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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叩响那扇门 ...

  •   莫雷尔宅邸的日子,在浓烈的褐色药香、瓶中鲜花的淡香与无声滋长的张力中缓慢流淌。克拉拉那条伤腿,在药糊的顽强作用下,终于挣脱了高烧的阴影,溃烂被遏制,肿胀也肉眼可见地消退下去。边缘那抹象征生机的粉红肉芽,如同蜗牛般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扩张,宣告着生命的韧劲。剧痛化作了持续磨人的钝痛和令人烦躁的酸胀,随之增长的,是克拉拉清醒的时间和……因伤痛、拘束与这全然陌生的华丽牢笼滋生的愈发旺盛的烦躁与直脾气。
      索菲成了她最常“抱怨”的对象,但这抱怨里已没了最初的敌意,更像是对唯一熟悉存在的不加掩饰。“汤…太淡了,像刷锅水。”她皱着鼻子,把索菲递来的碗推开一点点,声音因虚弱而沙哑,琥珀色的眼睛里是纯粹的不适。“面包太软了,嚼着没劲儿,不如铁锈区老玛莎烤的硬实顶饿。”她怀念那种粗粝的饱腹感。当索菲帮她调整靠枕时,她也会直接指出:“这边…硌得慌,索菲。”
      这天中午,克拉拉因为索菲调整靠枕的动作慢了点,牵动了伤腿的钝痛,烦躁地抱怨起来,语气比平时更冲:“哎呀!疼死了!这姿势怎么摆都不对劲!笨手笨脚的!轻点不行吗?”她焦躁地甩着没受伤的那只手,狐尾在毯子下不耐烦地扫动,索菲脸上瞬间涨红,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歉意和委屈,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克拉拉小姐,我…我这就弄好…”
      一直坐在窗边翻阅一本厚重药典的艾米莉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她轻轻合上书页,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抬起头,蓝灰色的眼眸下是浓重的疲惫阴影,目光扫过烦躁的克拉拉和手足无措的索菲。她撑着扶手,略显吃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
      她走到床边,很自然地在那张矮凳上坐下。她没有看克拉拉,而是先转向索菲,声音放得很轻:“索菲,我来看看。”她的目光在索菲泛红的眼圈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迅速移开。
      索菲连忙点头,退开一步:“好的。”
      艾米莉亚这才转向克拉拉。蓝灰色的眼眸沉静地落在克拉拉写满烦躁的小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试图理解的努力。
      “克拉拉,”艾米莉亚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克拉拉不满的嘟囔,带着一种平静的温和,“我知道你很疼,很难受,被拘在这里像困在笼子里,浑身都不自在。”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克拉拉那条垫高的伤腿,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药糊在起作用,伤口在收口,这是好事,但愈合的过程就是折磨人的,像钝刀子割肉。”
      她的坦诚和共情让克拉拉一愣,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那股冲天的怨气稍微滞了一下,撇撇嘴没再立刻反驳。
      艾米莉亚微微倾身,指着索菲刚刚调整的地方:“硌着的地方,是这里吗?骨头刚好顶在这块硬的地方?”她的指尖虚点着,动作精准而专业。
      克拉拉下意识地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嗯…就那儿,疼死了。”
      艾米莉亚这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试探着按了按那个位置。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全神贯注的谨慎。然后,她对索菲说:“索菲,请把那个小软垫递给我。垫在下面一点。”她接过软垫时,指尖无意间轻轻碰了下索菲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微妙的尊重。两人笨拙却有效地协作着,终于将靠枕调整到让克拉拉眉头舒展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艾米莉亚并没有立刻退开。她依旧坐在矮凳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蓝灰色的眼眸重新看向克拉拉。那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倦意,却也蕴含着温和的劝诫。
      “腿伤在好转,克拉拉,”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却比刚才更柔和,“这离不开莫雷尔家的收留,给我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更离不开索菲……”她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了一眼旁边眼眶微红的索菲,“她整夜不敢合眼地看着你退烧,给你擦汗换药,手上全是洗不掉的药味和草药汁。还有爱丽丝……”提到这个名字时,艾米莉亚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暖意,“她可能笨拙,可能用的方式……像大小姐过家家,不合你的胃口。但她每次端来的东西,都是她亲自跑去厨房叮嘱,甚至自己盯着烤炉,被热气熏得脸通红,只想让你舒服一点,想让你……觉得这里没那么糟。”
      艾米莉亚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承载着她自身的千斤重担和眼前的困局。“她们没有义务做这些,克拉拉。这份善意,不是铁锈区必须争抢才能活下去的面包,但同样珍贵。你可以不喜欢那汤的味道,可以觉得面包没嚼劲,但别把她们的关心当垃圾踩在脚下,别用你的‘直脾气’当刀子去捅她们的心窝子。”她看着克拉拉的眼睛,眼神疲惫却清澈,“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想想索菲熬红的眼睛,想想爱丽丝每次被你拒绝时,那像被雨淋透的小兔子似的眼神……你心里,真的觉得痛快吗?”
