呀——”总感觉自己方才发出了一声不符合人设的动静。是OOC呢。
“好家伙,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你才听起来像是个可可爱爱的正经女生嘛。”事故的始作俑者拍拍腿上的土灰,很阳光自然地开始损我。
“喂喂,很危险的好嘛?要是你撞到我把腿撞坏了又该怎么办啊?”
“哈?你是在怀疑我的车技不成?”
“除车技以外我还要怀疑你的人品呢。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横冲直撞的吓死个人了。”
“真是的……怎么登场热情一点都要被损。”
“小文……你这已经超出热情的范畴了,对吧 ?”
“等等张茜你别满脸阴云地看着我,超——可怕的!”
“噗。”
“倒是好好道歉啊……”连一脸严肃的张茜也被吕文态度的180°滑稽转变逗笑了。
“你们倒是赶紧结婚去啊喂……好好,不闹了。所以,现在就捷宇还没到?——疼!”
“姐妹,别回头。”
严捷宇面带微笑地从身后清脆地弹了下吕文的脑袋。
“你们打闹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
吕文一脸委屈地看向我。
“给,你们俩的。”瑶月微笑着递出为他们准备的饮料。
“嗯,谢谢——既然人都齐了,要不我们出发?”
“捷宇你导航?”
“行,那瑶月你就殿后,我带着你们几个走大路。”
仲春的清晨,阳光虽不烈,可干热的空气已然具了几分夏的神韵,气温要是再高上一些,或许身上的长袖长裤也就穿不住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跟着捷宇蹬起踏板。齿轮和链条相互啮合时清脆地碰撞,移动时带起的微风吹干了额头上沁出的一薄层汗水,五辆自行车的轮胎摩擦着地面,令人愉悦地低声嗡鸣。
旅途意料之外地很有意思。
我们骑过了流经贯西城区的黄石河。横穿河道时,凉爽的风自对岸吹来,日光洒在并不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很是可爱。
远处天际线上掠过一只鹳伸长脖颈滑翔的剪影,引得众人驻足观望。张茜掏出手机对着它的方向咔嚓咔嚓就是一顿拍摄,结果不知是因为焦距调得太差还是手机没扶稳,待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天穹彼方,张茜仍然只拍到一团模糊的不明物,惹得她自己都不禁发笑。
城内水多,所以也多植喜水的垂柳。我们出游的时机正好赶上柳树花期,泛黄的葇荑花序点缀在新叶间,偶尔还能看到几只早起的蜜蜂在绿丝绦中盘旋。
“对哦,柳树是虫媒的来着。”在某个路口等红灯时我下意识地说道。
“嗯?所以呢?”
“喂吕文,你真的就不好奇这玩意的花蜜会不会很甜吗?”
“那个,完全没兴趣。”
“……”
“但是你想,我试过那么多虫媒花了,迎春是甜的,锦鸡儿是甜的,早开堇菜也是甜的,还有刺槐——那次你也吃了个爽诶?!”
“看着就不像好吃的样子吧,没准这玩意还是蜜腺不发达靠高营养的花粉来吸引传粉者的那种,到头来你可别弄得和得了黄疸似的吃上满嘴黄了吧唧的花粉结果还是啥甜味都吃不出来。那种时候你哭也别找我。”
“好过分……不管了惦记着这个念头哪怕是一秒身上都像是有蚂蚁在爬,我就要吃!”
