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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纨绔世子与冷面御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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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一如既往地喧嚣鼎沸。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酒肆茶楼的喧哗声、车马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交织成京城最繁华的乐章。然而这乐章忽地被一阵跋扈的呼喝打断。
“让开!都让开!没长眼吗?惊了靖王府世子的轿辇,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十来个锦衣豪奴凶神恶煞地在前开道,手中鞭子甩得噼啪作响,驱赶着街心行人。百姓们似早已习惯,慌忙不迭地向两侧避让,眼中虽有惧意,却也藏着几分敢怒不敢言的麻木。
一顶极尽奢华的紫檀木雕花轿子,由八个精壮轿夫稳稳抬着,慢悠悠地行进在清出的道路中央。轿帘是用上好的苏绣软烟罗所制,隐约透出里面一个慵懒倚靠的人影。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从内掀开帘角,露出半张惊为天人的侧脸。墨色长发未紧束,随意披散,更衬得肌肤如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过街边景致,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吵什么?”靖王世子赵天翊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懒倦,却清晰地传入领头家丁耳中,“慢些走,急着投胎么?本世子还没看够呢。”
那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家丁头子立刻转身,换上一副谄媚到极点的笑容,弓着腰凑近轿窗:“是是是,世子爷教训的是。小的们就怕这些穷酸味儿冲撞了您…”
赵天翊没理会他的马屁,目光掠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店铺摊位,最终定格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小书画摊。
摊主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翁,正与一位背对街道的顾客交谈。
那顾客身着墨青色直裰长袍,身形挺拔如松柏,仅一个背影,便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峭清寂之气,与这喧嚣的市井格格不入。
赵天翊眼中那点慵懒倦意倏地散了,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停轿。”
轿子稳稳停下。他却没立刻出去,只透过帘隙,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那个背影。
只见那墨衣男子与老翁低语几句,取出银钱,买下了一卷略显古旧的画轴。他转身之际,面容清晰映入赵天翊眼帘——眉如墨裁,目似寒星,鼻梁高挺,唇线薄而紧抿。一张脸俊逸至极,却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像,寻不到半分暖意和情绪。
赵天翊唇角无声勾起,忽然扬声道,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越过嘈杂,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沈尚书家的二公子,咱们铁面无私的沈墨卿沈御史吗?”
沈墨卿闻声抬眼,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射过来。他面容未有丝毫波动,只极淡地颔首,算是见了礼。
“世子。”语气平直无波,听不出敬,也听不出不敬,唯有纯粹的冷淡。
赵天翊浑不在意那份能冻僵人的冷漠,轻笑一声,掀帘下轿。
他一现身,周遭似乎都亮堂了几分。一身绛紫色绣金线云纹的广袖长袍,在秋日阳光下流光溢彩,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手中摇着一把白玉为骨的泥金折扇,步履闲适地踱到沈墨卿面前,故意凑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冷气。
“沈大人真是好雅兴啊,”赵天翊笑得眉眼弯弯,目光却像是不经意地扫过对方手中的画轴,“竟也会来这街边小摊淘弄物件?不过也是,你们御史台那点清水俸禄,想来也去不起‘翰墨斋’、‘宝文阁’那样的地方。理解,理解。”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谁不知沈墨卿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左副都御史,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掌纠劾百司之权,官员见了无不心下惴惴。这靖王世子虽是皇亲国戚,可如此公然讥讽,未免也太…
沈墨卿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开口,声音如冰珠落玉盘:“比不上世子清闲,终日游街晃市,无所事事。”
赵天翊“啪”一声合上折扇,用那冰凉的白玉扇骨,竟轻轻挑向沈墨卿的下巴!
这个动作轻佻至极,逾越了所有礼数规矩。周围瞬间死寂,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墨卿眸中寒意骤盛。
赵天翊却像是毫无察觉,反而笑得像只偷腥得逞的猫,凑得更近,压低声音,语气暧昧:“沈大人这可就错怪本世子了。我怎会无所事事?我现在…不正是在与沈大人您,‘深入交流’么?”
就在沈墨卿眼中冰芒即将化为实质的前一刻,街口方向陡然传来一片惊恐的尖叫和骚动!
“闪开!快闪开!马惊了——!”