      这番话,艾米莉亚说得并不激烈,语调甚至有些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理解的温水和沉甸甸的现实,缓缓注入克拉拉的心田。她看着艾米莉亚那双盛满疲惫却依旧温和的蓝灰色眼睛,里面没有高高在上的指责,只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沉重和……几乎是恳求般的引导。克拉拉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带着铁锈区粗粝外壳的顶撞,这次却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她琥珀色的眼睛闪烁了几下,最终避开了艾米莉亚的目光,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更用力地抠着毯子的边缘,脸上那层硬邦邦的烦躁外壳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露出底下复杂的情绪——有被说中心事的难堪,有对索菲的愧疚,甚至……对爱丽丝那份傻乎乎的执着,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她没有再吭声,只是把脸微微转向了墙壁,但肩膀的线条似乎没那么紧绷了。
      艾米莉亚看着她侧脸上那抹倔强却松动的线条,没有再说什么。她撑着矮凳的扶手,有些吃力地慢慢站起来。她只是对索菲轻轻颔首,然后便转身,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回窗边那个属于她的角落,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药典,将自己疲惫的身心重新埋入沉默和药草的苦涩气息中。房间里只剩下晨光中浮动的微尘,和克拉拉对着墙壁、长久而复杂的沉默。
      午后,雨后的阳光带着湿漉漉的重量斜射进房间,在克拉拉盖着的羊毛毯上投下一块暖融融的光斑。空气里残留着药草的苦涩和窗外玫瑰的清冷气息。持续的钝痛和拘束感像藤蔓缠绕着克拉拉,让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烦躁。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房间,最终钉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碟东西。不是索菲端来的、绵软得让她皱眉的白面包,也不是爱丽丝之前烤的、被她挑刺“缺了灵魂”的硬麦包。这碟东西……很陌生。深棕近黑,表面坑洼,边缘焦糊卷曲,形状歪扭,像从面团上胡乱撕下的。旁边一小碟浓稠得化不开的深紫色东西,散发着奇异的、甜中带涩的果香。
      爱丽丝不见踪影。索菲背对着床,正踮着脚,小心地将一束沾着水珠的野花插进窗台边朴素的陶罐里。阳光穿过她棕色的发丝,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描摹出柔和的轮廓。
      一种莫名的冲动——混杂着对陌生的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对自我封闭的厌倦——攫住了克拉拉。深棕色的狐尾在毯子下不安地卷动了一下。她伸出没受伤的手,带着铁锈区磨砺出的薄茧,指尖碰了碰那最焦黑的面包边缘。触感意外的硬实、粗糙,带着炉火的余温。
      狐耳警觉地竖起,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那块面包。喉咙里习惯性地翻腾着挑剔的词句,这一次,却被她用力抿紧的嘴唇堵了回去。艾米莉亚那双盛满疲惫却温和的蓝灰色眼睛,以及那句沉甸甸的话,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别把她们的关心当垃圾踩在脚下……”
      指尖发力,掰下一小块焦黑的面包角。没立刻放进嘴里,而是凑到鼻尖下。纯粹的、带着烟火气的麦香,没有贵族厨房那些繁复香料的味道。她迟疑了,目光掠过那碟紫色果酱,又落到索菲插花的背影上——那背影总是无声地包容着她所有的坏脾气。