“你也就和动植物接触的时候会这样了。”
总觉得吕文有些傻眼。
顺便一提,柳树的花真的是甜的,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然后在大喊“甜的!真的是甜的!”时没注意到舌头已经被染成了明亮的藤黄色,被吕文狠狠嘲笑了。
张茜在一旁像观察小动物一样好奇地投来目光。我腼腆地避开她的视线,不觉间脸颊已有些升温,幸好红灯此时正好转绿,没有人注意到我面部荡漾的这一抹绯红。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接近正午,可能也正是因此游乐园里人才不算很多。
“哇啊——都没心思吃饭了~”张茜翻身下车,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抱怨道。
看起来从容不迫,实际上方才伸懒腰的时候她有好几块肌肉都轻轻抽动了几下。
“到最后就你骑车骑得快。”吕文上气不接下气地呛了她一句。
“你还真挺擅长骑车。”长途骑行后一落地双腿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迈开步子都多少有些困难,只得在原地踏两下步再捶捶腿,以求尽快缓解肌肉的疲态。
“嗯,呼——谢谢,小林也很棒哦。”她的长发被运动后大量流出的汗水打湿,又经头盔压迫,看起来相较于之前的柔顺外观多多少少缩小了那么一圈;平日里一尘不染的眼镜上现在却留下了几圈浅浅的白色盐渍,镜框下缘甚至似挂非挂地留着两半滴汗液;加上紧贴在脸颊上的那几缕被风吹开还未来得及理顺的乱发和发际线下依稀可见的一薄层珍珠白色的小粒盐晶,总让我觉得面前天然不羁的张茜和平日里那个柔弱优等生的形象相差甚远。
不过说回来,之前她跑来过夜时我倒是也见过另一个偏离了日常形象的张茜来着。但面前这位飒爽的张茜甚至比起那个破碎感满满,惹人怜爱的她还要更加有魅力——她身边荡漾着年轻生命特有的,活力四射的脉动,光是看着就有被鼓舞被治愈的实感,令我不禁默默感叹我这种人能有这样一个女友真的是至福……
不不不我在想什么呢,赶紧采取点什么行动啊林子阳,再这样像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大小姐一样满面羞涩地对着她的脸入神下去绝对会被怀疑的——
“啊,那个,不先去一趟卫生间,再洗一下脸清理清理啥的吗?”我拼命找出一个话题缓解尴尬。
“嗯?好哦,那我和小林先失陪啦——”张茜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半拖着我向着卫生间的方向一溜烟跑去。
喂喂喂喂喂,这不是更糟糕了吗?!头上要冒出烟来了!救我——
我以之前未曾有过的决心尽我所能地向那边的三位抛出了迄今以来最为楚楚可怜的求救眼神,然而很不幸地被他们华丽丽地无视了。
“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就是想让我洗你的脸吗?”
卫生间洗手台和墙壁的夹角处,张茜正步步逼近在角落处缩成一团的我。
“才不是——!又不是自己不会洗脸好不好?再说你现在也累到不行,真要洗也是我帮你洗脸才对!”我激烈到近乎绝望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互相洗?”她停下了动作,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真的有必要把情趣花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吗?”
“真是的,情趣又不是消耗品,只要你想,它当然就是无限的啦。”
“但是时间不是。”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拨开还在原地发呆的张茜,拧了下面前的水龙头:“忘了之前跟你说的话了?别让他们三个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抓紧吧。”
于是张茜放弃了给我洗脸的危险想法,撇着嘴也开始用手接起水来。
不知是不是幸运的是,紧接着吕文和瑶月就走进了卫生间。
那一刻,我对方才的抉择感到无比自豪。
“那么午饭前我们就分头去玩,吃完午饭后呢,我看这里安排了一个马戏表演,咱们一块看完这个表演再一起玩一两个项目就回去吧。”
“可以,就这么办。”
〇〇堡作为贯西室内数一数二的大型游乐园,内设的娱乐设施自然近乎数不过来——过山车、漂流、剧院、鬼屋、海盗船……无论是传统游乐园里的经典项目还是最近才兴起的新式游艺设施都一应俱全。
进场不久,众人刚刚散开,张茜就吵着要去玩跳楼机,然而我虽不恐高,但生来就对从高处坠落时受到的加速度的拉扯感到恐惧——之前在游乐园时,我一直都是呆站在过山车底下等着其他人的那一个。本来铁了心不想去,结果完全拗不过她,只好做出答应陪她到设施门口这样的小让步。
然而几分钟后,我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坐上了跳楼机的椅子。
“等会等会等会,这不对吧?我可没从你嘴里听说我也要来坐这玩意啊?”机器启动过程中,我泫然欲泣地看向身旁的张茜。
“这是对小林的惩罚!”她看起来还在赌气的样子:“——不过……你要是真的害怕的话……就拉着我的手吧……啊哈哈。”
“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太强横了理亏啊。”我没好气地吐槽道。
座椅还在不住攀升,地上的一切随着我们的远去而缩小。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下坠,我就不自然地咽起口水来。
然后在某个时间点,这样的缩小迎来了短暂的停滞。
下一个瞬间,以座椅猛地一沉为预兆,我们一同向着地面开始自由落体。
“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耳鸣盖过了风声呼啸,世界几近静谧。哦,我是说,除了我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之外的世界。
眼前已然一片空白,除了身体正在被重力无情扯向地面这个事实之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一只娇小纤细但分外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但是好像并没有起效。
“……”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双脚踏上了坚实的地面,半个身子倚靠在张茜身上,
“啊!”我反射性地从她身上跳开,结果双腿好像不听使唤地趔趄了一下,差点又整个人坐倒在地。
“好些了吗?”她有些忧心地问道。
“早饭……要出来了……”胃里翻江倒海的,口腔深处也有些反酸。
“要喝口水吗?”她跟进两步,将我扶到最近的长椅上坐下。
我注意到她的一只手上新添了数块猩红的印记,或许是我方才无意识地伤到她了。
“谢谢……来之前排空膀胱真的是太幸运了……”
“那个……抱歉……最后还是我不好……”
“哪,哪里有的。”
“我真的以为小林你只是说说玩而已……没想到你是真的不能坐……”
“好了,就当是体验到了难忘的东西吧。这可是游乐园,别垂头丧气的,开心点。”四肢还没能完全恢复力气,我虚弱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会造成心理创伤吧?”
