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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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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军团驻地是一个离帝星很遥远的星球,裴颐暂居的寓所是在军队驻扎地附近的一座皇家庄园,这里有绵延起伏青黄相间的草地、浓郁如暮色的红枫树林和充满古典气息的皇家城堡,以及城堡前面的明净湖水,湖水之上还游弋着几只天鹅。
裴颐的雌父阿瑞斯亲王和雄父裴毓生前都非常喜欢这座庄园,当年这两位常常在这里度假约会,据说就是在这里怀上的裴颐。裴颐也对这座城堡有着特殊的感情。
后来阿瑞斯亲王与裴毓阁下双双离世,裴颐自己忙于学业和政务,久居帝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昨夜接到了林赛管家的临时通知,镜湖庄园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忙碌了一整夜,装饰一新,喜气洋洋地等候着主人的驾临。
裴颐一到庄园,先给庄园里终年劳作的众多仆虫放了年假,准许他们带着丰厚的赏钱回家去陪伴亲人,只留下几个无家可归的仆虫。
仆虫们自然是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四处称颂这位年轻主人的慷慨与仁慈,对他令虫惊艳的容貌更是赞不绝口。
慰问第三军团的事情被安排在半个月后。
在此之前,裴颐有很长一段舒适的独处光阴来释放被禁锢在庄严衣袍里的天性——喝茶吃点心、读书、在露水清凉的早晨或阳光晴朗的午后巡视庄园、进厨房给林赛管家捣乱。
或者,换身衣服独自出门,去不远处的小镇集市上买些花花绿绿的零碎布头,给他的洋娃娃们做几身新衣裳。
是的,你没有看错。
作为自21世纪胎穿到此的男大学生,裴颐直到十五岁左右才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一开始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兴趣爱好也十分震惊,但很快就接受良好了,因为给洋娃娃做衣裳真的很容易上瘾,欲罢不能。
如果他不是生在皇家,也许会去做个不错的裁缝。
家长虫们也对此见怪不怪,毕竟帝星的雄虫崽子从小就根据其雄父雌父的政治立场,自发分为两个派系:一派喜欢洋娃娃、甜食和花朵;另一派喜欢皮鞭子、刑架和手铐。
真正让家长虫们忧心的是,裴颐虽然喜欢打扮他的娃娃,但跟哪一拨虫都玩不来,以一己之力孤立了圈子里的所有虫,无论雄雌。
除了自家虫以外,他不爱搭理其他任何虫,不表露自己的兴趣喜恶,也不怎么参加应酬和宴会。
他没有在公开场合测过精神力等级,没有在任何一所俱乐部、酒吧或者酒店的会员名册上留下过姓名,甚至不曾在公共场合泄露过一丝信息素。
继任审判庭庭长后,就一直戴着面具,有传闻说他已毁容了。
这一切都让逻各斯公爵殿下这个身份,在别虫眼里成为了一个充满神秘感的符号。
某个温暖的下午,裴颐换上一身普通的衣衫,用宽大的围巾遮住半张脸和光洁的后颈,架着一辆敞篷马车饶有兴致地去逛集市。
这里的虫生活方式和帝星不一样,飞行器不是流行的交通工具,要买什么也只能拿钱买,裴颐并不想过于高调惹来注意。