      几乎是带着点狠劲,克拉拉将面包角塞进嘴里。犬齿用力咬下。“咔”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索菲插花的动作顿住了,立刻转过身,那双湛蓝的眼睛盛满关切,像听到幼妹异响的长姐。
      硬。硬得硌牙。比她记忆中老玛莎烤的“砖头面包”还要结实。腮帮子鼓动着,沉闷的“咯吱”声在口腔里回响。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久违的饱足感。没有酸酵头的灵魂,只有原始、粗粝的麦子味。很……扎实。她皱着眉,费力咽下,喉咙发干。
      门被轻轻推开。爱丽丝端着水杯进来,米白色的长发凌乱贴在微红的额角,几缕被汗水黏住。雪白的长兔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湛蓝的眼眸低垂,沮丧几乎要溢出来。她没留意克拉拉的动作和索菲的关切,习惯性地想把水杯放上床头柜。
      目光触及那碟被动过的、缺了一角的焦黑面包。动作瞬间凝固。她猛地抬头,湛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目光在克拉拉和面包之间急速切换。兔耳倏地立起一半,带着惊疑不定的微颤。
      克拉拉被这反应弄得有些窘迫,像偷尝被抓包。下意识想扭开脸武装自己,嘴里残留的粗粝麦香却扯住了她。她看到爱丽丝额角的汗水,裙摆沾着的炉灰污渍。也撞上索菲投来的目光——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担忧,像巷口等她回家的玛莎大婶。
      “……咳,”克拉拉清了清发干的喉咙,声音不大,带着点别扭,目光先落在索菲身上,带着点面对长姐的局促,“……索菲。”
      索菲立刻走近,自然地拿起水杯递给她,动作熟稔如呼吸:“喝点水,克拉拉小姐?噎着了?”
      克拉拉接过水杯灌了一口,冰凉滑过喉咙。没直接回答,目光转向僵在原地、紧张绞着裙摆的爱丽丝。
      “……这玩意儿,”她指了指面包,声音努力平稳,少了些往日的尖刺,“你弄的?”
      爱丽丝像是被点醒,湛蓝的眼睛紧锁克拉拉:“是……是的!”声音带着受惊般的激动,兔耳完全竖起,“我……我自己烤的!在小厨房炉子后面……厨娘不让用大烤炉……怕我炸了它……”脸颊飞起红晕,语速快得像蹦豆子,“试了好多次!不是糊就是生……面粉撒得到处是……火候太难了!就……就这点儿……能看……”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里期待与害怕交织,绞着裙摆的手指关节发白。
      克拉拉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只为烤出一块能入口面包的贵族大小姐,和记忆中傲慢冷漠的贵族影子,怎么也叠不到一起。那粗粝的面包仿佛还带着炉火的温度。
      目光又回到索菲脸上。她安静站着,不催促,只用那双湛蓝的、包容一切的眼睛等待。深夜里无声的守候、小心翼翼的擦洗、手上洗不掉的草药味……潮水般涌来。
      一股迟来的、沉甸甸的羞愧,混着艾米莉亚话语的重量,终于压垮了克拉拉心头的烦躁和硬壳。深棕色的狐耳微微向下贴了贴,尾巴安静地蜷在毯下。
      “索菲,”声音低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琥珀色的眼睛直视那双湛蓝,“……之前,我……对不住。疼起来就乱咬人……像条疯狗,对你……最凶。”语气生硬,带着铁锈区的粗粝,但歉意是实的,眼里没了戾气,只剩懊恼的坦诚。
      索菲愣住了,湛蓝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她用力摇头:“没、没有!克拉拉小姐!我明白的!疼起来脾气坏很正常的!”她声音哽咽,带着被理解的巨大感动。
      深吸一口气,像是攒足了更大的力气,克拉拉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紧张得几乎屏息的爱丽丝。
      “……还有你,”声音依旧干涩,但努力撑着平稳,“爱丽丝。”
      名字被唤出的刹那,爱丽丝的兔耳猛地弹动,湛蓝的眼眸瞬间亮得惊人。
