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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看不见的烟花,听不见的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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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已经死去的艾伯特说的:
“埃莉诺,活下去。”
是你吗?艾伯特——
真的是你吗?
[剥皮者]们把我层层围住,身上的皮肉活活撕开,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它们用尖牙咬碎嚼烂我身上的肉,然后心满意足地吞下肚。
意识逐渐涣散,眼前一片光亮,竟有些刺眼。我慢慢眯上眼睛,眼皮越来越沉重。耳边的通讯端已经掉在了地上,里面隐隐约约传来队员们断断续续的啜泣。
“埃莉诺,活下去!拜托你活下去——我们说好的,明明说好了的!”是艾薇拉在哭吗?我凭借最后模糊的意识辨认着。
“埃莉诺,我们一起回家……”这个声音应该是雪莉……
“埃莉诺!”
父亲正严厉地盯着我,他身上的威压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家门口站着两个穿军装的军人,他们明明虎视眈眈,我的父亲却无动于衷。
两个军人一男一女,女军人温柔地笑着蹲下,轻轻摸了摸我茂密橙红、晒得发干的头发:“你的头发是天生的吗?”
我朝她点了点头:“我的妈妈也是红头发。”
男军人在一旁示意她将我带走。我拉着她的手,好奇地抬头问:
“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一个……能吃饱穿暖的好地方。”她捏了捏我的手。
“是天堂吗?”
“不是……”
话音刚落,她就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的眼前是辽阔无垠的一片山,山上绿油油的,初春发芽的树苗在这个季节开始长个不停。
我隐隐约约能听见烧柴火的声音,那个嘶啦嘶啦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常常去山里面捡柴火,家里需要它来烧水煮饭。
我想要转头,想看看是不是母亲回来了,又或是父亲正在灶台前烧柴火。
可女军人死死地掌住我的脑袋,不让我回头。
我力气没她大,便请求她:“姐姐,我想看看。可以吗?”
“不要回头,”她轻声告诉我,语气决绝,“埃莉诺,不要回头看。”
就这样,翻过了好几座山,我来到了城里。我望着眼前繁华昌盛的城市,不可置信地怀疑——
我们真的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吗?
7岁的我被他们马不停蹄带到了普罗军队的总部,稀里糊涂开启了新兵训练的征程。
因为我的红头发非常醒目,好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无一例外地问我:“你的头发是天生的吗?”
在新兵训练里,我学会了如何使用一扣下按钮就会发出巨大声响的东西,他们管这个叫做“枪”。我还学会了如何和人搏斗,但我实在是太瘦了,经常当躺在地上的那个弱者。
我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其中就有艾伯特。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奇怪怪的。他想看我,但当我把眼神挪过去的时候,他又很快躲闪。
我问他:“艾伯特,我想问你——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艾伯特神色僵硬,很快他的脸就红得跟我的头发一样,低下头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在说些什么?抱歉,我听不清楚……能大声点吗?艾伯特。”
“我说!”他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我、我想说,你、你……你的红头发很漂亮……”
天哪——这是第一次有人夸我的红□□亮!
我笑得开心极了,搂着他一直蹦蹦跳跳,但他的脸越来越烫。
新兵考核的那天,我以优秀的成绩通过,并被分到维珞·伏拉克特的队伍里。
艾伯特也跟我一起被分到了A部,我有些私心地暗自庆幸,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队伍里有好几个都跟我是同期生,所以熟络得很快。
我知道A部对于任何一名军人来说,是个万劫不复的地狱。
但我从不后悔。
在这里,我难得久违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伏拉克特少尉是个不苟言笑的队长,但对我们很好,这一点大家彼此都看在心里。男兵们活泼好动,说话也非常有意思,常常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女兵们像我的亲姐妹陪着我,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了我很多鼓励。
我们一起踢过好多场球,一起看了很多次星星,一起在战场上厮杀,是战友,更是彼此的家人。
我害怕死亡,我们都害怕。
我们曾经幻想过死后的世界究竟是如何,也曾幻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
艾杰维说:“我要第一个冲锋而死。”
巴特利特说:“我要杀很多怪物后再死。”
艾薇拉说:“机甲炮打在身上太痛了!我还是在机甲里坐着死吧。”
“艾伯特,你呢?”博特问。
“我?”艾伯特指了指自己,随后开始认真地思索,“我啊……我要被吃不完的食物撑死。”
奥利弗不满:“认真点!你当死亡是儿戏吗?”
“我们为什么要死呢?”我说,“死的时候多痛苦……我们还是不要死好了。”
艾伯特第一个附和:
“埃莉诺说得对!我们为什么要死?你们想想,死的时候多疼啊!无论是子弹打在身上,还是被怪物撕咬……”
雪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艾伯特,你别再说了!我害怕……”
艾伯特认真地说道:“所以我们才更要活下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埃莉诺,你说呢?”
我扬起嘴角:“是,我同意艾伯特说的——我们大家都不能死,要好好活着!”
大家都纷纷你看我我看你,眼神充满调侃,起哄道:
“你们两个真是够让人肉麻的!”
艾伯特的脸很快又涨红了:“别乱说,我警告你们——”
“本来就是!”阿瑟做了个鬼脸,十分欠揍。他怪腔怪调地笑起来:
“‘我喜欢埃莉诺,她真可爱!等退役之后,我要带她看一场烟花。’这话是谁说的?埃莉诺,你愿不愿意啊?”
他挽起袖子准备给阿瑟一个教训,阿瑟却非常聪明地提前跑走了,艾伯特作势要追上去,耳朵却红得不成样子,我不忍笑出声来,悄悄在心里答应:
我愿意啊,肯定愿意。
艾伯特亲手将我推开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死神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进了地狱——
可那本该是我才对,是他把我从地狱门边推开,自己顶替了我。
我急忙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他离我实在是太远太远了。我恨不得飞上天去,把艾伯特从那根脐带的怀中狠狠拽出来。
“艾伯特、艾伯特——”我绝望地哭喊,把嗓子喊得嘶哑破烂,“不要——”
艾伯特死命挣扎着,像只溺水的猫。
他急得满头大汗:“跑啊——你快跑!往前跑,别回头!”
我双腿发软,端起枪朝脐带开了无数次,可对它来说一点儿用都没有。
我绝望地边追边吼,眼泪在风中断成细长的线:
“艾伯特——你要活下来!我们说好的、说好要带我看烟花!我还没来得及……”
仰起头的时候,视线正好对上艾伯特发红的眼睛。
他的泪滴洋洋洒洒,像小雨珠落下,恰巧挂在我的眼睫上。
空中的艾伯特离地面实在太远,远得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依稀辨认他的口型:
埃莉诺,对不起。
我再也等不到艾伯特了,我永远永远等不到那场烟花了。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愿意和你看烟花。
这辈子愿意,下辈子愿意,我永远都愿意。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
从始至终,从生到死,我一直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