穿过开阔的原野和湖泊,树林的颜色逐渐由红褐逐渐过渡到金黄,眼前逐渐出现了一条青墙白瓦干净宽阔的道路,路边盛开着一丛丛娇艳的红山茶。
这条街上的第一家店铺是茶楼,有宽阔的后院,裴颐将马车拴在茶楼后院,给了老板一些钱,就哼着不知名的歌儿拐过街口,寻到熟悉的卖布料的小摊子,仍旧如记忆中支在点心铺门口的梧桐树下。
守摊子的是一只昏昏欲睡的中年雌虫,一抬头看见熟悉的眉眼,惊喜不已,刚要开口招呼,裴颐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示意他别激动。
“本杰明大叔,家里生计还好吗?”裴颐一边低头看着摊子上的布料,一边熟稔地开口问候。
“好,托您的福,家里虫都好。”本杰明激动地搓搓手,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有军团镇守,大家的日子还算安宁。不过这些年,很多年轻虫都出去做生意了,镇子上的虫越来越少,也难免有些冷清寂寞。”
本杰明从摊子底下拖出一个大包袱,搂出一大堆各色花式的布片,搬来一把小马扎,示意裴颐坐下慢慢挑,又转身跑进铺子里,殷勤地端来了一壶暖身的甜浆。
裴颐在一大堆碎布头里东翻翻西翻翻,找到自己中意的那几片,这种喜悦和满足的感觉令虫上瘾。
公爵府订购了帝星最流行的时尚杂志,每一季都会有新的流行风格。他的娃娃们每一季都会有新衣裳可穿。
他最喜欢的娃娃是一只银灰色头发,湖绿色眼眸的小雌虫,睫毛浓密纤长,鼻梁挺拔,皮肤白皙,嘴唇红艳艳的,却总是闹别扭似地嘟着。
当裴颐还是个脾气很犟的熊崽子的时候,偶然有一次跟随雌父去军部某位军雌家里拜访,看见了书房里摆着的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玩偶,就爱得不行,说什么都不肯走,非要将那玩偶带回家。
叱咤半生的阿瑞斯亲王只好厚着脸皮,尴尬笑着向对方讨要。那位军雌看在老战友的面上忍痛割爱。记忆中,那身形高大的军雌蹲下身来同裴颐说话:
“小殿下,这玩偶是照着我家刚破壳的虫崽做的,幸亏你见着的是玩偶而不是我家虫崽,不然若是你讨要我家虫崽,我可没这么大方。”
时隔多年,裴颐还记得对方爽朗的笑声。
阿瑞斯亲王当即伸手取下了裴颐身上的玉石平安扣,与战友开玩笑似地约定了两家虫崽的娃娃亲:“不能白拿你家的娃娃,把我家这只不听话的虫崽子赔给你好了。”
后来过了些年,阿瑞斯亲王和裴毓审判长先后过世,裴颐天真的童年时期和轻狂的少年时代一并结束了。
据说那位军雌也因伤病退居二线,没有虫再提过这桩像玩笑一样的亲事。
但是,该说不说,那只虫崽子长大后的相貌也真的非常合乎裴颐的眼缘。
不知那只倔强的小雌虫现在怎么样了,裴颐一边不紧不慢地挑选布料,一边这样想着。
裴颐又在摊子上挑选了些珠子之类的配饰,结了账,辞别摊主,便捧着甜浆慢吞吞地往前走。
冬日天黑得早,待他逛的尽兴准备打道回府,已是暮色昏昏暗暗的时刻了,天边只剩一抹残余的红霞,路边的山茶花笼罩在夜色中,只剩朦朦胧胧的轮廓。
茶楼已经闭门谢客了,车马还拴在后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说话声都散去了,静谧无比。
一踏进后院,裴颐就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打开光脑,通知护卫队尽快赶来。
血腥味越发浓重,不好,有虫从身后偷袭!