      “那些汤……面包……之前的……手帕……我……”克拉拉眉头习惯性皱起,带着破罐破摔的坦率,“我习惯了把别人给的东西当施舍或陷阱……习惯了挑刺、推开……好像这样……就不难受,不……欠人情。”话语直白得像把刀,剖开本能的防备,“艾米莉亚说得对……你们没义务。面包……是难啃,”她点点碟子里焦黑的面包,“但……能填肚子,能嚼。不是垃圾。”最后四字轻飘飘,却砸在爱丽丝心上。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沿着沾灰的脸颊滚落。不是委屈,是难以置信的巨大喜悦。雪白的兔耳因激动而高频微颤。“真……真的?不是垃圾?”声音带着浓重鼻音,嘴角却高高扬起,笑容几乎照亮角落,“那……那你试试这个!”她像献宝,飞快端起那碟深紫果酱,“野莓酱!花园角落摘的!酸,涩,可能……还有点苦?熬了很久!配这硬面包,或许……好下咽点?”话语依旧笨拙,充满忐忑,但那想要分享、渴望被接纳的心意,炽热滚烫。
      窗边,艾米莉亚不知何时已合上膝头的厚重药典。她微微侧首,金色发丝在阳光里流淌着柔光。蓝灰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床边,沉淀的疲惫被一种温和的、近乎欣慰的柔光取代。她未发一言,只做温暖的见证,嘴角噙着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如释重负的弧度。窗台上,索菲刚插好的野花丛里,几朵小小的白色雏菊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悄然舒展花瓣,散发着淡淡坚韧的芬芳。
      隔阂的坚冰未融,但一道温暖的裂隙已被真诚凿开。克拉拉看着眼前深紫浓稠、卖相不佳的野莓酱,又看向爱丽丝那双盈满期待、泪痕未干的湛蓝眼睛。没说话,她再次伸手,直接掰下一块焦黑面包,然后,带着一种尝试的、近乎笨拙的认真,将它深深摁进那浓稠的紫色里。深棕色的狐尾,在她身后,轻轻试探性地摆动了一下,像只终于肯探出洞穴的小兽。
      克拉拉开始不再抗拒爱丽丝偶尔笨拙的搭话,虽然回应依旧简短甚至带着点直率棱角,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沉默和驱逐。她会听爱丽丝讲她骑术课上的糗事,“那匹叫‘闪电’的马,跑得还没我快,转弯时把我甩进玫瑰花丛,扎了一身刺!”,虽然听完的评价通常是带着点戏谑的“大小姐就是娇气”;她也会在爱丽丝抱怨某个追求者送的十四行诗狗屁不通时,嗤笑一声,随口点评两句,竟意外地犀利精准,噎得爱丽丝哑口无言,又忍不住跟着笑出来。
      爱丽丝像发现了新大陆,往克拉拉床边跑得更勤了。她似乎找到了和这个“野丫头”相处的某种奇特节奏——真诚的善意是基础,不必小心翼翼,偶尔被直来直去地“怼”回来也无妨。她开始跟克拉拉分享她偷偷收藏的、不符合贵族淑女身份的冒险小说,讲琳昔宫花园深处她发现的秘密树洞,讲她对艾米莉亚从十一岁起就未曾熄灭的爱慕……讲到这个时,她总是脸颊绯红,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少女毫无保留的炽热,雪白的兔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每当这时,克拉拉脸上那点松动就会瞬间凝固。她会移开目光,盯着天花板或者自己那条伤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毯子,原本还算平和的表情会罩上一层薄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攫住了她,像有什么东西硌着了心脏。她会用比平时更快的语速打断爱丽丝,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和生硬:
      “行了行了,知道她是你的月亮了,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或者干脆低下头,用力捻着毯子的一角,在爱丽丝停顿换气的间隙,突兀地转向索菲,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索菲,窗子是不是有点漏风?”