“噗,你以为我是谁啊。因为这种事就受创伤什么的可不符合我的人设。”
“毕竟小林你的心理防线非常坚固呢。”
“噫呃,亏你这么说不嫌尴尬。”
“接下来呢?”
“那边那个鬼屋,去不去?”
“好!”
……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哇,吓我一跳。”
“那那那那是什么呜哇呀啊啊啊啊啊啊——!”
——从鬼屋出来后,轮到张茜面色苍白地贴伏在我身上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她真的好软糯好可爱,想就这样把她一直抱在怀里……
我狠狠摇了两下头,将糟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完全惊魂未定啊……”
“呜呜呜哇好可怕!”
“好啦好啦,刚才还安慰我呢,别哭得和小孩子一样……因为是骑车来的,时间已经不早了,和瑶月他们三个人汇合吃饭去吗?”
“好,好……”
我试着和那个雨天时一样顺着脊柱轻抚张茜的后背,她很快就停下抽噎,安定下来。
“唉,居然被游乐设施吓到掉眼泪,我也真是不争气……走吧小林,别让小文他们等急了。”
饭后,马戏大帐内。
刚自己跑去坐完一趟过山车的张茜靠在我身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爱,好想摸摸头捏捏脸什么的。可惜瑶月他们就坐在身后,想干什么也干不了。
甜蜜的大好时光怎么就白白浪费掉了……我心烦意乱地托着腮,有些不耐烦地对着枯燥的马戏节目上神。
表演结束后太阳已经西斜。睡眼惺忪的女友半垮在肩头,一点没有要向他人保密我们恋情的自觉。
“只剩漂流和摩天轮在附近吧?”我向瑶月确认道。
“先坐摩天轮?”她指指一旁的庞然大物。
座舱缓缓升上天空,远处的黄石河与贯西城都尽收眼底。
天际线上已经零零星星亮起灯火,从附近机场起飞的飞机掠过头顶,在黛紫的长空划出一条白云之痕。
“夜色真美。”
“嗯。”
张茜看起来已经清醒过来了,天边那抹晚霞倒映在她朱红色的眼中。
“是好时机呢。”张茜转过头开始打量我。
“你在说什嗯……唔嗯——?!”
她以我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凑近,用柔软的双唇堵住了我的发言。
初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我的嘴唇有些干裂的痕迹,不知道会不会碍事……看来张茜暂时还不觉得。
在游乐园公然深吻的背德感灌注到了每一根血管中,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升温。
大脑又一次陷入宕机状态,意识勉强恢复时,张茜的舌已经在我的口中略显生涩地左试右探一段时间了,目之所及除了她陶醉的容颜别无他物,身体也不知是因为情迷意乱还是因为过度惊愕而瘫软着,想将她推开也使不上力,只好在她的后背上无力地抓挠比划,结果上几乎是放任她肆意乱来——一直到她的动作趋于熟练,二人的脸颊也均因缺氧而浅浅泛红,她才终于松一口气,放开方才无意识地箍住肩头的双臂。
“真美味。”结束之后还不忘舔舔嘴唇发表奇怪言论。
“下次……哈,哈……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了……”一边的领口在刚才过度亲密的接触中滑到了肩头以下,整只肩膀暴露在傍晚的空气中,没有密封的座舱中不时有风吹过,传来阵阵凉意。
我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
“这样说我会更忍不住的。”
“算……算我求你了,会,会被看到的。下次,就,哪怕是通知一声呢?”
“那再来一遍。”
“喂,等——”
张茜以一条腿单膝跪在摩天轮座舱座位上的姿势居高临下地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这一次的生理与心理防线也是寥寥数秒即被彻底粉碎。
本来不想配合她张嘴的……但是舔别人的上唇这种技巧也实在太犯规了!