不知是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将他拉到黑暗之处,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从身后困住他的双臂,滚烫的气息扑在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有些不稳:“别出声。”
一个冰冷的反射着银光的金属物品从他肩上坠落,裴颐困在身侧的右手手腕灵巧地一翻,正好接住。
大拇指和食指在黑暗中摩挲着凸起的纹路,稍稍定下心来,没有挣扎。
雌虫的体温很高,隔着面料笔挺的上衣,灼烧着裴颐的肩背。
困住他的双臂似乎带着新添的伤口,有温热黏腻的液体,一滴滴滑落下来。
夜色降临,拨云见月。
“让我猜猜你会躲在哪里,少将大人?”靴子踏在砂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来者带着帽子,笑声阴冷,影子被寒凉的月光拉得极瘦极长,不疾不徐地穿梭在杂乱堆放各种物品的后院中,
“识相的就快点出来哦,让我找这么久,抓到就剥了你的皮。”
“等下我将他引开,你先躲起来,抓住时机跑,拿着我的军徽去第三军团驻地求援,明白吗?”雌虫极力压低声音,言简意赅。
来者离藏身之处越来越近,雌虫松开他,悄无声息地用布条缠绕双手,攥紧了匕首。
炽热的体温逐渐远离,裴颐轻手轻脚地打开腰间皮包,取出一把袖珍的量子枪,递给对方,低声道:“用这个。”
雌虫伸手,触摸到量子枪带有帝国武器研究院标志的冷硬外壳,惊讶了一瞬。
“八发子弹,足够坚持到援兵来吗?”裴颐低声道。“我十五分钟前呼叫了最近的星际护卫队。”
月光透过杂物间的空隙,照在他光滑而空无一物的后颈上。
雌虫眼瞳骤缩,面前竟是一只孤身雄虫。
一只等级不明的雄虫被迫卷入这件事,恐怕结果难以善了,自己即便完成任务也难逃护卫不力的惩罚。
雌虫强撑着伤痕累累的滚烫身躯站直,带着几分恭敬和忐忑不安,将匕首收起,用右手接过量子枪,低声道:“谢谢阁下,请您原谅我的冒犯。”
“没事。”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个穷凶极恶的星盗心知肚明猎物受了很重的伤且弹尽粮绝,已经从猛虎变成了病猫,便开始恶劣地戏弄对手。
星盗右手握着一把银白的量子枪,咧着嘴笑道:“你在哪呢,缩头乌龟少将大人?”
一边说,一边朝周围的杂物堆随意地开了几枪。
堆放整齐的木箱子稀里哗啦地倒塌,间杂着瓷器和玻璃碎裂、木头断裂的声音,装某种粉末的袋子破了,小院腾起粉末尘灰,本就模糊的视野更加朦胧。
星盗嘴角挂着一抹残忍的笑意,愉悦道:“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自己出来,我就往镇子里开枪扫射,随便打死几个你们帝国的贱民。”
雌虫攥着手里的量子枪,咬紧牙关。
“一。”
雌虫将裴颐推到身后杂物堆成的掩体中,屏住呼吸,伏低身子,慢慢地走向背对着他们的星盗。
“二。”
裴颐发现雌虫的腿受了重伤,走路的姿势看着就十分艰难,在身后的地上留下了几个血脚印。
“三。”
星盗咧着嘴,张开虫翼,飞上天空,作势向不远处的灯火明灭的小镇举起枪,眯着左眼。
说时迟那时快,雌虫在昏暗的环境中将手里的枪瞄准了星盗。
“砰砰砰”连发三枪,分别命中虫翼脊骨、手腕和左胸。
鲜血喷溅而出,星盗的身体以一种狼狈而笨拙的姿势重重地落到地上。
雌虫放下枪便飞快地回身护住掩体中的裴颐。
星盗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他的血肉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迅速膨胀成一个圆球,然后“砰”地发出巨大的爆炸声,血肉四溅。
雌虫的手臂虚虚地拢在裴颐身后,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了飞溅的血肉,并尽量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裴颐知道,这是星盗联盟的□□炸弹,就是在星盗体内植入芯片,在虫体重伤的时候会直接爆炸,绞碎所有可用来研究的身体信息。
雌虫低声道:"我已经呼叫警卫队了,辛苦您跟我们一同回去,检查一下身体......"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烫。
裴颐主动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道:“你先别说话了.......”
话音未落,肩头便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裴颐下意识地接住了倒下的雌虫,右手拦过雌虫的腰肢,让对方靠在自己怀中。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的星舰投下一阵强光,照亮了这方寸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裴颐终于看清了自己怀中的雌虫,形容狼狈,面色潮红,一头银灰色的长发。
浅麦色的脖颈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红绳那头坠着的东西因一番折腾掉了出来,一个水色清透的白玉平安扣。
裴颐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