      索菲能感觉到,那并非纯粹的厌恶,更像是一种……被什么东西扰乱了心绪的不舒服?一种对眼前这过于炽热、过于美好的情感流露的本能排斥和无所适从。克拉拉甚至会微微皱起鼻子,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自己也未察觉的复杂光芒,仿佛被那过于明亮的情感灼了一下,只想找个地缝躲开。
      这种情绪在爱丽丝对艾米莉亚展开更直接的“心意表达”时,达到了顶峰。
      这天傍晚,爱丽丝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精致的鲁特琴。她抱着琴,坐到艾米莉亚常坐的那扇窗边的小沙发上,对着正在专注翻阅一本厚重医学典籍的艾米莉亚,指尖生涩地拨动琴弦,磕磕绊绊地唱起一首古老的法国民谣。歌声谈不上美妙,甚至有些明显的跑调,但那份笨拙的真诚和毫不掩饰的爱意,如同暖流般在房间里弥漫。
      “…我的爱人有着晨星般的眼眸,她的发丝是流淌的金色溪流…”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给爱丽丝米白色的长发镶上金边,她湛蓝的眼眸盛满柔情,专注地望着艾米莉亚。艾米莉亚握着书页的手指顿住了。蓝灰色的眼眸从晦涩的医学文字上抬起,看向爱丽丝,那专注研究的神情被打断,但眼中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反而掠过一丝无奈又柔软的微光。她认出了这首歌,是她们在琳昔宫度过的那个短暂夏日里,她曾无意间哼唱过的。爱丽丝竟然还记得……这份笨拙而炽热的心意,像羽毛轻轻拂过艾米莉亚疲惫的心房。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包容的弧度,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但显然已无法像之前那样专注,耳朵在倾听着那跑调的歌声,仿佛在用这种方式默默陪伴着爱丽丝的心意。
      这无声的接纳,让爱丽丝更加投入。她的歌声更大了些,跑调也跑得更加自由奔放,雪白的兔耳随着节奏欢快地轻颤着。
      索菲站在角落,看着这如同画作般的一幕,觉得既美好又有点替爱丽丝小姐那跑调的歌声感到可爱的尴尬,但更被艾米莉亚小姐那份无声的温柔包容所触动。
      床上的克拉拉,却像被那不成调的歌声和刺眼的夕阳光斑烦扰到了一样。持续的钝痛、莫名的烦躁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自己空间被打扰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在她胸腔里翻腾搅动。爱丽丝那毫不掩饰的爱意目光,艾米莉亚那无声的包容和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都像细小的针,刺得她坐立不安。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猛地扯过毯子蒙住头,翻了个身,背对着那“温馨”的场景,动作大得牵动了伤腿,让她“嘶”地抽了口冷气。
      “吵死了!”毯子下传来她瓮声瓮气、充满不耐烦的喊声,带着伤员特有的暴躁,“弹棉花都比这好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她的狐尾在毯子下烦躁地甩动了一下。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声音比她预想的更大、更尖刻,带着一种伤人的戾气。几乎是瞬间,一股强烈的懊悔感就涌了上来,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刚才的怒火。她知道自己过分了,这话太伤人了,尤其是对那个笨拙又真诚的爱丽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紧。毯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指节泛白。她甚至能想象到爱丽丝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那种被狠狠刺伤、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委屈。她懊恼地咬住了下唇内侧,尾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被毯子和怒气掩盖了。
      爱丽丝的歌声戛然而止,拨弦的手指僵住,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被巨大的尴尬和受伤取代。她抱着琴,湛蓝的眼眸瞬间盈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般无助地看向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立刻放下了书。她的目光先是迅速而关切地扫过床上那团蒙着头的“茧”,看到毯子下因疼痛而微微弓起的身体轮廓,紧接着,她的眉头瞬间蹙紧又强迫自己舒展,蓝灰色的眼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强烈的心疼——既是对克拉拉可能加剧的疼痛,更是对爱丽丝处境的深切歉意。她站起身,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安抚的意味对爱丽丝说:“爱丽丝,先停一下好吗?克拉拉她…好像腿疼得厉害,被声音惊着了。”她没有指责任何一方,只是陈述了克拉拉不适的事实,并将重点放在了安抚上。
      爱丽丝眼中的光彩彻底熄灭。巨大的委屈让她说不出话,她不堪地抱紧鲁特琴,泪水终于滚落,赌气般咬着下唇,转身快步冲出了房间,连门都忘了关,雪白的短兔尾也无精打采地拖在身后。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索菲紧张的呼吸和毯子下克拉拉压抑着的、略显粗重却又带着一丝懊丧的呼吸声。
      艾米莉亚站在原地,看着敞开的房门,又看看床上蒙着头的克拉拉,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一丝无措。她深深吸了口气,没有立刻去管克拉拉,而是先快步走到门边,轻轻将房门掩上,隔绝了可能传来的其他噪音。然后,她才转身走到克拉拉床边。