和天边晚霞同色的长发宛如纱帘般罩住了我们的脸。半密闭的小空间里气氛进一步升温。我们就这样互相纠缠着,忘我地投身于亲昵的吻中。情正浓处,她陶醉地扭扭头,进一步扩大唇齿相亲的面积,眼镜梁一并跟着向我脸上凉丝丝地贴过来,而手也逐渐变得不安分,从衣领滑脱的一侧探入,顺着脊背游走,上下摸索着什么……
不对,后背中间——
——那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快醒醒林子阳,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跨越红线了!
用尽全身余力的一推停下了张茜试图解开身后扣环的手,也将她的舌尖直接带离口腔,顺带着抽拉出了一条清亮的线。
噫呃,明明这本身挺浪漫的,但是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啊?!
“呼,哈……为什么现在?!”
“我我我我做不到——!”
“啊?”
“那那那那种事情,打破底线什么的,至少现在,现在绝对不行!不!行!”对面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浑身衣物不整,发丝凌乱,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一隅,目光由于羞耻心四处游移,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冷淡和矜持。
“……啊,阿巴巴巴巴。”
“……?”
张茜的脸先是变得惨白,随后脸颊上透出一丝赤红。
不出两三秒钟,这抹红色就充填了耳根,洇染了额头。
“——!!!”
听起来和烧水壶里的水开了一样。
“总之,先冷静——”我正一边整理着鸟窝般的头发一边手忙脚乱地拉正衣领。
还没等我说完,张茜就双手捂着脸在座椅的另一侧将自己团成一团。直至摩天轮快要落地,她才略显艰难地开口:
“我,该不会,连向你道歉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没,没事……毕竟确实,那个,挺浪漫的……第一次感觉自己被你这么,强,强烈索求着也也也,也很……那个,蛮享受的……不过下次做之前,还,还是先商量好……”
她没有再说什么,走在路上时也半侧着上半身,含胸收腹,满面难堪。
“哟,玩得开心吗?”杨瑶月脱离后面有说有笑的吕文和严捷宇向我们走来。
“嗯,还好。”我勉强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她。
“那就行。”
不过她看起来还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反而又凑近了些,偷偷对我耳语道:
“没事,爱是不分性别的哦。”
“——!!!!!!”
我敢打赌当时我的脸绝对比张茜在摩天轮上那时还要红。
“别传出去就行……”我连忙将手横在面前,压低声音向瑶月耳语。
“没事,他们都没看到。至于我呢——我敢打包票,绝对守口如瓶的。”
保密任务显然是失败了,还好瑶月看起来不在意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不怎么相信她,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去做。
昨夜的忧虑或许确是杞人忧天,不过冥冥之中我还是相信着这一切万万不可公开。
漂流时张茜特意选了一个离我最远的位置,全程低着头没说一句话。
返程的路上她也刻意遥遥跟在后面,和我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直到另外三人陆续与我们挥别,只剩我们两辆车一前一后顺着同一条路行进时,她才从后面追赶上来,怯生生地开口:
“小林?”
“怎,怎么了?”
“你没有在讨厌我吧……”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又一次有些鲁莽地伤到你的心了。连着两次做错事,难得的约会都被我彻底搞砸了……”
“其实我没有你想得那么介意。”
“但是你最后明明看起来很抗拒。”
“我在抗拒的其实不是你。”
“那为什么推开我?”
“因为,因为——”口齿因为羞耻心有些不清。
“因为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忠于一己私欲的坏孩子?”
“不——”
“因为后悔与我谈恋爱了?”
“不对!”
“因为——”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以能发出的最大声响喊停了她继续自暴自弃下去的想法,声音之洪亮直引道路前方的路人侧目。
“……”张茜看起来也呆住了。
好机会。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吧……我是喜欢你的。”
我已经在尽力地说出完全不符合个人形象的怪话了……求求你张女士,听我说——!
“……”
她朱红的眼中再度燃起生机,看来方才抱着社会性死亡的觉悟抛出的表白有在起效。
“你能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内心真的很了不起……但是,我没有你那样的果敢,在公共场合还是做不到——”
“那还能在哪里?”
“那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今天家里一直到深夜除了我都没有人……我们,我们可以再继续……”
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带女友回家继续在游乐园的事……真是有够胡闹的。先不提别人的看法,这样一来哪怕真闹出啥大事来也都变成我自找的了不是吗?!