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拖着辆装载货物的板车,双目赤红,疯了一般朝着书画摊的方向狂奔而来!沿途撞翻好几个瓜果摊位,瓜果滚落一地,行人惊惶四散逃窜。
惊马速度极快,转眼已至近前!那书画摊的老翁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腿软筋麻,“哎哟”一声瘫坐在地,眼看就要被马蹄践踏!
电光石火间,那抹墨青身影动了。
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沈墨卿疾步上前,一把揽住老翁肩背,足下发力,便要向侧旁跃开。几乎是同一瞬间,赵天翊也动了!
但他并非向安全处闪避,而是迎着惊马而去!
绛紫色袍袖在风中猎猎翻飞,他身姿轻盈得不可思议,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如一片流云般跃上马背。惊马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刺激,长嘶一声,前蹄猛地扬起,几乎人立起来!
赵天翊双腿紧夹马腹,身体低伏,一手死死抓住鬃毛,另一只手用力拉扯缰绳。他脸上那惯常的轻浮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凌厉。阳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竟透出一种与他纨绔名声截然不同的强悍力量。
一番令人心惊肉跳的角力后,疯马终于喷着粗重的白息,前蹄重重落地,渐渐平静下来。马车在距离书画摊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彻底停住。
寂静一瞬后,周围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和掌声!
“好!”
“世子爷好身手!”
赵天翊甩了甩有些散乱的长发,长出一口气,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又挂回脸上,仿佛刚才那凌厉矫健的一幕只是众人的错觉。他潇洒地跃下马背,转头看向一旁的沈墨卿。
四目相对。
赵天翊微微一怔。
沈墨卿已放下老翁,安然立于一旁。他依旧站得笔直,神色冷峻,但那双总是结着千年寒冰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那是纯粹的讶异,和一丝深切的探究。
虽然转瞬即逝,又被他迅速敛去,但赵天翊确信自己看到了。
“沈大人好身手啊,”赵天翊率先开口,摇着扇子踱近,仿佛刚才惊险万分的一切不过是场游戏,“方才那一跃,干净利落,可不像寻常文官。”
沈墨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又落在他因用力拉扯缰绳而微微发红的手掌上,语气依旧平淡:“世子过奖。不及世子万一。”
这话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反讽。
赵天翊却笑得越发开心,又凑近几步,几乎贴着对方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是吗?可我瞧着…沈大人方才那一下,可也不简单呐。这反应,这速度…”
沈墨卿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动,并不接话,只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拱手道:“世子若无其他事,下官告辞。”
赵天翊看着他清瘦挺拔、仿佛不染尘埃的背影,也不阻拦,只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唇角勾起一抹极深的笑意。
“真是…有意思。”
是夜,靖王府,世子居住的“澄心院”内。
赵天翊屏退了所有侍女小厮,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窗边。窗外月色如水,倾泻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映出一片沉静冷然。白日里那副纨绔子弟的轻浮模样荡然无存,一双桃花眼底,唯有深不见底的幽光。
他手中把玩着白日那柄白玉骨扇,指尖在某一节扇骨一处极不明显的凸起上轻轻摩挲。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嗒”声,似落叶归根。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主子。”
“查到了什么?”赵天翊问,目光仍落在扇骨上,语气平淡。
“如主子所料,漕运贪污案背后牵涉甚广,不仅有三皇子的人,可能还有…”黑影略微迟疑,“…靖王府的影子。”
赵天翊摩挲扇骨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寒芒:“我那个好皇叔,果然耐不住寂寞了。”他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继续说。”
“还有…今日朱雀大街惊马事件,并非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目标…极可能就是沈墨卿御史。他近日正在暗中调查漕运案,已触及了一些人的核心利益。”
赵天翊指尖停在那个凸起上,唇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难怪…白日里,咱们这位沈御史对我这个‘纨绔’突然展现的身手,那般惊讶。”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沉静:“加派人手,暗中护着点沈墨卿。要顶尖的,做得干净点,别让他察觉,更别让其他人发现。”
黑影似乎有些意外:“主子,您为何要插手?靖王府与沈家向来并无交集,沈御史此人又…”
“沈墨卿是朝中少有的真正清明之人,更是查案的一把利刃。”赵天翊打断他,目光透过窗棂,望向空中那轮孤月,声音低沉下去,“况且…”
他眼前闪过那双冷若寒星、却因他而闪过一丝裂痕的眼眸。
“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得多。”