      她没有立刻掀开克拉拉的毯子,而是在床边坐下,伸出手,隔着毯子,非常轻、非常小心地按在克拉拉没有受伤的右腿上,仿佛想传递一点安慰和稳定。“很疼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温柔得像羽毛,“还是…被吵得心烦了?”蓝灰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那团被子,里面是纯粹的关切。
      毯子下的身体僵了一下,克拉拉没有回答,只是把毯子裹得更紧了点,但那粗重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缓了一丝。
      艾米莉亚没有再追问。她保持着手上的轻按,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转头看向索菲,眼神里带着托付和一丝疲惫的请求:“索菲,麻烦你看看她腿上的纱布有没有被刚才的动作弄松?小心点,别碰疼她。”
      索菲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靠近检查。
      艾米莉亚这才站起身,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目光再次投向爱丽丝离开的那扇门。“我去看看爱丽丝。”她对索菲轻声说,语气里充满了歉意和一种必须去做的责任感。她快步但安静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她的背影带着一种要去抚平另一颗受伤心灵的急切。
      她没有在走廊里找到爱丽丝。凭着直觉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熟悉的花香,她转向通往花园的侧门。暮色四合,深秋的花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蓝色调中。白日里被雨水洗刷过的玫瑰丛此刻只剩下深色的剪影,娇艳的花朵早已凋零,徒留带刺的枝条在晚风中轻颤,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凋零花瓣和初降夜露的清冷气息。艾米莉亚沿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快步走着,两旁是修剪整齐但已显萧瑟的冬青树篱,如同沉默的守卫。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空荡的白色凉亭、沉寂的丘比特喷泉雕像基座……
      终于,在小径尽头一个被几株高大柏树掩映的僻静角落,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爱丽丝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冰冷的石雕长椅上,蜷缩着身体,像一片被寒风吹落、沾满夜露的叶子,单薄得令人心疼。那把精致的鲁特琴被随意地、甚至带着点赌气意味地丢在脚边沾着露水的草地上。她把脸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米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神情,只有那双雪白的长兔耳,此刻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灵动,软软地、绝望地垂在脑后。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与花园的寂静形成刺耳的对比,每一声都像小锤敲在艾米莉亚的心上。
      晚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爱丽丝脚边和那把被遗弃的琴上。
      艾米莉亚的心揪得更紧了。她放轻脚步,走到爱丽丝身边,慢慢蹲下身,没有立刻触碰她,只是让自己的存在靠近那片被悲伤浸透的阴影。
      “爱丽丝……”艾米莉亚的声音沙哑而温柔,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歉意,“对不起……”
      爱丽丝的呜咽声猛地一滞,肩膀却抖动得更厉害了。她没有抬头,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为什么……艾米……为什么总是这样……!”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着泪水,“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哪怕就一点点……想让你知道……知道我一直都在……从琳昔宫那个夏天开始……我就……我就……”她哽住了,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能化作更深的呜咽,过了好几秒才用尽力气继续,“……看到你被赶出来……看到你那么累……那么难过……我的心都要碎了!你知道吗?!我像个疯子一样满城找你……每条街巷,每个桥洞……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害怕你倒在哪个我看不见的角落……”她的声音因恐惧的回忆而颤抖,“……好不容易找到……看到你还活着……我……我高兴得快要死掉了!我以为……我以为这里能让你安全……能让你暖一点……能让你……能让你感觉到一点点……被人在乎着……被我爱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助和迷茫:“我笨……我知道我笨……唱歌跑调……做事也总是搞砸……连关心人都显得那么笨拙……不会说话……总是词不达意惹你烦……可……可我是真心的啊!艾米莉亚!用我全部的心在喜欢你!看到你为了那个女孩……那么拼命……那么不顾自己……我……我……”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混杂着敬佩、酸涩和无力感的心情,最终化作更汹涌的泪水,“……我只是……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哪怕只是让你暂时忘记那些沉重……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笨拙的心意……都显得那么……那么多余……那么吵……那么惹人厌……”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下绝望的抽泣。她的兔耳紧紧贴着头发,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在寒风中。