头脑发热,思绪迷离不清。
好好,冷静一下……后果我知道,我都知道……但,但是直觉在驱使着我——
非常幸运的是张茜迟疑了。
“没想到小林你,你其实这么大胆——不不,那,那个……”
我们在亮着红灯的路口停下。
“唔……我,我果然还是做不到……明明……不知道如何是好……冲动……发热……没有理由……”不知怎的她将脸一整个包埋在双手围成的笼中,以一种近乎在抽噎的声调拒绝了我。
我长舒一口气。
但是胸中还有一缕难以形容的感情在萌动。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妄想:如果她真同意了,那我又会被这样的张茜如何如何……然后差点因为不看路一头栽进绿化带。
学校里,日常还在继续着。
自上次摩天轮上的深吻已经过了一个月,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之前那个让我阵脚大乱的张茜在这段时间里表现得非常克制,就算在宿舍里,我们的接触也没有在之前亲昵的小动作上更进一步。作为完全停课的竞赛生,更多时候我们还是在不停地与竞赛课本作斗争——于是直至今日,半张黑板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我们每天的成果。
正如张茜和教练所说,现在的黑板看下去确实是变了气质,总让人觉得非常有成就感——至少这样的正面反馈已经不使得我认为填表无聊了。
午休结束后我们照例回到地下的竞赛教室,可在那里等待着我们的却不只教练一人。
金发金瞳,脑后的单马尾貌似是又多少浅烫了烫。
是常年处于失踪状态的杨瑶月,而她的手里还提着一袋子什么。
“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们了?”我几近压制不住喜色。
“路过,顺便看看你的情况。”
“嗯?都挺好的哦?”
“怎么不说话?有把握吗?”瑶月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有些木然地回了一句“或许吧”。
“没事,我相信你们。”
奇异的暖流传遍全身。
“这次正好去菏泽一趟,去那边牡丹育种基地参观了一下,给你们带了些花回来。”
袋中是三枝颜色各异的牡丹。
一朵粉中带橙,一朵是黑紫色,一朵纯白。
“有两朵好像我们的发色啊……”
“小林你这么说……还真是。”张茜也陷入了思索。
“因为是我照着你们挑的啊,怎么样,好看吗?”
“很喜欢。”
纯白的那朵看起来已经有不少花瓣凋落了,中间绿色的雌蕊暴露出来,异常扎眼。
“行,闲话说完了,先宰杀这一朵?”
“?”
“我说,你们不好奇这玩意的结构吗?”
“……确实有点……”
“不搞个切片?我这有刀片,试试?”瑶月说着,从不知何处又掏出两片双面刀片,塞到我们手中。
这朵牡丹的结构没什么特别的,可能是因为有些太幼嫩还没怎么发育好,不过也没准是我现在奇怪的东西见多了见怪不怪了。
剩下两朵被我们找了个矿泉水瓶插了起来,明明有剪掉一段可能气栓塞的茎,结果第二天我们再进到教室里时,那一朵粉的已经只剩几近萎蔫的枝杆,晚霞色的花瓣连着脱落的花药散落一桌。没过几日,那朵紫色的也一并凋零,桌上又多了些漆黑的碎片。
不知怎的,直到其内容物开始腐烂前,没人提出要把那个水瓶扔掉。
对书本的复习在那几天彻底结束,随后教练向我们的日程中塞入了大量联赛真题和各种机构的模拟题。上午考一场下午考一场晚上考一场,考完就是对答案改错和看视频解析——顶多加上偶然的关于答案是否正确的争论和查找论文。五一假期还被刷题班挤得满满当当,幸好我和张茜的总成绩在班里相当傲人,就当是给无法放假的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了。
每天三百多道选择题的日常不知持续了多久。
时间流转也不知是慢了几步,还是快出些许。
当做过的卷子在桌上堆起,高出一旁的课本一头时,黑板上的格子正好用完。
现在到底在几千道模拟题的题干前写下了这样或那样的答案,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与身后满当当的黑板一起拍合照时,我意外地发现,现在的我已经连拉起嘴角露出正常的微笑都已经很困难。
竞赛没有两年前想象中的那种快乐。
不如说,整整一年中它就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情绪价值。
淡了。感情也好,求知欲也好。
到最后,不过还是应试一场。作为考场上的考生之一,有的时候就是要顺着出题人的言外之意,向不完全准确的答案或是题干妥协——为了更高的分数放弃个性。
但是一开始推动着我学习竞赛的,不就是不想妥协的个性吗?
我质问自己:“这样和高考还有什么差别?”