      艾米莉亚静静地听着,爱丽丝每一句带着血泪的控诉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心上。那些炽热的情意、不顾一切近乎疯狂的寻找、笨拙却倾尽全力的付出……此刻都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地摊开在她面前。她想起琳昔宫夏日里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眼睛亮晶晶模仿她的小女孩;想起桥洞下那个不顾泥泞污秽、浑身湿透却将她紧紧抱住、仿佛找到失而复得珍宝的身影;想起这些天来那些小心翼翼递过来的果酱、画报、硬面包……巨大的愧疚感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瞬间将她拽入深海。她一直沉浸在自身的疲惫、如山般的责任和与过去割裂的剧痛中,像个竖起尖刺的困兽,下意识地回避甚至排斥着爱丽丝那过于明亮、过于滚烫、过于直接的情感洪流,甚至无意中将这份沉甸甸的关心视为一种需要处理的压力,一种可能灼伤自己或拖累对方的负担。她忽略了这份心意的纯粹重量,忽略了爱丽丝水晶般的心也会被她的冷漠划得伤痕累累。
      “不……爱丽丝……”艾米莉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终于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仿佛触碰易碎的梦境,轻轻覆在爱丽丝颤抖的、紧抓着膝盖的冰冷手背上。“不是多余……从来都不是……”她的声音低柔而坚定,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赤裸的坦诚,“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太自私了……”
      爱丽丝的身体猛地一僵,哭泣声停了下来,却依旧固执地埋着头,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堡垒。
      艾米莉亚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带着凋零玫瑰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心头的灼痛。她看着爱丽丝柔软发顶下那对无精打采的兔耳,蓝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深切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愧疚,无法言喻的心疼,沉重的、几乎压垮脊梁的疲惫,还有一丝……被这份长久以来、不离不弃的赤诚温暖着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面对的深深感动。她不再回避那个横亘在她们之间的、灼热的、无法再忽视的核心。
      “对不起,爱丽丝,”她重复道,声音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剥开自己的伪装,“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我不该……下意识地推开你的关心,更不该……让你觉得你珍贵的心意是吵闹,是负担,是惹人厌烦的东西。”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蓄着面对烈日的勇气,终于将目光投向那被掩藏的心意之火,“我……很感激你。用我全部的心在感激你。感激你像光一样找到在黑暗中的我,感激你不顾一切收留我们,感激你……一直以来的、毫无保留的心意。琳昔宫无忧的日子,桥洞下那个带着雨水和温暖的拥抱,还有这里……你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尝试和笨拙的付出……我都记得,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记得,现在这个一无所有的艾米莉亚……更深刻地记得。这份心意,很温暖,很明亮,也……很重要。它救过我。”
      爱丽丝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埋在臂弯里的呼吸似乎屏住了。
      “只是……”艾米莉亚的语气带上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和沉重的疲惫,她不再粉饰自己的困境,“爱丽丝,看着我。看清楚现在的我。”她握紧了爱丽丝冰冷的手,仿佛要传递某种真实,“我不再是琳昔宫那个无忧无虑、被光环笼罩的伯爵小姐了。我失去了姓氏的桂冠,失去了家的围墙,像被连根拔起的树。我身上……背着你清晰可见的责任——克拉拉未愈的伤,索菲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追随。这每一份,都重若千钧。还有……未来,”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迷茫,“我看不到路,眼前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脚下是荆棘丛生的荒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很累,很怕……怕自己倒下,更怕连累身边所有在乎我的人。”她直视着前方柏树深沉的暗影,仿佛在看着自己晦暗的前路,“我不是故意推开你……我只是……有时候被这些东西压得喘不过气,被恐惧和茫然裹挟,像个溺水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份……这么纯粹、这么炽热、像太阳一样的心意。我怕……”她的声音哽了一下,终于说出了最深的恐惧,“我怕我现在的狼狈、沉重和满身泥泞……会……会黯淡了你的光,会无法承载它的重量……更怕……我无法给你……你期待中的、对等的回应和未来。”最后一句,她说得异常艰难,却异常清晰,终于将“无法回应期待”这个冰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两人之间。这不是拒绝,而是承认自己身处泥沼,无力承诺晴空。