但我自己又没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不过即使是这样,有一件事我倒是清楚。
这是一场豪赌,而我已经被自己赶着走了太远,现在只能押上所有可能的筹码,最后放手一搏。
就算是挣扎一下下。
再说,我还有张茜呢。
张茜,我的恋人。
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吧。
走出地下室时整个校园都是一片漆黑,我才意识到今天是个周六。
既然是周六,那行李箱肯定是忘在哪里了。
“小林,你的行李箱——”想着先下去再找找时,只见张茜在楼梯上提着两个箱子艰难挪动着。快走几步下楼,从她手中接下箱子走上地面,我再一次确认着校园中除我们以外已经空无一人的事实。
街灯昏黄,几只鳃金龟趴在灯火点亮的光斑中发呆。
“终于结束了。”
“还没结束呢。”
“那也得等我们都进了省队再说。”
“我相信小林你,也相信我自己。毕竟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不是吗?”
“不假。”我俯身捡起一只齿爪鳃金龟,看它在手中徒劳地挣扎着。
脸颊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我放飞手中的甲虫,扭头看向女友那边。
“说实话,就算我如此相信着,但真到了此刻心里仍是七上八下没有太大把握。甚至,嗯,有一点犯怵。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也只能尽力了,对吧?”
“是。我们被对方拉扯着,也被自己推送着走了这么远,为了竞赛几乎放弃了正常学生的生活。算起来,也应该给这样的自己一个交代。”
“毕竟我只剩下你可以依赖了。”
“对啊,我也只有张茜你了。”
“明天的联赛,还有以后的国赛。”
“路还很长。”
“是的呢,路还很长,我们不过刚刚获得了能踏上这条路的资本而已。”
“如果能再走一次,你还会选择这样的我吗?”
“先不说这个——我只能保证,现在这样的小林我会一直喜欢下去的。”
“叫我的名字。”
“子阳,我……我不后悔,虽然经历了这般那般的事后你可能觉得我有些太心急,甚至有些,有些……太太太开放……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试着和他人谈恋爱——如果是男孩子倒也罢了,但是对你这样的女生,我会有些手足无措……平日里的那些小动作——你也知道——对于女孩子来说并不是仅限于情侣之间的。有时我会想你止于这种互动是不是在疏远我,我们这场恋爱是不是有些名不符实,有时却又会想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第一次恋爱仅限于这些有些不够……我甚至因为害怕你对我的感情淡下去而在几个夜晚辗转反侧过……直到去游乐园那天。”
“那个吻背后的故事比我想得要多啊。”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青涩亦或是羞赧。
“因为你说过——而我现在终于能挺起胸膛回复你——我也和你对我一样深……深爱着这样的你。”
“附近也没有人,不觉得气氛到这了,要做些什么?”
“还真是爱撒娇呢。”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
“好啦,转过来,是你要求的吧?”
双肩被搭在上面的手扭转,还没来得及反应,张茜的脸就贴了上来。
先是啄吻双唇,然后是故意挑逗一样的轻咬与柔和的舔舐,最后几乎是负距离接触,软粘的舌尖相互卷缠良久,两个人呼吸都些许短促迷乱时才不舍地分离。
灯光在张茜的眼中璨然闪烁。
“明天见,保重。”双腿还因为方才的吻有些绵软。
“保重,一会还要赶去济南的火车,子阳你到了那边也别忘了早点睡觉哦。”
当晚我一夜无梦。
可能对这样的我来说,做梦已经太奢侈了。
联赛还是在山师附中,但这次我们进门早,没有看到白城区一中的班车。
还是提前一个小时入场,我非常长记性地带了资料进去。
然后试卷发下来时才发现刚才复习的一点也用不上。
今年卷子也太简单了点。或者更贴切地说,对知识的要求不高。背书题占比明显有下降,论文题也没有什么拐弯抹角的思路要求,考试结束后我和张茜简单对了下答案,确认对方并未发挥失常,随即并肩走出了山师附中的大门。
张茜的手像是确认一样地碰了碰我的,随即牵了上来,与我十指相扣。
就像在宣称对对方的所有权,不过我并不对此抱有什么反感。
毕竟更出格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眼角处闪过一抹亮丽的蓝色。
直觉牵动着某根心弦,惹得我心头一颤。
我急切地转过头想看清,但最后也只能看到广场上攒动的人头。
“怎么了?”
那抹蓝色杳无踪迹。
“啊……没什么……应该是什么鸟飞过去而已。”
我刚才想要说出的猜想只得打碎了咽回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