      花园角落陷入一片死寂。晚风吹过柏树茂密的枝叶,发出低沉而持续的沙沙声,像是大地在叹息。暮色彻底沉沦,靛蓝色的天幕上,几颗寒星悄然显现,清冷的光辉洒在相握的手上、丢落的琴上、和爱丽丝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久到艾米莉亚以为自己的心会在沉默中冻结。
      终于,爱丽丝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泪水冲刷过的湛蓝眼眸,在星光的映照下,像被洗净的蓝宝石,红肿着,却迸发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近乎灼人的勇敢和……澄澈的理解。她的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眼神却不再只有委屈,而是一种穿透迷雾的坚定。她甚至轻轻抽回被握着的手,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更挺直脊背,更专注地、毫无退缩地迎向艾米莉亚的目光。
      “艾米莉亚,”爱丽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有力,如同宣誓,“看着我!”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什么‘对等的回应’!更不需要你承诺什么我‘期待的未来’!那些……等你走出这片荆棘,等你重新找到站稳的土地再说!如果……如果永远找不到,那就不说!”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和决心都注入接下来的话语:“我的心意是我的选择!它就在这里!”她用手按在自己心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像天上这些星星,挂在那里,不会因为你走在荆棘路上就熄灭,不会因为你背着重担就变得黯淡!它不需要你现在就去‘承载’什么!它……它只是存在着,燃烧着,想照耀你!”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穿透夜空的执着:“我只要求一件事,艾米莉亚:别再推开它!别再把我关在心门之外!让我留在你身边!像在琳昔宫时那样,像在桥洞下找到你时那样!让我能看到你,能……能继续这样笨拙地……关心你,喜欢你……哪怕只是在你累得站不稳时……给你一个可以靠一下的肩膀,在你冷的时候……塞给你一杯热茶,在你觉得这条路黑得走不下去时……提着灯,哪怕只能照亮你脚下的一小步,告诉你‘我在’!”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再次涌上,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这心意是我的光,它照不照得亮你整个前路我不在乎,但它想照着你!只想照着你!你……你只要……别把它吹灭……别把它关在门外……行吗?求你了……”最后三个字,轻若呢喃,却重如千钧,带着最卑微也最勇敢的恳求。
      爱丽丝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最纯净的烈焰,瞬间焚尽了艾米莉亚心中那层因愧疚、恐惧和逃避而凝结的厚重冰甲。那份炽热不是索取,不是负担,而是无条件的给予和纯粹陪伴的请求。是黑暗中的一盏灯,只求能照亮她的脚下,不求指引整个旅程。看着爱丽丝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纯粹到令人心颤的光芒和此刻近乎卑微却无比勇敢的恳求,艾米莉亚长久以来用疲惫和疏离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融化成一片酸涩而温暖的汪洋,冲刷着她灵魂的每一个角落。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决堤,汹涌而下。
      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她不再试图去分析、去承诺遥不可及的未来。她伸出手,这一次,是双手,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带着深刻的感激、带着一种终于不再逃避这份光芒的决绝,轻轻地、珍重万分地捧住了爱丽丝泪痕未干的脸颊。她的拇指极其温柔地、带着无限怜惜,一遍遍拂去爱丽丝眼角不断涌出的滚烫泪珠。蓝灰色的眼眸里也盈满了水光,倒映着星光和爱丽丝勇敢的脸庞,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带着泪意的、无比柔软而真实的笑容。
      “好……”艾米莉亚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近乎虚脱的轻松,“……对不起,爱丽丝。是我太笨了……太胆小了……把你的光当成了会灼伤我的火焰。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谢谢你……还愿意照亮我。”她的额头轻轻抵上爱丽丝的额头,这是一个沉重的门闩被拔除的宣告,一个允许光芒涌入的承诺,一个关于并肩跋涉荆棘荒野的无声约定。“门……打开了……不会再关上了……我保证。”她感受着爱丽丝额头的微凉和自己泪水的温热交融,声音虽轻,却无比清晰,“我们一起……慢慢走,走过这片荒野。你的光……我接住了。”她没有说“接受爱意”,但这敞开的门扉、紧握的陪伴和对光芒的接纳,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回应了爱丽丝最深的渴望——被允许去爱,被允许陪伴。
      月光悄然变得明亮,银辉如水般倾泻而下,为相抵的额头、紧贴的脸颊和交握的双手镀上一层柔和的圣洁光晕。花园角落的柏树在夜风中低语,枝叶的沙沙声仿佛在吟唱祝福的颂歌。丢在露水草地上的鲁特琴静默着,琴弦上仿佛还残留着跑调的音符,此刻却成了这隔阂消融、心意相通的时刻最温柔的见证。前路依然荆棘丛生,迷雾深锁,荒野无边。但至少在此刻,两颗心之间,再无冰冷的墙壁阻隔。星光之下,她们共享着同一份微光,也约定共享同一条前行的路。光虽弱,却足以刺破眼前的黑暗,照亮彼此紧握的双手,以及脚下即将共同踏出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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